404、贖役
404、贖役
安思予對於商嬌做出的這個決定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卻顯然並不贊同。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又道:「嬌嬌,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說到此處,他抬起溫潤的眼睛看向商嬌,緩緩又道:「徵集徭役以建通天大佛,是太后假皇帝之手,向整個大魏境內大小州府下達的聖旨。各地州府都會按戶籍點算服役的人數。此次你替大家交了錢,讓大家免過一場徭役,但若是人數上繳不齊,官府只能再征……這樣周而復始下去,終不是辦法。」
言下之意,商嬌可以出錢,讓大家避過一時之役,卻只要通天大佛一直在修造,就終避不過下一輪的征役。
商嬌聞言,默然良久。她用手抹著臉,一遍一遍,感覺前所未有的乏累。
可最終,她還是下定了決心。
「安大哥,」她喚他一聲,無力地吩咐道,「先把咱們商號里在官府征役範圍內的工人的名冊造上來吧。」
安思予聞言一悚,一把抓住商嬌的手,語氣里有一絲遲疑。
「嬌嬌……真決定要這麼做嗎?」
商嬌抿了抿唇,舉目茫然四顧,嗤聲問:「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若大家都被官府抓去服了役,我這麼多的鋪子,這麼多的訂單……怎麼辦?」
「……」安思予也無言以對。
「所以先保得了一時是一時吧。」商嬌站起身來,大大的眼睛里已滿是掙扎過的的堅決。
「只要商家的旗號不倒,我就總要庇護著我旗下的工人,讓他們至少可以保得自己周全。至於那些錢不錢的……只要大家還在,就總能再賺回來!」
安思予靜靜地凝視著商嬌,片刻后,他輕扯唇角,微微笑著,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你既這麼說了,我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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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予的話果然沒有說錯。
至臘月二十六時,朱英鎮突然湧入了大批衙役,他們手拿黃書口稱敕,口口聲聲奉天子之令,廣徵民夫以服徭役,並開始挨家挨戶的敲門拿人。
古時消息閉塞,除了像商嬌這種家大業大的行商巨賈早已得到消息之外,其實百姓對外界的消息並不流通,即便隱隱聽到傳聞,但見鎮上無風無浪,也並不當真。
所以,當大批衙役如潮水般湧入自家家門,凶神惡煞的緝拿鎮上所有青壯男子之時,所有在家準備過節的人都瞬時蒙了。
倏時間,整個朱英鎮上近千家人戶,幾乎家家都哭聲震天,雞犬狂吠,追趕、謾罵、哀求、哭訴……讓整個朱英鎮一掃往日過年時的張燈結綵,處處歡歌笑語,變得愁雲慘霧,格外悲凄。
外面哭聲震天之時,南秦州州官胡敢當卻端坐在明心酒樓的貴賓房中,一一清點著商嬌與安思予遞來的名冊上的名字,點算著兩大箱白花花的銀子。
整整近八萬兩雪花紋銀啊,幾乎亮瞎了胡敢當的眼,讓他又驚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畢竟,這商家旗號的東家商嬌,說出來可是不一般的人哪。
她不僅與如今南秦州守將,朝廷新冊的二品大員,驃騎將軍爾朱禹過叢甚密,擔任著邊境許多駐軍軍營布匹、藥品軍需的供應商。
甚至,石敢當還聽到傳言,稱她與南安王,當日名震朝野,權傾一時的睿親王元濬,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原以為,朱英鎮上的商戶中,商家的旗號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所以石敢當才把朱英鎮放為攻堅對象,放在了最後,並親自前來徵人服役。
他也以為,他與商嬌的一番會面,會有一番刀光劍影兵不血刃的纏鬥……
卻不想,打從他一進明月酒樓的門,便被商嬌手底的人畢恭畢敬地請入了酒樓的貴賓室,繼而便從她的手裡接到了她早已點算好的,她旗號下所有需要服役的工人的名冊。
與此同時,兩大箱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幾萬兩銀子,也同時打開,展現在他的眼前。
這麼輕易,這麼痛快,讓石敢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同時,也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
裝作不動聲色地點算好了銀子,石敢當慢慢翻過名冊,慢聲道:「唔——絲毫無錯。只本官有一絲疑慮,尚要請東家釋疑。」
商嬌原也料想到石敢當被她這麼痛快的交錢保人之舉,肯定也弄得心存疑惑,遂坐在石敢當的下處,淺笑著斂衽一笑。
「石大人這一路征役過來,勢必也遇到了許多阻滯。想來我商嬌也算作一方巨賈,又做著軍需生意,又才助黃石城平了瘟疫,有功在身,自然最應持功而驕,最是難纏才對。卻萬不料我卻早已將旗下工人的名冊造好,甚至主動將他們應繳的免役錢款也早已備下……是故大人心中反覺不妥,不知民婦在心裡如何盤算,是嗎?」
一句話,商嬌單刀直入,不留絲毫情面地當面戮破了石敢當的心思,一時竟令石敢當有些赧然。
他紅了紅臉,捋了捋頷下的山羊鬍須,小眼睛不自在地骨碌一轉,少許,方才咧唇笑著承認道:「東家既知本官心思,便請東家不吝賜教。」
商嬌神態自若地執起手肘旁小案上的茶,輕軟了一口,又輕輕放下,這才轉頭向石敢當莞爾一笑,語態平靜地道:「其實,官府徵人,也是得了太后與皇上聖旨,本來作為商戶,我們也該配合大人征役,這實在不是什麼大事。」
石敢當聽商嬌這麼說,心裡頓時一寬,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桌案,交口大讚:「覺悟!商東家不愧為『義商』之名,就這覺悟,就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市井村婦所有!本官實在敬佩!」
說罷,他朝商嬌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商嬌臉上笑意不變,朝石敢當擺了擺手,示意他尚有下文。
她繼而又道:「只不過石大人您既身為州官,便是百姓的父母官,想來我商家旗號做的什麼買賣經營,大人最是清楚不過的。且不說我旗下的酒樓茶肆多少還能為州里創些稅收,單單就布匹與藥品兩項,便已供應到邊境幾個駐軍重鎮。
大人您這一次徵人服役,我商嬌尚且可以盡數清點,按人頭點算,為其交納免役錢款。可若再多幾次……我商嬌只怕便無力負擔了。」
這一下,石敢當算是聽明白商嬌話里的意思了。
商嬌這話里話外,明裡暗裡,無不是在暗示他,威脅他,不得用征役之人,屢次找她拿錢贖人。
既聽明白了商嬌話里的意思,石敢當不由得臉色變了一變。
剛剛枉自他還興高采烈,以為自己撿到了一隻下蛋的金雞,可以狠狠敲上一筆。現在商嬌的話無疑就是一盆冷水,將他瞬間潑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