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利器
411、利器
由於剛剛受了難民攔路的驚嚇,葉傲天再駕車時,已不敢有絲毫鬆懈,一路逞強鬥狠,策馬狂奔,再遇難民也橫衝直撞,強逼難民閃避讓道,一路下來,倒再也無甚阻力。
終於到得濟州城下,果見濟州城城門半闔,重兵把守城門,盤詢著往來出入的行車與馬車,驗明正身之後方才可出入城去。
商嬌見狀,再次在心裡映證了濟州城中面對難民涌城的情勢之嚴峻。
好不容易排隊侯到官兵前來,一番盤查之後,官兵又掀開車內轎簾查看了一番,確認車中並無難民之後,這才下達了通行令,讓商嬌一行的馬車緩緩入了城。
入得濟州城,商嬌撩開車簾,遠遠望去,卻見濟州城的大街上雖官兵戒備森嚴,街道上百姓往來,雖不似往年喜慶熱鬧,倒也還秩序井然。想來這濟州城畢竟是南安王如今的轄地,官兵再是奉詔征役,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大大的濟州城,尚還維持了現狀,並沒出現絲毫混亂。
由此,商嬌也終於對難民成群涌往濟州的原因,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南安王,南安王……
他再是自我放逐,偏安一隅,遠離政事……
但畢竟他現在是皇室里唯一的宗親、親王,先皇太后的親子,先皇的親弟。
只要他還在,就依然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也是唯一制衡胡太后,還大魏百姓盛世太平的一柄利器!
想到這裡,商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裡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她不知道,這個隱瞞在她心裡十數年的秘密一經揭露,會造成什麼樣的軒然大波。
南安王會如何震怒?胡沁華會不會對她心起殺機?
甚至,她連自己還能不能平安的走出濟州,都無從得知。
但心裡既然已有所決定,她就不能再後悔!
陳子岩的死,她這十幾年來的苟且偷生……
她都可以忍。
但唯有這次,當商嬌親眼目睹一批批平民百姓被衙役拘走,充作苦役,去修那不知何年何月,耗費多少國帑的通天巨佛;
親眼看見燕兒一家三口冰冷而死不瞑目的屍體與哭得力竭的孩子;
親身經歷在安濟鎮外那一批兇悍如虎,在泥地里打滾找食的孩子與婦孺悲慘境遇……
商嬌覺得,這一次,她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
她無法,也不能,再為了自己能苟全性命,而讓身邊的人,所有的人,整個大魏的人……
因為胡沁華一人的瘋狂,而陷入絕望的境地。
所以,她沉默著,沉默著,偏頭將安思予安靜的睡顏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想深深的鐫進自己的心裡。
安大哥,對不起……
這一去,前途未知,吉凶未料。
原諒我,終不能讓你永伴在我身旁了。
到底,是我負了你,負了你的才情,你的理想,你的幸福……
大哥,如果有來世,你遇見我,千萬千萬,要記得繞開我。
不相遇,不相知,便可不相憶,不相思。
大哥……
若以後我真不在了,請你,一定,一定要幸福的生活下去!
還有,我的諾兒……
他是陳子岩一家對我的囑託,而現在……
也是我對你的囑託。
思及此,商嬌不舍的摸了摸懷裡諾兒柔柔的頭髮,深深地親吻了一個他的小腦袋。
一滴淚,落在諾兒烏亮的發里,轉瞬間不見了蹤跡。
馬車,穩穩地停在了南安王府門外。
商嬌最後一次深深地,留戀地看了一眼安思予,將懷裡的諾兒放在車裡,當先出了馬車。
早知商嬌今日會來的劉恕見商嬌從車裡走出,立刻上得前來,向商嬌打揖問安,說著年節上的吉利話。
安思予本就並未睡熟,此時車一停,他立刻便清醒了過來,卻見商嬌不僅不喚他出來,反倒將諾兒也遺在了車上,頓時皺了皺眉。
「嬌嬌?」他自車廂里站起身來,疑惑地看著車下的商嬌,輕輕的喚。
不知為何,他的心裡泛起些微的不安。
尤其,當商嬌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來看他的那一瞬間……
他分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絕決,一絲告別。
安思予微微怔了怔,有些震驚,有些懵懂地看著商嬌,一時不知為何才短短一兩個時辰的工夫,她的神情卻變了這麼多。
似乎,在她的心中,下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而這個決定,卻與他無關。
「嬌嬌?」他心裡於是更加驚詫莫名,抬腿就想往車下追去。
諾兒此時也醒了過來,睜著朦朧的睡眼,茫然四顧。
「娘?」好容易發現車下的商嬌,諾兒驚呼一聲,也站起身來,想隨著安思予一同下車。
商嬌卻神情鄭重與肅穆地退後了一步,抬眼望了望車上的安思予,又留戀地看了一眼諾兒。
「諾兒,今後好好跟著安爹爹。記著,無論何時,一定要聽你安爹爹的話。」她囑咐著,輕輕地自唇角漾起一朵笑花。
她想讓諾兒永遠記得自己最美的樣子。
然後,她一步退到劉恕身側,向見狀有異,正一臉驚詫的劉恕嚴肅地道:「劉總管,今日我有機要秘事求見王爺,須與王爺密談。請你將我的隨行之人全都打發出城去。」
「嬌嬌!」
商嬌話音甫落,尚在車上的安思予終於清楚了她心裡所思所想,除了震驚與意外,已快速的反應了過來,一聲厲喝,長腿一邁,就想跨下車來,去抓商嬌的手。
駕車的葉傲天見此情景也愣住了,扔掉手中的馬鞭,一臉疑惑地也準備跳下車轅,去幫安思予拉住商嬌,「喲,東家,這是怎麼了?」
諾兒也從商嬌的話里聽出了幾分不詳的意味,不由嚇得呆了,站在車裡扁著嘴,泫然欲泣地喚:「娘,娘……」
但三個人的合力挽留,卻已挽不回商嬌早已下定決心的堅決。
她眉頭一皺,向劉恕身後又退了一步,厲喝一聲:「劉總管,我說我有機要之事要面見王爺,你還不給我攔住他們!」
此情此景,劉恕早已看得呆住了。倉惶間,他終於聽出商嬌話里的決絕,再不敢耽誤,趕緊揮手,召來戍值的王府侍衛,指著安思予一行人道:「快快,快攔住他們!」
侍衛得令,立刻圍將攏來,站成一道人牆,生生地將商嬌與安思予、諾兒分隔開來。
人牆之外,安思予心裡一陣驚悸,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漫上心頭。
他看著人牆內,與劉恕並肩而立的商嬌,陡然地伸出手去,想去再一次抓住她的手。
「嬌嬌,嬌嬌……我們回去好不好?這件事,我們從長計議。」明知商嬌既然做了決定,他的苦求興許便已是陡勞,但他卻依然苦苦哀求,想要做最後的努力。
畢竟,那件事,那個秘密……
如此重大,幾乎可以動搖國本!
一旦出現任何偏差,商嬌便是首當其衝,人頭落地的第一人!
他焉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送死?
那是他愛了一世,守護了一世,在他心裡如清風霽月般的女子啊!
他不能,不能!
可是,遲了,到底還是遲了。
對他的哀求,她微紅了眼圈,卻沒有半分遲疑。
素手伸出,她看著自己的一雙手,許久,許久。
「安大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麼多的人,無數的家庭,都因為那一個人的瘋狂而陪葬!所以……」
然後抬起頭,沖安思予露出一個絕決而凄艷的笑容。
「這件禍事既是由我而始,那現在……便應由我去了結!」
說罷,她再不看他,不看任何人,擰頭快速地抬階而上,向南安王府內行去。
毅然,決然,沒有半分猶豫。
身後,一臉震驚而茫然的劉恕亦步亦趨地跟上前去,趕緊吩咐左右,通知南安王爺。
安思予瞠目結舌,傻傻地望著商嬌大步離去的背景,突然從心底深處,油然生起一種無能為力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