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還暖陽高照的天氣,到了下午就變的灰暗陰沉,絲絲春風充滿了涼意。期待之久的豔陽高照,青青草地,估計到了四月中旬以後才會有。這眼看著,天空中的雲層越卷厚,天色也越來越暗。若是蒙蒙細雨的預兆,倒是求之不得。若隻是虛張聲勢,故作臉色,這樣的天氣還是比較惹人厭煩的。
家中坐著幾位串門的鄰居,年齡大都和老爸相仿,隻有一位婦女年紀小一點,大概是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他們從中午聊到現在,嘴從來都沒有閑過。從之前的一個鄰居,變成了四個。我在自己的臥室,看著一本上學時看過的曆史書。書上大多講的是一些比較有名的曆史典故和曆史人物。其實麵對大多的文章我都是囫圇吞棗,這樣不求甚解的態度或許是錯誤的,但奈何我的學識又隻有那麽一星半點,隻能做到大概略懂。要想理清頭緒,卻又得低頭思愁,好學之時已過,唯有懷揣數財,才是該為之事。
書還沒看幾頁,我的臥室就進來一個我不是很熟悉的人,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他向我點頭微笑,然後就問我家的i-Fi密碼是多少。我告訴他密碼之後,他就坐在了我旁邊,打開直播看一個身穿紅色衣服,且又非常嫵媚的女人直播。他對著屏幕笑的合不攏嘴,不停的打著字。過了一會兒,他問我,我的微信裏有沒有錢給他轉一點,他用現金跟我換。
他給了我五十塊現金,我就給他轉了五十塊的微信。沒過一會兒,他又要和我換一百。我在心裏糾結,到底該不該給他換。如果不換他肯定會不高興,但是換了,那一百塊錢就會白白的進別人的口袋。他用錢所換來的隻不過就是一句“小哥哥,愛你喲!麽麽噠。”這種方式的麽麽噠到底會有什麽樂趣呢?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到。
我想做一個好人,告訴他那樣做不對,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應該用在需要它的地方,而不是白白揮霍給別人。但我又想做一個壞人,我覺得一個三十幾歲的人,是不需要我去給他講這些道理的。也許,他明白一切,隻是不願意去那樣做罷了。
我再次給他轉去一百塊錢,他照例給我一百塊現金。他皺巴巴的臉上,突然露出皺巴巴的笑容,然後給我掏出皺巴巴的一百塊錢。
待在臥室裏,客廳的聊天聲以及旁邊這位大哥的興奮聲,搞得我實在是再沒有心情去看手中的書。於是便決定去找表哥,像客廳裏的人一樣,談談天喝喝茶,讓生活少點無聊之感。
我走進表哥家的院子,還未到門跟前,表哥就從門裏狂奔了出來。舅舅跟在後麵,手裏拿著一個板凳砸了過來。幸虧我小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曆,臨危不懼的一閃,便躲過了這一劫,要不然這飛來的橫禍,肯定會讓我吃不少苦頭。
我一頭霧水的望向表哥,這時他早已飛奔到了門外,氣喘籲籲的扶著大門墩子,喘著粗氣。
舅舅站在門口,怒目望著表哥,顫抖的手帶著顫抖的聲音說:“我給你講,我可丟不起這這個人。我豁出去這張老臉,好不容易東拚西湊的給你借到這個彩禮錢,你現在說不結婚就不結婚了———今天你要是還給我在這兒強,說不結這個婚,我不打斷你的腿,我這個劉字就倒著寫。”
“你幹脆過來把我的命要了算球了,”表哥也帶著顫抖的聲音說,“我不是給你生孫子的工具———你從來都不會替我想想,我一個25歲的人背著六十多萬的欠款,婚後該怎麽生活?這座大山壓在你身上,你試一試?”
“我沒有欠別人錢嗎?給你借的彩禮錢,我不得給別人還嗎?”舅舅說著,就要衝上去打表哥。我抱住了舅舅的腰,舅母抱住了他的右胳膊。
“那是你樂意,我可不樂意。今天就算你打死我,這個婚我也不會結。我有本事了就娶老婆,沒本事了大不了打一輩子光棍。你那麽想要抱孫子,讓我媽再給你生一個,說不定他會願意做你的傀儡。”
舅舅一聽表哥說這樣的話,氣的連牙齒都在抖動,使勁爭奪開我和舅母的束縛,撿起果樹旁邊一塊雞蛋般大小的石頭就向表哥砸了去。石頭砸到了表哥的腦門上,沒幾秒中,那裏就流出了血。
舅母慌張的從口袋中拿出紙巾向表哥跑去,表哥沒理,掉頭就順著馬路跑了。
舅舅氣的直跺腳,咬牙切齒的在院子裏來回打轉轉,嘴裏不停的罵道:“我怎麽生了這麽個玩意,我他媽的怎麽生出了這麽個玩意!”
以此情形來看,表哥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放棄這樁婚事。
表哥突然不結婚的舉措,讓我一時也是難以置信。眼看婚期將近,他卻鬧了這麽一出,這事要是交給任何一個父親,想必都會火冒三丈。他向表哥大打出手,作為他的外甥,我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表哥是怎樣想的呢?———這個沒人知道。我也是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晚上八點到十二點之間,舅舅總共到我家來過四次。為的就是是否能逮住表哥,再給他點顏色,讓他徹徹底底改變注意。
隻可惜,直到十二點過一刻,也沒見到表哥的影子,舅舅隻好唉聲歎氣的離開了我家。臨走之前還叮囑我說,要是表哥來找我,就給他發微信,他要再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如果表哥真的來找我,我可不願意向舅舅通風報信,這樣做實在是太不地道。不過,為了讓舅舅能安心的離開,我還是勉強的向他點了點頭。
想來想去,我覺得表哥也沒有來我這兒的可能,說不定他早就去了市裏,現在已經睡在他的出租屋裏了。
淩晨一點左右,我關了燈,躺在床上。剛閉眼沒多久就聽見有人敲打我臥室的窗戶。
我下了床,走近一看,表哥臉貼著窗戶,向我擺著手,示意我不要說話,跟他出去。
我穿好衣服,便出了大門。
馬路邊上停著一輛黑色大眾,好像是張風來之前開的那輛車。表哥從車窗內探出頭來,叫我上車。
車上隻有表哥一人,他手裏拿著半瓶白酒。從他身上散發的濃重酒味便可以知道,不見的那半瓶酒已經進了他的肚子。
“這麽晚了,為什麽不進去呢?”我上了車之後,對他說。
“這麽晚了,要是姑姑姑父知道我來了,他們一定會給我爸說的。”
“你遲早都要結婚,遲早都要背負債款———我以後說不定也是和你一樣,甚至比你欠的錢還要多。”
“這件事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表哥低著頭,語氣裏充滿了哀傷。
“不是我想的簡單,而是你這件事想的複雜了。你以前無論做什麽事,我都沒有反對過你,都順著你的意思。但在這件事情上,你確實做錯了。你不該出爾反爾,讓舅舅難堪。他把請帖都發出去了,你讓他怎麽收場?”我想奪過他手中的酒瓶,但手還未碰到他手中的酒瓶,就被他用手擋回來了。
“阿文,不是我出爾反爾,隻是有些事情,我這幾天才想明白。要是我早點想明白,我怎麽可能會答應老爸今年就結婚。”從表哥的語氣判斷,他依然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那你怎麽和小霞解釋?怎麽和他們一家人解釋?”
“我用不著和他們解釋,他們不值得我再因為這件事而多費唇舌。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隨便他們怎麽想怎麽說,反正這個婚我就是鐵了心不結。就算是咋們爺爺的爺爺從墳裏蹦出來,這事也沒得商量。”
“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隻是因為會背負欠款的事情嗎?”我想不隻是因為錢的原因。訂婚期之前,他就有預算過,也知道自己會欠下多少借款。
“先不談這個,”表哥喝完最後一口酒,將酒瓶扔向窗外,“你懂婚姻是什麽概念嗎?”
“不都和大多數人一樣,生兒育女,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完一生嗎?”
表哥搖搖頭說:“不,那種想法隻有我們父輩的那一代人才會有,而且一直遵循婚姻的法則以及道德問題。而我們這一輩人,即使有人那麽想,也會被浮華的現實而攪亂了心智。真的阿文,我為我現在的生活感到悲哀,感到羞恥,感到無地自容。你知道嗎?前幾天,我給小霞打電話,我問她,這一段時間沒我在她的身邊,她過的開不開心,吃的怎麽樣,睡的好不好,並且告訴她車子房子的事情已經有了著落,叫她安心等著我去娶她。結果,她對我的關心毫無回應,直接就跟我說,房子一定要在一百二十個平方以上,樓層必須要在三四樓之間;裝修要用法式風格的。車呢,最好買日產車,這樣開出去也稍微有點麵子。最後她還埋怨我說,她閨蜜開的都是奔馳,住的別墅,自己這樣的要求都算是便宜我了。她怎麽不想想,她閨蜜是什麽家庭條件,她老公是什麽條件,我又是什麽家庭條件。
“阿文,我告訴你,我不是不想結婚,也不是故意要讓老爺子那麽難受。我也盼望自己能夠早點結婚,早點生兒育女,沒等四十歲兒女就和我一般高,沒等四十五歲孫子就能叫我爺爺。可是,我現在沒有結婚的條件,也沒有擇偶的條件;你知道我是小霞的第幾任男朋友嗎?———第九任。她今年還沒有23歲,戀愛經曆比我還要豐富。等我和她結婚以後,兩人再鬧點什麽矛盾,搞不好我就要成為她第一任老公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懵懂少年,什麽事都帶著天真的想法,以為有愛有性格就能擺平一切問題。現在的婚姻並不是兩口子抱在一起睡覺那麽簡單。我現在腦子裏一旦閃過‘結婚’這兩個字,我就感到害怕,無助,仿佛全世界就隻剩下了我一個人。你可明白,我是想結婚的,隻是我怕啊,我怕我所有的付出都會付之東流。”
“你怕小霞就不怕嗎?難道你做的都是對的,她做的就是錯的?她願意和你結婚,想必也是下了不少決心。”我說。他一昧的隻在別人身上挑刺,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也不是沒有錯———男人嘛,誰不想娶個又好看又賢惠的妻子。要是把小霞換成了我第一個初戀對象,別說欠六七十萬,欠一百萬也值得。總之,我不是麽好好鳥,也沒有多大本事;她不是鳳凰,還看不起我———我倆如果真結了婚,兩個莎士比亞也描繪不出我的悲慘來。”不知表哥這次說的算不算是肺腑之言。
“那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保證以後不會後悔?”我對表哥說。
“後悔?後悔沒有娶小霞嗎?”表哥輕蔑的說,“其實我給你講,我倆根本就沒有多少感情,隻是湊合著在一起,以求隨時可以解決男女的天性問題。如果談起所謂的感情,勉強的說也就剩床上的那一點兒感情了。愛情啊愛情!到底怎樣才能算是真正的愛情呢?想想都覺得遙遠!”
表哥說完這一段話後,僅僅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就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我拔下車鑰匙,把他悄悄地扶到自己的臥室,以免驚擾到正在熟睡的父母。
第二天清晨,我睜開眼睛以後才發現,昨晚上睡在我旁邊的表哥,現在已不見了蹤影。
我給他撥去電話,他說他已經到了市裏,準備去找工作,要是今天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他明天就會上班。我給他說,應該再仔細考慮一下這樁婚事,這樣草草的了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掛了我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