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清晨,和平常一樣,因為口渴而提前起了床,奔向冰箱,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礦泉水;然後衝進衛生間,又歇斯底裏了一番。
冬天的陽光雖然也是同夏天那般光芒四射,卻完完全全失去了該有的暖意。一隻麻雀孤零零的站在枯樹枝上,和我一樣縮著膀子,不叫也不扭動身體,隻是呆呆的縮著腦袋,似乎是在想:“這樣苟延殘喘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呀!要是我是大雁就好了,可以南飛;要是我是人就好了,可以想穿多厚就穿多厚,可惜我隻是隻鳥,天生就隻有這麽多羽毛———冷的呀,我連動都不敢動了。”
我走在馬路上,雙手緊緊揣在口袋裏,腳下因積雪而發出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寒風刺骨,空氣冰冷,腳下又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塊又一塊的冰————反正每年都會有這樣的場景,也不足為奇;不過同樣也是每年我都會被這樣的冰塊滑倒,但願今年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心裏正在祈禱這樣的事情不要發生,結果,就在下一個坡的時候,這樣的場景又出現了。我屁股順著那個陡坡一直從上滑到下———屁股沒什麽事,可褲子估計是穿不了幾天了。
一輛白色的豐田霸道突然停在了我的跟前,並且響了兩聲喇叭。我一邊拍著身上的雪,一邊朝那輛車看去。這時,車窗玻璃下去,一個腦袋伸了出來,出人意料,竟是房東的女兒。
“真是不小心,這一跤摔的,屁股還疼嗎?”她略帶擔憂的神色說。
“還好,每年都有這麽幾次,已經習慣了。”
“上車吧,我送你到你上班的地方。”
“不必了,你我不一定同路。”
“我又沒什麽事,隻是出來買點東西,也不趕時間,”她一邊照著鏡子畫口紅,一邊對我說,“我是自願,也非常樂意這麽做,你幹嘛還那麽可氣?”
其實我也並非不想上她的車,隻是覺得這樣不大好意思,我倆也隻是見過一次麵而已。
“快上來呀,還愣在那裏幹嘛?”她催促我說。
我上了車,車上很暖和,和我住的房子一樣暖和,一樣的令人感到舒適。我很喜歡這款車,而且喜歡了好多年,隻可惜隻能喜歡卻不能擁有,因為我一直都買不起。
她放著周傑倫的歌曲,搖擺著頭,嘴裏還在嘟囔上麵的歌詞,不過她非常的小聲———聽了大概有一兩分鍾,才聽清她一直在唱:“一群嗜血的螞蟻,一群嗜血的螞蟻。”然後扭頭,擺動肩膀,然後再換成“山藥,當歸,枸杞GO;山藥,當歸,枸杞GO。”做出同樣的動作。
“忘了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她忽然停止歌唱,問我說。
“劉阿文。”
“有什麽寓意嗎?”
“家人希望我能成為有學問的人———可我又不是古代人,做不到懸梁刺股那麽刻苦。我一看見書,就容易打瞌睡。我想,想讓為成為名副其實的文化人,是不可能的了。”
“我們都差不多。不過我好奇的是,你家人為什麽不給你取名為“劉學文”呢?這樣不就更接近他們的想法了嗎?”
“我表哥就叫“劉學文”,他父母也希望他那樣。”
她放聲大笑了起來“真是沒想到。那他現在幹什麽?他父母如願以償了嗎?”
“他在切菜,我在洗盤子。”
她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真有意思。看來你們的父母都希望你們成為文化人。”
“嗯,可那隻是希望,我們並不是那塊料。”
“除了文化屆呢?,有沒有叫別的?”她極為有興趣的望著我說。
我撓了撓頭,尋思了一會兒,想起了我三叔家的兒子,名字說起來和我相差不多,隻是他父母起初的意願是想讓他學焊接專業,說那是真材實料的手藝活,一輩子的鐵飯碗。所以就有了“劉學焊”這個名字。(劉阿文的爸和媽是同一個姓)
上了初中以後,他對自己的名字也是稍有感意,覺得和他父母對他所報的期望一樣的土氣。於是便更生了改名字的這個想法。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三叔,沒想到名字非但沒有改成,還換來了兩個嘴巴子。
這事發生後沒幾天,不知道誰又在我三叔耳邊吹風說是,電焊行業涉及的層麵非常廣,要是技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連飛機大炮都可以用的上。我三叔這一聽,更是篤信他讓兒子學那個沒有錯。差點沒從沙發上跳起來,又是拍手,又是叫好的,還說要是他懂股票那玩意的話,他就是中國的第二個李嘉誠。
她和我談了一路,哈哈大笑了一路。每當我講完一件事之後,她都會情不自禁個的咧嘴而笑,不過所有的笑容之中都沒有微微一笑這個詞匯能形容的。用我爸的話來說,每次她一笑嘴巴咧的就和河壩差不多一樣寬。
臨下車之前,她誇我是一個非常風趣幽默的人,無論從我嘴裏講出來的是什麽,都是充滿了笑點。我榮幸之至,向她回以微笑。
車停在了理我上班很近的馬路邊上,我下了車,向她說了聲謝謝。她擺著手,說那都是小意思,順便的事情而已。
表哥劉學文和一個同事人手個拿一把鐵鍬,嘴裏叼著煙靠在酒店停車場旁的牆上。看見了我之後,他們就使勁的向我招手,意思是在告訴我,先不要進店裏,先到他那去。
我走近表哥,“馬上就要開早會了,我們不用進去嗎?”
“現在還開什麽早會?”他用手指從嘴上夾下剛燃燒了一半的煙,眯著眼睛對我說,“今天這個雪掃不完,估計連早飯都別想吃了。”
“為什麽?”我說。
“新來的領導說什麽時候掃完雪,什麽時候就開始做飯!”和我們在一個地方的那個同鄉說。
“以前不都是先吃完飯,開完早會才掃雪的嗎?”我非常納悶的問。
“那是以前,現在換領導了,我們就得按照新領導想法做事————你也別問這問那的了,鐵鍬這都有,我們早點掃完學,早點進去———這天氣冷的,凍得我渾身都打擺子。”
表哥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的渾身抖動了起來,就差凍出鼻涕,結成冰了。
過了沒一會兒,陸陸續續的差不多人都到到齊了,大家就各自拿著各自的家夥,清掃著足有十公分的積雪。
大概過了有一個小時,停車場內的積雪已經被我清掃的所剩無幾了。表哥喘著氣,靠坐在牆邊上,從口袋裏掏出煙,自己叼了一支,然後向我遞過來一支。旁邊的同鄉,名叫冷小軍,從他的表情上看,他也想來一支煙,但表哥始終都閑他年齡小,不願意給他遞煙,他今年還不到二十歲。
我環顧了四周一圈,發現今天少了一些人,於是便好奇的問表哥說:“今天我們上班的人好像不夠,有人請假了嗎?”
他邊吸著煙,邊瞟了我一眼說:“上班倒沒人請假,隻是掃雪有人請假了。有兩個說是那玩意來來了,不方便掃雪,還有兩個說是自己感冒了,不能吸冷空氣。”
“請假滴都是長滴漂亮滴,長的醜滴都不給請給,”在一旁的保安大叔,雙手扶著鐵鍬,下巴搭在手背上,用著一股很濃重的陝西方言說,“你看這些沒有請假的娃,要麽就是長滴不好看,要麽就跟個水桶一樣————我說窩慫也壞滴很,這好不好看都是女娃麽,不能幹我們這幫男滴也能掃滴完麽。還要分長滴好看好看和不好看———就他窩慫樣式子,我又不是麽看著(zhuo)過,真是羞他仙人了。”
眾人聽完,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大叔點著了一支煙,銜在嘴上,又接著說:“現在的娃一個都比一個嬌氣,指頭爛個小口,要去醫院;小咳嗽兩聲要去醫院;連羞他仙人滴長滴醜還要去醫院,老天爺給的麽,就給你施哈滴那個慫樣子麽,你就湊合著用麽。刀子在臉上劃來劃去,是舒服還是過癮?窩整來整去整滴跟個妖精似滴————要是我有這樣的女兒,我不兩刨鋤子把她挖死,我都不是她親大。”
“如果她真那樣做,我看你還真不敢那樣做。”有個長相一般的女同事冷冷的朝著大叔說。
“說不敢,你娃就說錯了,”大叔麵不改色的說,“但我會因為舍不得打她而被氣死。想當年,我婆娘懷她的時候,都九個月了還在包穀地理拾包穀。我說既然懷了娃,就好好在屋裏休息,免得動了胎氣,這樣對娃對自己都不好。她卻扭著脖子對我說‘她怎樣都沒啥事,但大夫說了肚裏有了娃就要多運動,不要老坐著,不然生出來的娃不是畸形就是四肢有問題。她要是真那麽做了,我們對她還有撒盼頭,還不如死了,免得傷心難過,剩下三分之一的黃土都過滴不順心。”
說著說著,他就一個勁的扯起了往事,想當年什麽什麽的———他的當年隻會讓我們覺的索然無味。所以,雪掃完沒過幾分鍾,大家都進了店裏,沒有一個人再去願意聽他掰扯以前的一些陳誌麻辣穀子的事情了。
早飯結束已是上午一點鍾,我和表哥在洗碗間洗漱著碗筷。這時,吧台五個女孩之中,長得最為俊俏,同時也最受經理的青睞的張之慧從樓梯口向我們走來。
她站在表哥的麵前,對我們說:“經理說等會有一些大約有五萬張傳單送來,叫你們後廚選幾個人出來,今天下午點完到以後就出去發,趕八點之前回來。”
“你們前廳是幹什麽吃的,憑什麽要我們後廚做你們前廳該做的事情。”表哥很不服氣的說。
張之慧聽完表哥的話,似乎也有幾絲氣憤湧上心頭。她無奈的撩了兩下垂在耳邊的頭發,隨後便說:“這是經理的意思,我隻是負責傳話的。你如果有什麽不滿的意見的話,可以去找經理談。還有,我們都是同事,我也沒有招你惹你,希望你下次說話時能掌握一下分寸。”
“你是機器人嗎?你沒有腦子的嗎?”表哥反駁說,“你的手再長,也管不到我們身上來,我們隻聽我們主管吩咐,而你什麽都不是,跟我們一樣,一個月也隻是拿3000塊的底層員工。所以,我聽不見,哎就是聽不見。有本事你就給經理告狀去,說我耳朵聾了。”
“你們主管今天不是請假了嗎?你怎麽比女的還無理取鬧?”
“那就等他來了再給他說。”
表哥的舉動頓時讓張之慧束手無策。她隻好帶著失落的神情返回吧台。臨走之前,她盯著我看了一陣兒。我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看我。這樣的眼神我曾經也遇到過,不過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中午午休時間,輪到我值班,表哥不值班便回了房子。
這時,張之慧到後廚找到了我。
我們的後廚在地下室,一般午休的時間隻會開一盞燈,沒有客人的情況下會一盞燈都不開。
今天沒有客人,我關掉了所有燈,坐在樓梯口上,窗戶外一絲微弱的光照耀在我身上。
張之慧走到了我跟前,坐到了旁邊。這讓我感到很意外。
她在我身旁坐了大概有兩分鍾左右,才開口對我說:“可以幫我勸勸你表哥嗎?下午如果你們還不去發傳單的話,明天經理回來,我們都得受到處罰。”
“沒事。”我點燃一支煙,望著窗外射進來的點點亮光說,“這事你做的沒有錯,隻是學文哥比較固執罷了。他如果不去,我下午就和其他同事去。”
“那謝謝你了。”
“不必謝我,我隻是不想被罰款。”
之後她就一直靜靜的坐在我旁邊,而我則低著頭翻動著手機。不知道要看什麽,隻是不由自主的翻動著。四周很靜,靜的都能聽見微風的聲音。從窗外吹進來的清風輕輕地佛動著張之慧的頭發。我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或是洗衣粉的味道,又或是女孩天生自帶的體香。在這期間我連續抽了兩支煙。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緊張,不知道為什麽會莫名的心跳加速。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大概過了有十分鍾左右的時間,她開口問我說。
“嗯。這幾年來一直都是一個人。”我回答。
“那為什麽不找一個女朋友呢?”
“一個人習慣了。”
她又沉默了片刻,“我上去了。地下室涼,現在沒有客人你可以.……上去坐在客廳。”
“嗯。”我點頭。她起身走了,而我並沒有上去。
下午表哥回來,換了衣服,也換了一個新的發型。
向他放眼瞧去,小眼睛、塌鼻子,一頭棕發亂糟糟的帥。身穿棕色的棉皮夾克,棕色條絨褲,棕色的皮鞋上還帶有髒雪點。他時常都喜歡全身穿同一種顏色。除了綠色他沒有穿過,其它的顏色我都不曾少見。
下午點完名以後,我再次向表哥提起了發傳單的事情,他堅持搖頭說,那是前廳的事情,就該他們前廳的人去做。如果我願做出頭鳥,他也不會阻攔。於是我便和冷小軍以及其他的兩位同事,點完到以後就拿著傳單,東一個的,西一個的四處去發。
幾天的傳單下來,汗水沒有付之東流。店裏的客人從之前的寥寥無幾,變成了現在的人滿為患。後廚忙不過來,上菜緩慢,前廳也是忙的手忙腳亂,茶水供應不及時,或是遲遲未能上菜,都會惹得客人朝服務員大發脾氣。
經理雙手抱懷,在大廳裏踱著步子。臉上的笑容如十月份的菊花一般燦爛。
本以為夏天的驕陽一直會持續到秋季,可不到一個星期,店裏的生意又淡如從前了。經理聚集大家開會,白板上寫著“如何度過眼前的瓶頸,創造更美好的未來。”隨後就有人答道:“堅持”。
“那該怎樣堅持,以怎樣的方式去堅持呢?”經理手裏拿著筆,頂著太陽穴,若有所思的說。
“創新菜品,提升服務質量,增強廣告宣傳力。之前我們發了五萬的傳單,現在我們換成十萬或者二十萬,廣告影響力夠了,不免會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又有人說。
“這三點倒是可以采納。還有沒有人有其他的想法!”
“我。”表哥大聲的說。
經理望了一眼表哥,收回目光後說:“說來聽聽。”
“我覺的如果按照前麵那位說的那樣做的話,就和脫褲子放屁沒啥區別。”
眾人都像馬蜂窩似的炸開了鍋,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則捂嘴而笑。
“這話倒是有點新鮮———說說你的意思。”經理皺著眉頭說。
“第一,我們應該做的是提升菜品的質量,而不是毫無意義的創新菜品。或許你並不知道,我們創新出來的都是垃圾,都是別人玩剩下的東西。”
這時,眾人都看像了後廚的廚師長,他低著頭,想要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第二,”表哥接著說,“我覺得,有打廣告的錢,還不如拿它來把我們的湯熬好,把我們菜品的分量給足;再把那些沒用,且又滿腹牢騷的服務員給換掉,哪怕是再多掏點錢換其他的人做。”
“你說的某些問題,我們曾經也試著解決過,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形式所逼,很多人都舍不得用自己的錢來吃我們這種飯了。其實我們賺的就是那些有報銷資源顧客的錢。”經理看著表哥說,“兩年前我們一份土豆片賣12塊錢一份,一天最少可以賣50份。而現在我們一份土豆片賣8塊,一天連10份都賣不到。現在像我們這樣的火鍋已經不怎麽流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我們不想改變,而是不敢做大的投資,就算是有投資,也得立竿見影,不然我們就會在這條道上消失。以前我們有588的肥牛至尊和388的福鼎肥牛,口碑不錯,銷量也是甚好。為什麽這兩款肉,價格這麽昂貴,卻又賣的如此之好呢?————這就是你所說的質量。無論從它的外觀還是肉質,都是火鍋屆絕無僅有的珍饈。二是,流動人口居多,外地的老板層出不窮。再就是我們的湯數一數二,我們的小料數一數二,我們裝修一年整改一次;每個在店的員工每個月除了個人工資外還能拿到至少1000塊錢的提成,即使不花錢都會有記者登門造訪。而那時我們的這個店,是很多店仰慕直歎的,他們之所以羨慕,是因為他們沒有那個實力與名氣去像我們這樣去搞。那為什麽我們敢搞呢?因為我們有錢,可以大搞特高,短時間內我們就可以賺到這筆整改的經費,就算是一道菜品賺兩塊,一天的客流量下來我們賺的也比別人多。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店門前多了幾架高架橋,我們這地方已經失去了吸引力———這是改變不了的事情。如果還打算像以前那樣做,結果隻會是無裨於事,形同於自斷經脈。我們曾經也美好過,現在這個局麵,是早晚都會有的事情。沒有什麽生意一直都是走順風路的。現在老板的意思也很明確,我們隻要想辦法把這個店維持住,讓你們有飯吃,有工資拿,與他而言,賺不賺錢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
“可是,經理……”表哥不死心的繼續想說些什麽。
“話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經理還沒等表哥最後表露最後的心聲,就打斷他的話說,“如果你還有什麽話想要說或者提什麽寶貴的建議,會後和你的廚師長來我辦公室。下麵我們來說一下前廳的問題。”
經理話音剛落,目光就轉向了張之慧。
“說說,前廳現在需要什麽問題解決,或者存在什麽問題需要我們大家來改善的。”經理看著張之慧說,“再者,你對劉學文前麵所提及到你們前廳存在的問題,有沒有什麽看法?”
“我……”張之慧哽咽道“我覺的他說的也不是錯的。隻是我們現在沒什麽生意,所以人就越來越變的懶散,沒事做的時候,就把手上的活放在嘴上了。再就是,您說過,前廳有前廳的規矩,後廚有後廚的規矩。自從我們的馬主管走了以後,前廳就變成這樣了。希望您能重新招一位主管,閑的時候能培訓培訓我們。”
“我不是說過,前麵由你來盯著的嗎?”這個‘盯’字讓人很難明白,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可是我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不會說話,老是得罪人,更別談什麽管理經驗了。以後您也別老叫我傳話了,要說您就找部門主管去說,我跑了腿,還要受不該受的氣。”
“那可能是別人不知道我讓你接手上一位主管的職位吧!是我大意了。”經理一臉歉意的說,“現在我就通知在座的各位,從今天起張之慧就是前廳的主管,前廳有什麽事情就去找她,找我概不受理。後廚有什麽事需要前廳配合的也去找她;你們兩個(指前廳的主管和後廚的廚師長)如果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來找我,能解決的就自己解決。我給你們這樣的權利,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把握,把這份責任抗在肩上,認真對待你們的工作。”
“現在大家就拿出你們的雙手,來歡迎一下我們新一任的主管,”經理邊拍著手邊說,“聽說她在我們店裏工作了兩年,一直都是盡職盡責。忙的時候服務員也當過,傳菜生也當過————簡直就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啊。”
百無聊賴的工作像往常一樣,在後廚的走廊裏的來回晃蕩中,也就宣告結束了。
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叫上表哥去附近一家小有名氣的餐廳吃點小炒,然後再好好的喝上那麽幾杯。可表哥聽完我的話後卻皺起了眉頭,歎著氣說:
“今非昔比啊!現在可不能像以前那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你也知道小霞的脾氣,說風就是雨,她見不得我喝酒;要是在這節骨眼上,她再和我鬧分手,我想開春的這個婚也就要泡湯了。”
“你不是說,她不願意嫁給你的嗎?”
“上次我給她過生日的時候我給她買了一部蘋果7Plus,她突然又願意了。”
“那可是你兩個月的工資啊!舅舅生病的時候也沒見你拿這麽多錢出來。”
“他那算是老毛病了,醫生不是說隻能慢慢養著,花再多錢也治不了根本麽。”表哥歪著脖子說,仿佛又在暗地裏思襯“他這個病估計是治不好了,花多少錢也是白花。”
“那她家人呢?同意你們今年開春結婚?”
“她家人意思倒很明了,也非常明確,隻要我能拿出足夠的彩禮錢,這婚事也就算定了。”
“那她家人和你要了多少彩禮?”
“他爸倒是沒有過多要求,說是隻要兩個人都合得來,適合一起過日子,拿個十萬八萬的意思一下就行;可她那個媽……”說到這時,表哥歎著長氣從口袋裏拿出煙,猛吸了幾口煙之後便繼續說:“她說二十萬少了一個子都不行,並且房子車子一樣都不能少。”
“二十萬……”我嘴上說,心裏卻想著“就算舅舅把家裏僅有的120多隻羊,和那五隻瘦骨嶙峋的老牛賣了,也換不來這20萬,更何況還要房子車子。”
“是啊!二十萬,從我打工到現在也沒掙下20萬。不過不打緊,讓我老爸再和親戚朋友們張口借借,興許這婚還有一絲希望。”
“那你現在存了有多少錢?”我問表哥。他平時很少花錢,說不定也存了不少錢,少說也應該有個四五萬吧!
“一萬四還是一萬五來著,反正都在小霞那裏,我也記不清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你不是都存了三萬了嗎?一年過去了,怎麽反倒越存越少了?”
“追女孩子不用花錢的嗎?現在還能剩一萬多,都算不錯的了。前幾天小霞還讓我給她們家買一台液晶電視,說是老電視不中用了,老出毛病,得換一台新的。我想來想去,這錢實在是不能掏,不然等我結婚的時候,身上連萬把塊錢都沒有,讓親戚朋友知道了,還不得把我羞死。”
“你沒同意?”
“當然。”
“那你就不怕小霞和你鬧脾氣,和你分手?”
“怕。但我更怕結婚的時候在親戚朋友麵前丟臉。話又說回來,不是我不願意給她們家換新的電視,也不是舍不得那錢,是我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錢來給她家換。她如果真不理解我,不為後來想想,這婚不結也罷,反正我又不是很想結婚,隻是你舅急著抱孫子而已。”
“她沒有因為這件事和你鬧?”
“鬧了。怎麽會不鬧,不鬧她還覺得自己沒有麵子,沒有台階下。”說到這時表哥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我本以為她會和上次發脾氣一樣和我鬧分手,然後去朋友家,死活都不肯回來。沒想到這次竟然隻是三天沒有理我,零零散散絕食了三次。我看她那樣假裝絕食倒挺辛苦的,也害怕自己看見她偷吃的東西時候,正好也看見了我,而讓她很沒麵子。於是我就買了一些平常她最喜歡的菜,洗幹淨,把火鍋準備好,然後舔著臉到她麵前又是道歉,又是勸她說,她這樣的折磨自己,真的比鞭子抽在我身上還使我難受。她見我態度誠懇,是真心實意的向她認錯,就勉強的原諒了我之前的過錯。她話音剛落,就狼吞虎咽了起來,根本就沒空再搭理我。我見她消了氣,就看著她的不堪入目的吃香對她說,‘絕食也挺辛苦的哦?’她回了一聲‘嗯’之後便不知道為什麽就莫名的笑了起來。”
“那說明她隻是和你生氣,並沒想離開你的意思。”
“當然,我都那麽給她麵子了,要是她還不識抬舉,我才懶得再理她。”
“我看你隻是口是心非。離開了她,說不定你又會說,這哪是人間,簡直就是地獄嘛。”
“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表哥一本正經的否認他從來沒有出過此言。
“也不曉得是誰,把地麵當牆扶的時候,說的這些話。還說如果離開了她,你的心就會變的像喜馬拉雅山上的寒冰一樣冰涼。”
“喝多了而已,別當真。要說誰離不開誰,我覺的使她離不開我。不是我自詡,當初是她先色誘的我,一會兒對我眉目傳情,一會又是殷切問候的。弄的我渾身都熱烘烘的。恰巧,我那時正處於失戀時期,心情十分晦暗,內心也極度空虛。正逢這時,她就以勾人心魄的眼神以及我難以招架的柔情,使我上了套。不然,我現在怎麽會和她在一起。雖有不甘心,但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對得起人家,不能對人家漠不關心,愛答不理的。她平時對我也挺好———至於好在哪裏,我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她再沒有朝三暮四,我就覺的她好吧!”
“那這麽說來,她其實是想和你結婚。”
“是的。她有幾次還莫名其妙的問我說,‘我們將來的第一胎孩子,會是女兒還是兒子?’這我哪知道,會是兒子還是女兒。隨後她又問我‘如果生下來的是女兒該取什麽名字,如果是兒子又該取什麽名字?是我們自己給孩子取名字呢?還是讓我們的父母給取?’
“跟你推心置腹的講,我之前並沒有想和她結婚的意思。但一聽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又覺得她說的是那樣的認真,那樣的期盼我們穿上婚紗的那一天,有個孩子的那一天。”
“這就問題不大了,”我說,“隻要小霞願意和你在一起,關於彩禮,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
“你可真是異想天開。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媽是有多難纏。要不是我當著她的麵對她許諾說,彩金一毛都不會少,她才不會讓小霞出來呢。要是我沒有許諾,說不定我前腳走,她媽後腳就會逼著小霞和別人相親。你是不知道,她媽讓她見的那些男的都是些什麽人。不是長的不堪入目,年紀大,就是拖家帶口的———這就是她媽眼中的門當戶對,所謂的成功人士。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舔著一張老臉怎麽就好意思見我們家小霞。真是他媽的,人老了連臉都不要了。”
“你就存了那麽一點錢,剩下都讓舅舅去借嗎?”
“不然呢?”表哥靠著換衣間裏的櫃子,理直氣壯的說。“反正他借的錢,將來不都是我還麽?”
“你就不打算和小霞她再媽商量商量,看彩禮能否再降低一些。你們家根本就滿足不了她們家所提的那些條件。”
“想都別想。她媽根本就不是一個會和人商量事情的人。她把蠻不講理,表現的淋漓盡致。”
“彩禮錢倒是不難。但加上房子和車子————看來隻能靠舅舅去借了。”
“那能怎麽辦?你我現在都才二十幾歲,就算你和我都有馬雲馬華騰的腦袋,那也是十幾年以後才會發財。就像經理所說的,‘形勢所逼’有人能掏出這20萬和這車子房子,大部分嫁女兒的人就隨波逐流,就認為這是最基本的條件。殊不知這最基本的條件,將來就會讓我負債累累,過著度日如年的苦悶生活。就像我一個同學,23歲結婚,婚後背著70萬的房貸,20萬的車貸,15萬的婚禮借款。而他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4500。下班了連家都不敢回,一回家就能碰上要債的,而且都是親戚朋友。想想這些,我就覺得頭疼,恨不得一個人過一輩子。這樣一來還少幾分煩惱,多些快樂,也不會因為金錢,而傷透了腦筋。”
“既然都這樣想了,何不緩上一兩年再結婚?”我問表哥說。
“我也想那樣,可你那個舅,我一回去,一天能送二十句不孝子進我耳朵————‘別人的孫子都能給自己的爺爺倒茶了,而我現在他媽的還得自己倒。’聽他這麽說,我就拿起茶壺給他把茶滿上,看他臉色稍有好轉,就解釋說,‘現在還沒有遇到合適的,就算是碰到心儀的,也要互相了解一段時間,再談婚論嫁,看對方是否也有結婚的意思。我總不能剛和人家認識,就對人家談論婚嫁之事。我想,就算我是一個女的,對方這麽著急結婚,我不免也會猜測他是不是有什麽不軌之心。’
“你舅聽我這麽一說,就更來氣了,他放下茶杯,拿起拖鞋就是朝我的脖子上兩下,‘你當我還是吃奶的娃娃麽?告訴你我的奶早就戒了———合適?撒叫合適?你慫怕是挑眼花了,你自己撒德行你不知道嗎?你以為你是董事長呢?還不合適?我今天就給你把話說明白,開春你要是還不結婚,我就找人給你說媒去。是蛤蟆,賴瓜子,還是大白鵝,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聽他這麽一說,我心裏的那股淒楚勁,估計隻有喝上二兩白酒,流著眼淚才能對你講出來。”
“有那麽慘嗎?”我感到不解的問。就算是通過相親來解決婚配問題,也不至於像他口中說的這麽慘吧?聽他這麽一講,我倒有點覺的他的意思是:舅舅把他推向的並不是婚姻的墳墓,而是暗無天日的地獄。
“去年不就有過那麽一回麽?”表哥扔掉煙頭,瞥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你忘了?我不是專門請了三天的假,說家裏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讓我回去瞅瞅,如果彼此都對眼的話,就可以在兩個月之內把婚事給辦了。怎麽,你失憶了?”
我摸著頭,仔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去年確實有這麽一檔子事。可能是當時因為工作繁忙,沒有放在心上,他回來也沒說什麽,就給忘記了。
“那你回來也沒說什麽,我還以為你並沒有去相親,而是以相親為幌子,請假去幹別的事情去了。你不是老愛幹這樣的事情麽?”
“有過麽?”表哥張著大嘴,單手摸著脖子,故作回憶似的說。
“我記得有一次你說舅母病了,你說需要請一個禮拜的假回去照顧舅母————而事實是舅母一點事都沒有,吃飯還是照常的吃兩大碗。而你卻以這個為由,去陝西見你的網友去了。”
“那是出於莫可奈何,隻能以此為對策。你知道我是很疼你舅母的,如果她真的病了,我當然會急奔而去的。哪怕是她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康複,我也會不急不惱的等她的病完全痊愈了以後,才會安心的回來上班的。”
表哥扯蛋的技術,在我所認識的人裏麵堪稱一流。他總喜歡把南嶽衡山上的蛋扯到北嶽恒山上去,並且還毫不害臊的告訴你,南嶽的衡山和北嶽的恒山隻是名字各不相同以外(他會把恒山hengshan讀成桓山huanshan),其他並無相差之別,都是漫山遍野的樹林。你如果稍有較真的告訴他,南嶽的衡山和北嶽的恒山除了名字不相同之外,讀音都是一樣的。而且說起差別,除了地理位置不同,其它雄偉壯觀之處,也是各有千秋,不能一字概括。
他聽別人這麽一說,麵部突然有所失色。但他也不是知難而退的人,故作鎮定自若,拍著胸脯對大家說:“我曾經坐在南嶽衡山和北嶽桓山上的樹蔭下,用字典查過那個字———沒錯,就是齊桓公的那個桓字。說到兩山之間有何不同?倒也沒有什麽大的不同,我去過幾次祝融峰的峰頂,也不過如此,不過說真的,祝融峰上的仙氣可真的要比桓山上的仙氣多,畢竟人家的海拔高嘛!”
在桌上凡是有點地理知識的人,不是捂嘴而笑就是瞠目結舌的望著表哥。如果遇上識趣的人,這一檔子事也算是了了,就當是他說的那樣。如果碰上一個或幾個不識趣的人,非要論論誰才是真正的好漢,到最後表哥就不得不使出他的鎮壓群雄之策,拿起桌上的酒瓶子,告訴你他才是正真的好漢。
看到這裏,你一定會說,我對表哥可能是心存偏見,所以才出此言,汙蔑於他,但事實就是這樣。這樣論好漢的事跡,我曾有幸目睹過幾次,但論完英雄以後,他們就不再探討這個問題了,而是探討這次會被送到哪家醫院,或者這次又會被送進哪家局子,待遇和條件,有沒有上一次的那家好。
表哥看我一時半刻隻字不吐,就推搡著我的肩膀說:“想什麽呢?想這麽長時間?”
這時我才緩過神來,看著他那狐狸似的眯眯眼接著前麵的話題說:“那一次回去到底相親了沒有?”
“當然有啊!”
“那女孩怎麽樣?”
“別提了,”表哥擺著手說,“我真是想不通,你舅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又關我舅什麽事?”
“我剛回去的時候,老爺子和那個肥的和水桶的一樣的媒婆,一個勁的就在我麵前誇那姑娘有多麽多麽的好,多麽的有旺夫相,說我娶了她以後,保證事事如意,想不發財都難。還說什麽,這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有多少人家想娶這個姑娘,可惜人家就是看不上,唯獨就說想和我見見麵,如果我同意了,這婚事也就定了。”
“人家一點要求都沒有嗎?也沒說說彩禮的事情?”
“彩禮說是看著給,沒有具體要求。”
“那這不是好事嘛。這樣一來,你豈不是不用忍受那度日如年的生活了。”
“話是這樣說,可我就覺的天下哪有這麽好的美事。我剛心裏想著這件事並沒有他們所說的那麽好的時候,你舅和那個媒婆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悄悄的說些什麽,之後才對著我又說‘你那個.……那個腎怎麽樣?人家就這一個要求。這話雖說有幾分羞於說出口,但人家提了,我也得問問不是?不然就有點不負責任了。你說是不?’
“他們這樣一問,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說行吧,他們又沒有見識過,肯定會半信半疑;說不行吧,就有點自取其辱的意思。說實話,我還真對腎到底怎樣算行,怎樣算不行沒有什麽深刻的見解。但是如果能給我娶上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那我就算是豁出自家性命,也要她見識見識我的尺度之大,愛妻之意有多雄厚!那麽要是給我娶一個像媒婆一樣的水桶,就算我有開天辟地之力,也會不顧顏麵的告訴她,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漢子,連掐死一隻骨瘦如柴的麻雀都有點力不從心。
“我摸著腦袋,極力去想該怎樣去回答這樣一個尖刻的問題。正在我思量了半天,還沒得出結論的時候,你舅的表演時刻又到了,‘你那玩意到底行不行?說實話。’說著他就抬腿,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腳。
“我本來想對他說,要不你找個人來試試?可這句話來回思量了數十遍,也沒敢說出口。於是就直接了當的說,‘我是一個很正常的男人,沒有不良嗜好,對於自己的寶貝,也保存的是相當良好。’”
“那後來呢?”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這個沒有當成我嫂嫂的姑娘,到底是因何緣故讓表哥與她無法今生為伴的。
“後來就是第二天的見麵了唄,”表哥搖晃著腦袋,想回答又不想回答的說,“我本以為她就是長的有點不盡人意,沒想到見麵了以後,我才知道,我對她之前的幻想的太過於美好,因此見了麵以後,她就對我的內心造成了毀滅性的摧殘,故令我對她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她不應該用水桶來形容,而是……而是社會氣息特別濃重的坦克。光她身上裸露出來的紋身就足夠震撼我的眼球的了。你說這樣一個人怎麽適合做我的老婆呢?還有她的那張臉,長的和個漢堡包似的,臉是白的,脖子卻是黑的。哎,你說我也是真夠倒黴的,本以為最起碼也是個稍微不盡人意的大白鵝,但最終盼來的卻是毫無女人味的坦克!”
“說不定人家長的不怎麽樣,但在待人處事這些方麵,很有可能比那些天生麗質的漂亮女孩更知書達理呢?”
“這可不見得。知書達理以及優雅的氣質是要靠多年的詩書熏陶,才可以由內而外的體現出來。而我和她隻是寥寥的幾句對話,便已知她毫無學識,常年來隻是與一些不學無術的社會混混鬼混在一起。雖說‘夫誌當存高遠也,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應當拋擲聲色,以誌為畢生所求。但,這乃婚姻大事,怎能馬虎呢?家有賢妻事事如意,家有坦克叫我如何安以此生呢?花不漂亮不要緊,但如果連一點香味都沒有,這豈不是比背上幾十萬的貸款還使人痛苦嗎?總之,老婆可以不要漂亮的,但一定得有文化底蘊。不然,待到日薄西山之時,我定會鬱鬱而終。”
表哥這一番大放厥詞,似乎覺得隻有卓文君與李清照這樣的才女才配與他共度餘生。這麽一想我倒回憶起,有一次醉酒時,表哥乘著酒興,拿過服務員的筆,即興創作了一首名叫《秋夜涼》的詩詞,以此來祭奠在秋葉泛黃之時,他所逝去的一段愛情。詩詞如下:
“黃昏霞已失,風也變戚戚,葉不知秋意,要與樹別離。相思難眠夜,望月空折枝,奈何人間世事,總難如所意。我寄相思幾萬裏,戀豔彩如霞,念腰肢如花,卻不曾想,汝已身懷六甲。念我癡癡,憐汝唏噓,人生苦事,莫過於此。恨!恨!恨!是上蒼所定,或是命如此,該恨那淒寒秋夜,還是那寧願枯去的黃花!”
表哥或許真是一匹少有的千裏馬,但卻始終碰不到賞識他的伯樂。他也看書,不過沒有幾本書是完完全全看完的。原因是:內容過於枯燥乏味,或是前麵寫的還樂趣橫生,後麵就開始胡扯八扯了。再就是,不認識的字繁多。一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就又是歎氣,又是撓頭的。可這又能怎麽辦呢,他就愛看那些內容晦澀的書籍———喜歡看,卻沒有耐心,看似矛盾,其實對他來說莫過於是一種悲哀。
“表哥,”我說,“如果你現在還堅持讀書習字的話,說不定你的姻緣就不會如去年那般差了。沒準還會因為你的才氣,吸引來許多才貌雙全的女孩,爭先恐後的想要做你的老婆呢。”
“拿詩吸引嗎?”表哥冷笑著說道。
“不是麽?”
“我想不是。”
“你不堅持下去,怎麽知道不會呢?我如果有你那樣的天賦,我絕對會去堅持的。”
“你可真傻,不是所有你想種的東西,都會如你所願的開花結果。就算是有那麽一天結了果,也已經過了時候,自己應該也不怎麽想要了。我想就算是我堅持那樣做,等到才華橫溢的時候,估計都已是垂暮之年。那麽,等到那時候,即使有仰慕我的年輕女孩,不僅漂亮而且賢良淑德,願意以身相許,那又有何用呢?牙口不行,再好吃的東西擺在麵前,也是多此一舉,白白浪費。輕點可能會咯掉一兩顆朽木似的牙,重一點呢———要是我還想逞強,覺得自己還有一把勁,硬是要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話,沒準用不了多久,就會一命嗚呼,與閻王地下相見了。我可不是張先,估計也沒有他那股精神氣。”
表哥自信起來無人可比,那麽悲觀起來也是如此。同樣又是有時候胡扯八扯,有時候又一本正經的讓你不敢相信。
我倆脫掉工裝,他一邊穿自己的衣服一邊接著說,“你可能認為有時候的我會有點消沉,沮喪,但事實就是這樣。我沒有那股勁,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你不知道想要寫出一首好詩有多麽的難嗎?首先,你要有一定的文學見識,看更多的古典文集,去了解詩。我們中國文字博大精深,五千年曆史,各個朝代的詩風都不一樣,字義也有所不同。之前我還有那麽一股子勁的時候,就打算把《詩經》搞的明明白白,徹徹底底。可是當看到《終風》那篇的時候,就有點灰心了,打算放棄了。”
“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你知道‘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寐言不寐,願言則懷。’是什麽意思嗎————估計你連那幾個十幾劃的字都不認識。”
“現在古文不都是有注釋的麽?”我像個小學弟似的看著表哥說。
“就算看注釋,這首詩沒有個把小時,也搞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我又是查字典,又是百度了解詩詞背景,作者是何許人也,(詩經作者為佚名)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創作出這麽悲戚的詩來的。查來查去,有人說這是莊薑遭人所棄而作;又有人說這首詩出自民間歌謠,與莊薑無關。解析了大半天,當時還有點自我見解以及所悟,等到第二天就又忘的一幹二淨了。連‘虺’和‘曀’這兩個字都不知道怎麽讀了,更別談其意了。”
這麽聽來,我倒有點疑惑。於是,就問表哥說:“既然你連那麽難懂的字眼都願意去查,去搞明白,那為什麽把恒與桓都搞不清楚呢?既然別人都證明你錯了,你還不肯承認,一再堅持你是對的呢?”
“說來是有點慚愧,為此還打了那小子一頓。可是,兩三年前我還真沒有少看書———你想,一個別人都知道看了不少書的人,發現你既然連不怎麽看書的人都不如,那是何等的沒有麵子。所以即使錯了,也要堅持自己的是對的,下去之後再去改正。還有再就是,可能是我看的書種類過於繁多,對每本書籍參悟的不是十分深刻,而且長時間沒有溫習,因而出現記憶陷入模糊的狀態。所以才會出現那種情況。不過,我真的看過有關於三山五嶽的曆史書籍,好像是在一部關於曆史的書中看到的,上麵提到了盤古,女媧,好像還有伏羲之類的神話人物。具體書名是什麽,我就真想不起來了。”
“孔子不是說‘溫故而知新嘛,’以後沒事的再去翻翻以前看過的書,也許就不會再出現上次的那種尷尬場麵了。”
“那玩意我是再不打算看了,太費腦子。與其費盡心思子去成為杜甫李白那樣的文人,倒不如想想搞點什麽新花樣出來,成為馬雲馬化騰那樣的巨賈。他竟然說他對錢不感興趣,真是站著說話腰不疼———我要是什麽時候能說出‘錢都是小事情’的時候,或許還能理解他在說那句話時,心裏想的是些什麽,但現在卻隻能說‘你有錢,你說啥都有理。’這樣的蠻話了。不過我想,我和他並沒有什麽差異,唯一的差異就是他比我年齡大。要是我到了他那個年級也不一定沒有他混的好。”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怎可相提並論。”我推開店門,外麵突然煙霧繚繞,寒氣依舊逼人。
“怎麽不可以?”表哥將圍巾朝脖子上,又圍了兩圈,“他是人,我也是人,你就這麽不看好你表哥?認為我一輩子就這德行?還‘人家是人家,你是你。’這樣欠揍的話,你是怎麽有勇氣講出來的?梁靜茹給你的嗎?”
看這情形,要是我再不控製一下自己的言行,說不好,他就要和我論論誰是真正的好漢了。
“表哥,我想你一定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壓低了語氣說,“我的意思是說,人家即使不是馬雲,或者是別的誰,你也無需和他們相互比較,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法和你比。你有才華,但他們不一定有,他們有高智慧,你不也有。將來以你的才華再加上你的智慧,絕對是可以讓你說出‘錢都是小事情’這樣的話來的。”
“這才算是人話嘛!”這時他緊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昧先幾者非哲’我算不上智者,隻是害怕挨揍而已。”
“剛才聽你這麽一說,”表哥不知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笑著對我說,“我倒覺得,說不定我將來,還真的會大富大貴呢。”
“那是,”我附和著他說,“你看現在還有幾個年輕人像你一樣,不上學了,還孜孜不倦的看那些晦澀難懂的文言文———雖然隻是兩三年前那樣。就以你現在的學識以及才華,,還真沒幾個大學生是能和你比的。我前兩天就見過一個大學生寫的字,光字就沒有你寫的好看,就更別提別的什麽了。”
“你可別把我當洋芋,我可不是別人哄著才長大的。”
“哪有,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不過我倒是覺的,你也沒有必要天天把頭埋在書堆裏———就抱著隻為生活添點色彩的想法,可以偶爾的看看書,寫寫字。那樣,即使成不了李杜二人,也不能以此為糊口的營生,那就當是閑暇之餘派遣無聊的時光。等到老來之時,坐在椅子上,欣賞自己當年的文采,豈不是很悠哉?很富有老年生活的色彩與意義嗎?”
“你想的可真夠長遠的,”表哥雙手抱懷,嘴巴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在不停的顫抖,“但我可沒你那閑功夫去想老了以後該做什麽。我現在隻想搞錢,隻想過富人過的生活。‘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些狗屁話,都是有錢人遊山玩水時瞎掰扯出來的。如果我現在有500萬家財,我還會像現在為了娶一個心儀的老婆而困苦嗎———我給你講‘詩與遠方’結解決不了當下的問題,那麽連當下的問題都解決不了,何來遠方之由呢?我現在是要趟過一條又寬又深的河,你卻給我講,我在幾十年後我該有的樣子。說不定我就在過那條河時,被波濤洶湧的河水給淹死了呢?”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就在過那條河嗎?”
“我想應該是。”
“那也不至於淹死在那裏吧!有很多自身條件不是很好的人不也安然無恙的過去了嗎?”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說不定我將來會因為負擔不起沉重的債務,去持刀搶劫,或是做蒙麵大盜之類的苟且行當來———我想我最起碼不會落到那般田地,但又覺的,如果到了某種被逼無奈的地步,人做起事情來,就隻會想著怎樣解決眼前的問題,就不會顧忌事後的結果了。”
“你可真是越想越離譜了,哪有你想的那麽誇張。”
“怎麽會沒有?網上這樣的新聞還少嗎?”
“我倒沒怎麽聽說過。”
“前兩天我就看了這樣一則新聞,”表哥吸溜著鼻涕說,“說是一男子因為承受不了巨額的彩禮錢,又對女方愛戀至深,舍不得放下。最後想盡辦法,也沒湊齊女父口中之數。一氣之下,便揮刀殺了女孩一家。血洗其家之後,已知無路可逃,便自刎於血泊之中。”
他把右手手掌放在脖頸前,做出自刎的姿勢。
我看表哥又是在誇大其詞。暗地裏不屑的瞟了他一眼。
“多麽可惜啊!”“表哥表示很惋惜的說,“那女孩還是那麽的年輕,那麽的漂亮。”
“怎麽,你見過那女孩的樣子?”
“沒有,網上說是一個美女。可惜啊!可惜!這件事應該怪他老爸。要是他老爸不一昧的固執不減彩禮錢,她也就不會英年早逝了。”
無論表哥說的多麽認真,我都覺的不像是他說的那樣。父母把自己的骨肉,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的養大成人。按道理來說,要求對方掏相應的彩禮錢那是理所應當的事。要怪隻能怪男的沒有本事,掏不起這個彩禮錢。不但如此,他還意氣用事,導致女方一家過早的離開人世,丟失許多在人間該有的美好年華。
不過我想,事情應該沒有表哥所說的那樣嚴重,我想事情的原樣應該是:
‘話說一男,婚配之時,家中隻有薄田三畝,瓦房三間,女父口中之財,無力償之。難眠數日,心生一計。便腰中別刀一把,與其舍親豪飲,酒醉致吐,露出腰間之刀,談及彩金,女父地中海處如雨傾盆,麵即灰色,股戰而栗。口齒不清之下,減免彩金,並獻對聯一副:盼金盼銀盼富貴貴能幾夕,望花望月望泰山山如此婿。橫批:貴在夫婿。婿聞此言,大感,淚不由眼,順頰而下。泣別之時,大讚其父深明大義也,如在前朝,定為宰相最佳人選!’我想結局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像表哥說的那中結局,真不希望是事實。
“真不應該,”我以感歎的口吻說,“事實真是這樣嗎?”
“誰知道呢。要麽是標題黨為了吸引人們的眼球瞎編亂造出來的,要麽就確實有這樣一檔子事情發生過。如果是真的,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還是沒錢惹的禍。沒錢沒本事就千萬不要說愛,不然真的會讓自己很痛苦。”
聽他這口氣,似乎已經痛苦過很多次,經驗已經是相當的豐富。
“哎!”表哥又歎著氣說“眼看馬上就要過年了,開春轉眼即來,我這婚事啊,真不知道該怎麽弄。”
“到時候我能幫你什麽?”
“準備好這個就行。”表哥搓著食指與大拇指,咧著大嘴笑著對我說。
“那倒是應該的。”我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應該倒是應該,不過到時候得出多少錢才算合適呢。
“我要從那邊走了,”快到一個十字路口時,表哥對我說。他家就在右邊的道上,不過還得往裏再走100米,然後再右轉,進入一個黑巷子之後,再走30米後的盡頭就是他的住所。
“真的不去喝點嗎?”
“不了。小霞現在可能還沒吃,回去還得給她做飯。”
“她自己不會做嗎?”
“會,但是懶得做。不說這些了,你也早點回去,少喝點酒,多存點錢,以後可別像我,沒錢還沒有好的姻緣。”
我點了一下頭,像許文強那樣。霧霾嚴重,天空中的幾縷星辰顯得格外暗淡,月牙無精打采的掛在空中,仿佛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幾十秒之後,表哥消失在濃霧中,我繼續往前走,迫不及待的想馬上喝上兩杯,好驅驅我身上的這一股子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