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齷齪的心思
海石頭家房子終於蓋得了,沒過兩日 ,便到了迎娶玉露過門的日子。
海氏對這個侄女的確是疼到了骨頭裡,別人家閨女成親有的東西一樣沒少不說,還將海氏過禮的十兩銀子彩禮全部給玉露做了嫁妝,另準備了九抬的大紅妝嫁妝,這在於家村,也是上數的臉面了。
於家三房都提前一天到海家去做做堂客(做堂客,客念qie,成親前提前入住熱鬧的親戚),因為平安太小,不能在外留宿,蘭芽便提出留下來,做為娘家人送親,在於家村送玉露出嫁。
於家給岳家上的禮是兩匹上好的綢子,蘭芽另給玉露一套銀頭面做添妝。
吉時一到,海石頭趕著馬車來接新娘子,馬車是蘭芽家的馬車,重新罩了大紅布,馬額上扎了大紅色的綢子花,說不出的威風與喜慶。
馬車身後,跟著一大群的半大小子,穿著統一顏色的暗紅色的對襟袍子,眉眼間具都是笑意。這些人非是旁人,正是蘭芽手底下那些小閻王——因前幾日於家老宅一戰成名的吉良和他的兄弟們。
看著海石頭明顯緊張得笨手笨腳的樣子,蘭芽不由覺得好笑,向吉良一使眼色,一群小子上來,將新郎官拋在了空中,好一頓折騰,終於將玉露的離愁逗弄得沒了,這才上了路。
蘭芽抱著平安回了家裡,家裡人都去海家幫忙,只餘下蘭芽、平安和玉露。
玉露抱著平安去睡覺,蘭芽百無聊賴的爬上柿子樹乘涼,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蘭芽睜開眼睛,手打涼棚,順著聲音的方向張望。
只見劉清石家的院門口,停靠著一輛馬車,馬車前站著一個身材粗壯高大的少女,將手中的包袱遞給劉清石,低低的說著什麼。
劉清石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還是不情願的將包袱接了過來,對著少女說了幾句話,少女的神色有些遲疑,還是點了點頭,坐上馬車,馬夫長鞭一揮,撥塵而去。
目送少女離開,劉清石轉回走到屋子門口,正要推門而入,房門先行打開,劉秀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一臉不耐道:「走了?林家給拿了多少盤纏?」
劉清石一臉怒赦之色閃過,隨即壓了壓火氣,打開包袱,裡面裝著兩套新做的男子衣袍、一雙鞋,還有幾塊銀子。
劉清石連看都未看林玉娘親手縫製的衣裳鞋子,直接數了數銀子,五兩的銀元寶四枚,散碎的銀兩、銅錢又有大約五兩的模樣。
劉秀才怒道:「小氣!連先生都說,吾兒此行必是高中,想做舉人娘子,卻又小氣得緊。若不是想著他家的銀子,吾兒何必娶這個丑婆娘為妻?」
劉清石搖了搖頭道:「爹,事己至此,嘮叨有何用。莫不如勤學苦練,高考得中,再做圖謀。」
蘭芽心下一痛,為剛剛的林玉娘心痛,辛辛苦苦給情郎做了衣裳,體貼入微的為情郎準備了出行的包袱和散碎的盤纏,如此細膩的女子,卻被人棄若敝履,怎能不叫人寒心?
蘭芽神思雲遊天外,一個身影閃身進了院子,蘭芽向下張望,竟是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岳氏,只是這麼慌張是何故呢?
蘭芽一個鷂子翻身,踢踏了下樹榦,翩然落到了樹下,攔住向屋內走去的岳氏道:「嬸子,出了何事?」
岳氏見是蘭芽,定了定神才道:「蘭芽,今天去我家吃喜兒的人說,一大早天不亮就看見陳家搬回老房子住了,你可叫蘭香以後小心些。」
陳家回來了,蘭芽點了點頭,詳細問了岳氏情況。
一大早,天剛朦朦亮,一個村人去撿糞,漚起來用做夏季追肥用,結果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的進了村子。
幾人衣衫襤褸,頭髮糾結,腌臢不堪,村人怕是進了小偷偷牲口,便尾隨其後,卻見幾口人進了陳家老房子,再仔細一瞅,村人大吃一驚,竟是陳家一家人,除了狗子,還多了一個懷中抱的小孩兒。
正趕上岳家辦喜事,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村子。
見蘭芽臉上沒有一絲驚詫,岳氏驚訝道:「你早就知道陳家會回來?」
蘭芽點了點頭道:「上次在縣裡聽說的,劉春華得罪了沈家,下毒毒害了不少人,被問斬了,家財全部充公用作賠償,那個懷抱的孩子,應該是劉春華和張富貴的女兒。」
岳氏嘆了口氣道:「造孽啊,人呢,就是不能和命爭,你看,當初和蘭香訂親訂得好好的,沒有劉春華這麼一檔子事兒,也應該和玉露一樣成親了,現在可倒好,黃梁一夢一場空。」
蘭芽不置可否,想將岳氏讓到屋子裡,岳氏擺了擺手道:「蘭芽,我是特地跑來送信的,你可小心嘍,讓蘭香離陳小志遠點兒,別被那陳婆子耍了壞心眼。」
蘭芽點了點頭,岳氏飛也般的向家中跑去,她家裡,還有一幫來恭賀玉露成親的親戚朋友,為了給蘭芽送信,將客人扔下不管直接跑來了,果然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蘭芽對全家上下都有信心,唯獨對於三光不放心,現在的於三光,面子大於天,千萬不要為了過去陳連的什麼狗屁恩情,再將蘭香推入火坑。
蘭芽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決定,還是從於三光的短處下手,先打好預防針。
接近傍晚時分,於家大隊人馬從柳河村返了回來,一進院門,蘭芽慌張的跑了出來,拉著海氏的手道:「娘,大事不好了,陳家回村了。」
蘭香的臉色登時一白,蘭芽向大姐俏皮的一眨眼,隨即驚慌道:「聽說,小志哥和春華姐在鎮上做生意,用砒霜毒害了三十多人,被官衙逮住,行了絞刑被砍頭了,小志哥好不容易脫了罪責,一家又流落回來了。」
斜眼瞟見於三光一臉驚色,蘭芽接著說道:「娘,聽說這種砍頭之罪會受誅連,以後親戚讀書趕考都是不允許的,咱家可離他家遠點兒,若是被人說是關係密切,名聲受累事兒小,害得大林以後讀不成書、當不上舉人老爺才是正經。」
於三光一臉得色,如今家中富裕,大林的身子養得壯實,頭腦也聰明,蘭芽時不時教算術、識字,五歲的時候就準備給他請開蒙先生。如果將來考上了舉子,當了官府老爺,那可真是光耀門楣、榮耀鄉鄰的事情。
於三光一臉得色的挺了挺腰桿,對蘭香和幾個閨女肅然道:「蘭香、蘭朵、蘭芽、丫丫,你們現在是於府的小姐,不該見的人以後就不要見了,離那個陳小志遠些,別讓人嚼了舌根子。」
蘭芽心中樂開了花,表面恭順的點了點頭。欺騙膽小怕事、好面子的於三光,也只能用這種方法,換做以前,蘭芽會直吐真相,現在,這種欺騙的方法反而比說實話更來得有效。
第二日,陳婆子真的登了於家的門,臉上本就皺褶的臉,更加的晦暗憔悴,懷裡抱著一個六七個月大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臉頰瘦削,眼框深陷,目光晦暗,嘴唇乾裂,頭髮枯黃,像一隻破敗的布娃娃。
陳氏將手裡的一隻空碗遞給海氏道:「海妹子,我知道開口向你求助不地道,但這整個於家村裡,只有你家有奶羊,這孩子打出生就沒吃過苦,不肯吃飯,餓得狠了,成宿成宿不睡覺,你就當可憐可憐這無母無父的孩子,舍口羊奶給孩子吃?」
本來想要將陳婆子趕出家門的海氏心裡不落忍,讓紅杏去的擠了半碗奶來,遞迴給陳婆子道:「只能擠出這麼多,得給平安留下一些。」
陳婆子千恩萬謝接過碗,污濁的老眼裡,甚至擠出一滴眼淚來,卑微的轉身向家中走去,背影看起來,分外的詛喪與頹靡。
蘭芽聽了聲音抱了平安出來,見是陳婆子的背影,聽海氏說了事情的經過,蘭芽不禁冷笑一聲,對海氏道:「娘,明天她再來時,你別出來,讓我接待她。」
第二日一早,陳婆子果然再次出現在了於家門口,一樣抱著孩子,一樣端著破碗。見是蘭芽出來,眼中閃了一絲厭惡和慌亂。
蘭芽在陳婆子身體周圍繞了兩圈,嘖嘖稱道:「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陳大娘這是從富家夫人又變回農婦了?」
陳婆子訕笑道:「蘭芽,以前的事兒,是大娘的不是,如果不是孩子餓得狠了,我也不能欻著大臉來要奶喝不是,你就看在你陳連對你和……」
蘭芽擺了擺手道:「陳大娘,我不是我娘,莫要拿話唬我。你我之間是恩是怨,不可輕下定論。論恩,當年你我兩家寫了絕斷書,從此恩斷義絕;論怨,可是不少。劉春華耍計謀害我之事,我就不信,你事前或事後一切不得而知?如果不知道也沒關係,我現在還可以告訴你,劉春華之所以入獄被斬,除了沈家,我也是出了力的,論狠論毒,陳大娘,你比不過劉春華,更不是我的對手。」
陳婆子驚的將碗掉到了地上,奶水散在地上,一地的蒼白,如同陳婆子的臉色,蒼白而狼狽。
陳婆子的惱恨的指著蘭芽罵道:「小賤人,原來是你,是你害了我們全家流落街頭.……」
蘭芽一把抓住陳婆子的手指道:「我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劉春華害過我一次,我卻替她守口如瓶,隱瞞她和張富貴生了女兒之事,她卻不思悔改,倒打一耙,栽贓陷害我下毒害人,我為了自保,只能舉刀屠虎了。」
陳婆子低頭撿起碗,隱下眼中的恨,恢復一付老態龍鐘的模樣,在小女孩兒的屁股上掐了一下,小女孩兒哀哀的哭了起來。
蘭芽轉頭對鷺兒吩咐了一聲,鷺兒進了屋去,拿出陶嬸子剛剛熬出的一碗粥來,吹得涼了,遞給小女孩兒,小女孩欣喜的唏溜一口,將湯匙里的粥吸得乾乾淨淨。
蘭芽將碗遞到陳婆子的手裡,嘲諷的看著陳婆子道:「莫要在我面前演戲,劉春華已經被處斬了兩個多月,真像你所說的,孩子沒有奶不吃飯,你們是怎麼要著飯回到於家村的?昨日明明要了奶水,孩子的嘴裡卻一點奶味也沒有,是不是餵給親孫子喝了?」
陳婆子眼裡閃過尷尬與窘迫,蘭芽卻不容她反駁,眼色如刀的看向陳婆子道:「我於蘭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若是真的為了孩子,我可以姑息。但若是還敢打我大姐的主意,起了齷齪心思,我不介意,像對付劉春華一樣對付你,劊子手很樂間將人頭當瓜菜一樣砍。」
將手比在空中,卡嚓似的虛砍了一刀。
陳婆子抱著孩子迭迭撞撞的回了陳家,那碗粥,竟然一絲一毫也沒有灑落也來。
海氏一臉憐惜之色的從屋裡出來,對蘭芽搖了搖頭道:「蘭芽,不過幾口奶的事兒,你又何必如此絕情?」
蘭芽苦笑拉起海氏的手腕道:「娘,有時候,絕情也是一種保護手段,你太仁慈了,這個陳婆子,又想打我姐主意了,目的是不僅要給陳小志說媳婦,她還想重新當富家夫人。現在,放眼於家村,能幫她實現這一目標的,只有我姐。」
海氏嘆了口氣,從未想過,這個家富裕起來,煩心的事兒反倒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