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到家的第一天,爸爸的一個朋友就生了重病,為此父母便準備前去探望,隻留我一人在家。走之前,再三囑咐,什麽時候該給羊填草料,什麽時候又該給羊提水。他們現在僅有的家產就是這一圈羊,如此的千叮嚀萬囑咐,作為沒多大本事的我也是完完全全可以理解的。
羊圈裏有五十頭羊,看起來很多,也值個三萬來塊錢。但真要是遇到個什麽需要花錢的事情,這些羊頂多也隻算是冰山上的一角,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就拿表哥結婚這件事來說,舅舅家的家產即使是我們家的幾倍,但一遇到結婚這事,也是眉頭緊鎖,到處的和人借錢。光和老爸就借了三萬塊錢,和其他人借多少錢我就不曉得了。我們這一代的人基本上都是農民,能一下拿出二十萬的彩禮,一套房和一輛車的人真還沒有幾個。說來也是奇怪,手裏有房有車又有錢的人,娶得老婆沒有一個女孩的彩禮是超過十五萬的;倒是像我們這些沒房沒車,還沒有存款的人,越是窮,對方就越是提的條件高。也不知道這是出自什麽原因。
剛想著表哥的事,表哥就和他的一個朋友接踵而至。他的朋友叫張風來,和表哥很熟,但和我並沒有碰過幾次麵。
我請他們坐下,然後拿出暖壺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茶。
“大家都是自家人,這麽可氣幹嘛!”表哥說著便掏出煙,給我和張風來一人扔了一根。
張風來接過煙,也附和著說:“是啊,大家都認識,沒必要這麽可氣。我們剛從學文家出來,喝了一肚子的茶呢。”
媽經常對我說,客人前來拜訪,吃不上得端上;這是對來客的尊重與重視。要不然,總有一個人會因為你的桌上空無一物,而在背後對別人議論你的品行問題。
“你的婚事怎麽樣了?”我對表哥說,“聽我爸說,舅舅為了你的事跑了不少親戚家。”
“何況是他,我都跑了不少朋友家。他媽的,腿都快跑斷了,才借了兩萬多塊錢。”表哥露出苦悶的表情。
“現在和別人張口借錢,可真是難呐!,”張風來表示深有體會,“我前年結婚的時候,彩禮才十二萬,都把我整的焦頭爛額的。你這光彩禮就二十萬,往後還夠你愁的呢。”
“如果說單單隻是二十萬的彩禮,我還用不著這麽愁,我爸就能解決掉一大半。可這房子車子———你知道你舅前幾天對我說什麽嗎?”表哥看著我說。
“他說什麽?”
“他說彩禮錢,他給我準備,但車子和房子要我自己想辦法。我該怎麽想辦法?我現在身上最多也就能拿出五萬塊錢出來,該怎麽想辦法。就算是按揭,也隻夠按揭一輛車的錢。小霞的媽前天還打電話提醒我,說是車子必須是十萬塊錢以上,如果低於十萬塊錢,就別怪她翻臉不認人。這眼看就要到婚期了,我這該準備的,什麽都沒有準備好。”
“那你現在就剩下房子的問題沒有解決了?”張風來說。
“差不多,隻要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再就沒有啥大的問題存在了。”
“這樣啊!”表哥的那位朋友若有所思的說。他掐滅手中的煙,之後又接著說,“我認識一個小額貸款的朋友,要是你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能貸多少錢?多長時間還清?”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刻,看來表哥和他之前所說的一樣,人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不會考慮後果了,隻求能解燃眉之急。
“如果是我把你介紹給他,十萬塊錢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十萬塊錢也夠你掏首付的錢了。不過,就是利息有點高,一個月一千塊錢的利息;拖得時間過長利息就會增加。一年以後如果還沒有還,他就會在原來一千塊錢的利息上再加五百。在拿到貸款之後,你每個月還得還一千塊錢的利息,等到年底再還原來的十萬貸款。如果你沒錢還,後麵怎樣的結果我也說了。總之,他是絕對不會做賠錢的買賣的。還有就是,若是你每月該交的錢沒有交,他還會疊加利息,一千就會變成一千二。”
表哥沉默不語,想必也是左右為難。
“要不這樣,”我對表哥說,“我倆給我爸說說,看他能不能再給你借點錢,貸款怎麽算都劃不來。況且一年以後怎可能一下就能拿出十萬塊錢出來。”
“可姑父已經給我爸借了三萬了,怎麽好意思再和他借錢。據我所知,你爸身上現在也沒什麽錢了———我再和他張口借錢,那不是在逼他賣你們家的羊嗎?這些羊,可是你爸為你將來的婚事而做的準備。我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就隻能貸款了。我可不能在這關鍵時刻讓別人看我的笑話。”
“不過兄弟,我說這件事情,你還是得好好的考慮一下。這錢借來容易,還的時候難。除非你有很大的把握能還上這個錢,不然還是不要借的為好。”表哥的朋友也算是對他好言相勸。
“婚姻大事,一輩子就一次,花點錢也是應該的。我就不信這十萬塊錢的貸款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你可別意氣用事,我的兄弟。”張風來拍了兩下表哥的肩膀,“還是考慮清楚為好,不然我不是在幫你,而是害了你。”
“我知道。算了,再不提這些煩心事了,走,我們出去喝酒去。”說著表哥就起了身。
我對表哥推辭說,家裏沒有人,我得照看著圈裏的羊,給它們添草添料。表哥聽後,二話沒說,就跑向草堆,抱了一大捆子草扔進羊圈。之後,無論我說什麽他都不理會,拽著我就上了張風來的車。
我們去了鎮上的一家飯館,表哥點了幾個菜,張風來買了一瓶從來不曾見過的白酒放在桌上。
我估摸著這可能是一瓶好酒,價格也不便宜。因為便宜的酒我基本上都喝了個遍。看來最近的運氣不錯,老是能喝到好酒。為此呢,我也樂樂嗬嗬的主動拿過還沒有拆開的酒,將其打開,給我們三個人一人倒了一杯。
表哥拿起酒杯就是一口悶,酒剛下肚就露出一副齜牙咧嘴相,仿佛被人用刀切中了要害。
“你買的這是什麽破酒?這一口下去,我的腎都有點疼了。”表哥埋怨道。
“這是新上市的款酒,15塊錢一瓶,而且還是一斤裝的。這麽實惠,難喝點也很正常。”張風來若無其事的回答。
“這他媽的明明就是假酒。”
“你喝過真酒嗎?”
“雖然沒喝過幾次,但這個,也太他媽假的厲害了。”
“湊合著喝。假酒也是酒嘛,按我來說,這不應該算是假酒,喝不吐人的酒才是假酒。”說著張風來就端起酒杯要和我們碰一杯。
酒剛過咽喉,我就感到胃裏一陣難受,無奈隻能用水往下懟了。
這酒雖不好喝,但其他兩位似乎都沒有不再喝下去的意思。邊說著難受,又邊一口接一口地喝個不停。這人生呢,也何嚐不是如此呢,厭煩透了眼前的苟且生活,可又不得不強忍著過下去。有些人三十歲之前的喝的是假酒便宜酒,可能三十歲之後就改喝一兩百塊錢的正牌酒;四五十歲之後就改喝茅台、五糧液之類的名酒。坦白的說,沒錢的時候,喝酒追求的是恍恍惚惚的醉態,有錢的時候就改追求品味了。像我們這樣隔三差五就醉生夢死的人,可真不知道所謂的‘品味’是何物。當然了,有品味的人也會不解我們這樣的醉生夢死,有何意義,還不如統統都拖去槍斃,省點新鮮留給有品味的人。
“聽說你老婆前段時間被你打跑了,是真的假的?”表哥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八卦。
張風來低著頭,手半掩著麵說:“這純粹就是胡說八道。我壓根就沒對她動過手,隻是罵了她幾句。”
“女人說,男人動手打了女人,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動過手。所以,你騙鬼去吧。”表哥就是這樣,喝上點酒,什麽事情都想問個清楚。
“我發誓,”張風來說著舉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頭,“我真沒有打過她。”
“好吧,我相信你。雖然你隻是罵了她幾句,不過說句實話,老哥我還是佩服你的勇氣。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張風來明顯不想說這件事情,可表哥依然不依不饒的讓他說。他也了解表哥的脾氣,要是一直拒絕下去,表哥說不定就能和他幹起來。
為了避免表哥耍酒瘋,張風來才很不情願的說:“我當初剛把她娶回來的時候,她就對我說,她不會做飯,但是很想學,希望我能教她做。聽她這麽一說,我當然是很樂意這樣做啦!於是就把自己所會做的菜全部教給了她。一年下來你猜怎麽著?一到吃飯的時候,我就心慌的不行。她那個菜不是沒熟,就是齁鹹齁鹹的,連煮出來的米飯都是夾生的。你知道嗎?我給她講了有八百遍,足足八百遍呐!她不是不知道怎樣能做好菜,而是不願意那樣做。故意要做出一桌子難以下咽的飯菜來給我和我父母吃。結果,她自個兒偷偷的躲在臥室裏吃泡麵。
“我想不論是誰看到那場麵,都會氣不打一處來,更何況我還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我強壓著心中的火氣對她說:‘以後這飯還是我來做。你簡直就是上天派來折磨我們一家子的。’她拗著脖子,對我的話根本就無動於衷,照樣按時按點的做出一桌連狗都不吃的飯菜出來。我如果不吃,她就流著眼淚對我說:‘你根本就不愛我。你根本就不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我看我們還是離婚算了。’
“要不是家裏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我當場就會答應。在她眼裏,好像她做的一切不好的事情,我們都得理所應當的接受。你跟她講道理,她就給你掰扯以前的事情,動不動就拿離婚當說辭。
“前一段時間,我父母因為吃不下她做的飯,就偷偷的自己做了一頓飯,結果被她發現了以後,又是鬧情緒,又是摔碟子摔碗。我兩頭為難,不知道該說誰,又該幫誰。等這件事平息了幾天後,我就和她商量說,要不就讓老兩口自己做飯吃。他們年紀大了,喜歡吃稀的,我們卻又很少做合他們口味的飯。我苦口婆心的給她說了一大堆,希望她能理解老人家的苦衷。結果她卻說,一家人就該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要是他們還偷偷的自己做飯吃,她立馬就會轉身走人,永遠不再回來。我氣憤難擋,就罵了她句‘沒腦子的蠢貨,你的腦子怕是被水泥糊上了吧?’。結果她就摔門而出,不知跑去了哪兒。父母勸我去把她追回來,花了那多錢娶回來的,要是她一走不回,家裏可再沒錢給我娶媳婦。我沒聽他們的話,她走就讓她走,我就算是打光棍,也不能讓自己和父母每天過的不順心。”
“我昨天還在商店遇見了你媳婦———你不是說沒有去追她嗎?她自己回來的?”
表哥的手搭在張風來的肩膀上,張風來雙手捂臉,很沮喪的“嗯”了一聲。
“她回來不是一件好事嗎?說明她還是在乎你們一家人的。”我說。
“好事?我都寧願她不要回來。”
“兄弟這是何出此言呢?”
“她回來的時候你知道嗎?她沒有空著手收回來,還給我帶了一件禮物。”
“什麽禮物?”表哥瞪大了眼睛,“她難道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對,買禮物向你道歉的嗎?”
“屁。”這個‘屁’字後帶了許多水分,連表哥的臉都沾了光。
“屁?。表哥用手抹了把臉。”
“她給我送了一頂帽子———深綠深綠的綠帽子!”
“這倒有點過分了。”表哥說,“不過為了孩子,你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
“我是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她倒是很誠實,什麽都給我說了。”
“這倒挺有意思。”
“她走後的第二天,我就從別人的口中聽說,我老婆跟著鄰村的李大狗跑去了市裏。然後兩人在市裏開了一間賓館住了幾天,直到兩人身上的錢都花完,李大狗就拋下了她,跑到別的什麽地方去了。她這才打車回來。車錢還是我媽掏的。”
張風來喝的臉紅脖子粗,這時說話的語氣裏夾雜著哭腔,內心似乎充滿了委屈。
“不是有句話說,‘生活要想過的去,頭上必須帶點綠嗎?’你也不必這麽和她較真,心放寬點,心裏也許就會好受點。”表哥伸手摟住張風來的肩膀,“男人嘛,看開點。”
“你讓我怎麽看開?這事交給你,你試試?”說著張風來就掉下了眼淚,“雖說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件事,全村估計就你們兩人不知道,我不說,總有人會把這事傳到你們的耳朵裏,讓你們笑話我。”
“我們都是鐵哥們,才不會那樣做呢。”表哥使勁的搖著頭,以表他這句話的分量。。
“我本想將這件事永遠埋在心裏———也不打算質問她,到底和李大狗發生了什麽事,她卻在當天回來的晚上,當著我的麵埋怨李大狗說,他可鐵公雞了,她一個牛肉麵沒有吃飽,想要加麵,李大狗都沒有給她加,現在才明白,還是我對她好。”
之後,兩人聊著聊著就互抱著失聲痛哭了起來———我為我的清醒而感到羞愧。
人有時候,連想糊塗的活著,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