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波漸平
此次戰役重創了敵軍，現在西北軍也正在恢復，長時間裡西夏很難再戰。西夏王不日將遣使來宋議和。謝煜也因此戰名聲大噪。皇帝龍顏大悅，命令謝煜料理軍中後事后即刻班師回朝論功行賞。
然而此時的謝煜並沒有多少喜悅，顧連意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個結，回京路上他一直心事重重，少有言語。
數月後大軍行至洛陽，臨近京師。千里奔波，告別了黃沙漫漫，風餐露宿的日子。莫念念終於可以在驛站好好休息一番。不知為何，原本應該在被窩裡呼呼大睡的她此刻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莫念念點了盞燈火，斜椅在床頭隨意拿著些話本子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覺得甚是無聊。忽感涼意陣陣，窗葉被風吹得咿呀作響，莫念念披了件衣裳步至窗前。
月色如水的庭院里，一身素色錦衣的男子正背朝著莫念念的方向靠坐在廊間，他那被夜色浸染的烏髮隨風飄揚。有那麼一瞬，她覺得這一人一景相得益彰，頗有些道骨仙風之意。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謝煜側頭問道。
「你呢，這麼晚了不是也坐在這裡嗎？「
「也是」謝煜自嘲式的輕笑了一聲。
「你若是不急著睡，可否過來陪我說說話」
「嗯」難得他的語氣如此溫柔誠懇，莫念念欣然答應。
她熄了屋內的火光，裹著件厚厚的外衣乖乖的坐在他身邊靜靜陪著。兩人起先沉默，謝煜似是回憶著什麼似的良久才開口道
「小時候，我喜歡四處伸張正義，覺得挺有成就感的。按我娘我說的就是成天帶著一幫人四處闖禍，最後被我爹打的皮開肉綻幾天下不了床。」
「原來你小時候這麼調皮」。
「記得有一次，一個行乞的老婆婆在街上的一家醫館門前跪著，滿臉淚痕，泣不成聲，引得眾人圍觀。走近一問才知是這老婆婆的孫女病了，沒錢看病求大夫能大發慈悲施以援手。然而這醫館里的大夫閉門不出，始終沒有回應。眾人都說是這大夫定是只認得錢財，不會理會。於是我義憤填膺帶著一幫人沖了進去砸了這醫館。見那大夫口吃，說話不利索，也懶得聽他辯解硬是將他揪了出來去給那老婆婆的孫女看病。」
「後來那婆婆的孫女治好了？」
「嗯，治好了，那婆婆和圍觀的人對我讚不絕口，一時間我還挺得意的」
「那不是挺好的嘛？」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醫館的大夫是因為兒子患了病，急於回家診治，才關了鋪子，因為準備回家這才沒有理會那老婦人。老婦人的孫女是治好了，可是耽擱時間太長，他的兒子因為來不及救治死了。」
見莫念念沉默不語，謝煜有些難過的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魯莽，自以為是的去做著所謂的對別人好的事情？傷害了無辜的人」
「是我害了那個孩子，就像現在的顧將軍」謝煜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當時沒有那樣做，或許病死的就是老婆婆的孫女。」
「但如果我當時能問的清楚一點，就不會造成那樣的結果」謝煜自責道。
「你想顧全所有，殊不知沒有人能夠提前料到所有的可能性，在當時的情況下，你或許是考慮不周，又或是年輕氣盛不夠沉穩，但你的初心是好的呀」
「初心，難道因為初心是好的就可以不用對自己行為的後果負責了嗎？」謝煜反問。
「其實不管是顧將軍還是這件事，前者你是怕軍中有變，後者你是想仗義救人。就好比如果有一個孩子此時奄奄一息，但你知道了他長大後會是一個強盜，會殺很多的人。那麼此時你就不會救他了嗎？」
「我還是會救」謝煜肯定的說道。
「這就是了，你當時身處在那個環境中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並且有了怎樣的結果，但在那一時你不會因為未知的以後所發生的而放棄當下你想做好事的心，人都是不斷成長的，如果你有一天犯了錯誤，你所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將它作為前車之鑒繼續前行，只有釋懷這一切，才能更好的面對未來，以更好的更周全的方式去幫助更多的人，這樣的人生不是更有意義嗎？說到頭，顧將軍的事我有很大的責任，但我想通了，就如我剛剛和你說的一樣。我想顧將軍最後為什麼執意親歷險境，不完全是因為之前的誤會，也許他是真的把你當兄弟不想讓自己的兄弟涉險吧！」
「也許吧」謝煜思索片刻低聲說道，隨之長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以前發生那樣的事可以找母親傾訴，後來母親過世了我現在………，哎！不說了，太晚了，明天還要趕路呢，回去了」說著謝煜拍拍衣裳的塵土起身背對著莫念念揮揮手離開了。
看他那如釋重負的模樣，莫念念知道他應是放下了。連日趕路，終於回到了京都。大軍浩浩蕩蕩走在官道上，謝煜一身戎裝英武不凡，道路兩旁除了百姓歡呼勝利之聲便是那些芳心暗許的懷春少女們期待的目光。因為莫念念醫治宋軍一事被周太醫呈報與皇帝所以被要求同謝煜一起進宮受封。從未想過可以進宮的莫念念這下有些慌亂，總害怕失了禮數。
二人來到宮門口，由宮裡的太監引路，皇城果真不凡，檀木製成的飛檐，玉石堆砌的牆板，樓台殿宇鱗次櫛比，宮城守衛肅穆莊重，一派威嚴景象。穿過道道宮門來到了垂拱殿門口。
「怎麼，你緊張嗎？」看著莫念念面露難色謝煜關心道。
「沒…沒有」
「不用擔心，有我陪著你」謝煜沖她笑了笑。好像這一笑瞬間打消了莫念念心中憂慮，她的心變得平靜了。
待到官家召見，謝煜和莫念念進入殿中，兩旁臣子們恭敬而立朝著他們的方向望去，坐在正中間金燦燦的寶座上的便是當今聖上了。莫念念按照謝煜所教行了禮。
「臣謝煜參見聖上」
「愛卿快快平身，此番平定西夏功不可沒，堪稱國之棟樑，真是虎父無犬子啊」皇帝連忙起身扶起謝煜。
「守土乃臣應盡之責，陛下過譽」
「哈哈哈，愛卿謙虛了，嗯…這位，想必就是余愛卿的弟子莫姑娘了吧？」
「小女莫念念參見陛下」
「莫姑娘此次隨謝愛卿出征，力解奇毒，妙手仁心，實為女子之表率，來人，宣旨」皇帝手一揮向身邊的人示意。
「朕紹膺駿命，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今謝候之子謝煜，征戰疆場，英武不凡，特加封食邑兩千，封鎮國大將軍。副將顧連意以身報國，忠義兩全，追封護國大將軍，賜食邑一千，由其子嗣承襲。有女莫念念，性行溫良，淑德含章。巾幗佳人，術精歧黃，妙手回春，護國有功，賜封寧平縣主，賞錦緞百匹，珠玉十箱。其餘將士依律論功行賞………欽此」
「臣領旨謝恩」
拜領官家旨意后，謝煜和莫念念走在散朝的路上。
「恭喜謝兄，恭喜莫姑娘，噢不，應該是寧平縣主」看蔡攸這樣子已經在路上等候多時了。
莫念念向他致謝，蔡攸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讓莫念念感覺怪怪的。
「咳咳」謝煜撇了他一眼，蔡攸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蔡某家中尚有急事，先行一步，二位告辭」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真是陰魂不散」謝煜極為反感道。
莫念念不以為意，雖然剛剛是有些奇怪可是每次見到他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彷彿很久之前他們就見過了。
「怎麼，你還在想他，難不成你對他有意思？」看著莫念念一言不發的走神謝煜極不爽。
「怎麼可能，我才見過他幾面，你想什麼呢？」莫念念真是服了他的想象力。明明該生氣的是她好吧，謝煜竟然丟下她徑自回府了。
就這樣，謝煜莫名其妙的和她嘔氣了好久，莫念念感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那之後好幾天，他也不理她，呆著府里悶極了，便一個人出去走走。
這日天氣晴朗，雖然已經入冬，風拂過面頰還有些許刺骨，但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也無所謂這點寒冷了。街市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逛了許久的風止梵有點飢餓，看著街邊蒸籠里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是如此的誘人，小饞貓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正準備掏銀子將它拿下，一隻好看修長的手制止了她。側頭一看才知原來是蔡攸。
「莫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謝兄沒有同你一道嗎？」
「有人太忙，我一個人閑來無事隨便逛逛倒也落個清靜」
「正巧蔡某今日得空，一個人逛難免無趣，看姑娘也餓了，街面上的食物不免沾染灰塵不夠乾淨，我知道一家酒樓菜品不錯，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與寧平縣主一同前往品嘗。」本來莫念念是想拒絕的，但是一想到美食不去有些可惜。畢竟不用自己掏錢，不吃白不吃嘛！再說他也不是什麼壞人，去去又何妨。
蔡攸出手實在是闊綽，一頓飯居然花了一千兩銀子。雖然過於奢靡，但是這滿桌子珍饈美饌誰忍心拒絕呢。一開始莫念念對他還有些敵意，但是誰不知道她是一頓飯就可以收買的人，她現在對他的好感度暴增。飛斛獻斝中二人相談甚歡，不覺間拉緊了距離。
「在下有緣遇到莫姑娘這樣的知己，總是姑娘的叫覺得有些生分，不知我是否可以換個稱呼？」
「當然，不知公子打算如何稱呼？」
「不如我叫你念念，你直接喚我姓名吧，如何？」
「好」莫念念喝了點酒有一丟丟的醉意隨口答應道。
「不知念念一會兒打算去哪裡玩？」
夜色暗了，想起剛剛來這時的情景，莫念念突發奇想「不如，我們去盈香閣逛逛？」
「這…那種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還是…」蔡攸面露難色。莫念念感覺道他此時一定在心裡嘀咕著這女子莫不是瘋了去逛妓院。
「沒事兒，我就是覺得那裡環境好，姑娘長的漂亮又多才多藝，而且聽說今天是花魁大賽一定很精彩，我好奇想去看一看？」莫念念雙手合十懇求道。
擋不住莫念念的攻勢蔡攸只好答應了她這個無理的請求。風止梵想過雖然上次刺殺與這盈香樓或許有些關係，可是這麼長時間了，況且她是男裝，在這魚龍混雜的東京誰還會記得。
莫念念跟著蔡攸來到盈香樓，看他和老鴇搭訕那熟悉的樣子一看就是花叢老手。莫念念想起上次謝煜來這的情景不得不感嘆男人好色的本性吶。
「在不把紅蓮給我叫出來，我就砸了你這盈香樓」一身形魁梧的富家子弟摔摔打打的在廳里罵罵咧咧。
「唉喲喲，您消消氣兒，這詩詩啊今日要參加花魁賽，實在抽不開身吶，不然我去給您叫其他姑娘來伺候著？」老鴇可是愁壞了安慰著。
「你把本公子當什麼人呢！我就要詩詩，老子的爹可是戶部尚書，你敢得罪我？」
「不敢，不敢，公子啊，您就體諒體諒奴家吧，真的是沒辦法呀！」老鴇難為情道。
「好大的架子啊「蔡攸一出口，那富家子弟回頭看著，立刻嚇得冷汗直冒，忙彎下身子行禮。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鄭公子，這般模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德行無狀回頭再參你父親教子無方是吧」
「蔡公子，小人錯了，小人這就走，這就走」說著連滾帶爬的出去了。莫念念心想他果然不是好惹的。
「蔡大公子多虧您來了，不然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呢」媽媽連聲感謝。
「這位姑娘是……？」媽媽瞥了一眼他身邊的莫念念有些訝然。
「我朋友，聽說今日選花魁？」
「是，這不，詩詩姑娘也在比賽之列呢，公子要看嗎？我這就去安排。」媽媽一臉殷勤，蔡家權侵朝野，東京城裡的人莫敢不從。
拖蔡攸的福，莫念念坐在整個盈香樓里最好的觀席台。
鳴啰開場，比賽開始。觥籌交錯嘈雜的眾人立刻安靜下來觀賞著表演。先出場的姑娘們才藝多樣，只可惜姿色平平，後來的幾位姿色不凡只可惜才藝有些欠缺。總有那麼點美中不足。只剩下最後兩位，一位是去年花魁紅蓮姑娘，另一位新人名喚詩詩。
「這位詩詩姑娘怎麼沒聽說過？」莫念念覺得耳生。
「這姑娘先前在西京已是花魁，聽說酷喜詩詞歌賦，不屑金銀財寶，多少人一擲千金也未能緣其一面，此次機會難得，這盈香樓的門檻都被踩破了，幸虧我們來的還算早」蔡攸一邊喝著飲茶一邊解釋著。
「這回紅蓮姑娘怕是遇到勁敵了！」聽蔡攸這麼說風止梵想這位女子定是超凡脫俗，滿心期待。
紅蓮姑娘先出場，一襲緋紅胡裙，色澤艷麗，衣袂飄飄，一曲琵琶音勝卻人間無數。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嫵媚多姿攝人心魂，頗有些異域風情，人如其名好似怒放的紅蓮。曲罷眾人感慨這紅蓮姑娘已是人間尤物，不知詩詩姑娘會否更勝一籌。就在大家嘖嘖稱讚之時，忽然間煙雲繚繞，雪白的簾幕後身形裊裊的倩影更勾起了看客的好奇心，那清麗的歌聲婉轉悠揚，讓人如痴如醉。簾幕隨風散去，忽如間水袖甩將開來，騰跳而起，那驚鴻一瞥以為仙人落凡，舞盡了千般婀娜，萬般風情。舞畢，眾賓啞然，良久才緩過神來，隨之而來的是如雷鳴般的掌聲。
莫念念心中想著此行不虛，如此美人人間能得幾回聞。看她那拍手稱讚的興奮模樣，蔡攸似被感染了一番面露喜色。
一時玩的高興竟忘了時辰，天色已經這麼晚了。莫念念和蔡攸告別後匆匆忙忙往回趕。也不知道謝煜有沒有給她留個門。
「你還知道回來呀？」謝煜突然出現嚇了莫念念一跳，他怒不可遏的將她拉進去訓了一頓。
「一個女孩，你去逛窯子，還有沒有廉恥，更何況還和蔡家那個喜歡陰謀詭計的一起」
「沒有，他沒你說的那樣，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莫念念反駁道。
「總之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你出府」謝煜用著命令的口吻。
「憑什麼呀？」莫念念心想是他自己不願理她她無聊才一個出去散散心的，怪得了誰。
不過，聽他這麼說總覺得哪裡不對。
「慢著，你怎麼知道我和蔡攸在一起？你跟蹤我？」莫念念質問道。
「我…我不過是讓何戟去找你，恰巧看見了而已……」謝煜有些心虛掩飾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算了，下不為例，你去休息吧」說完他背身離去。
雖然這事她莫念念做的確實有些不妥，畢竟他一直不喜歡蔡攸，但也沒必要這麼生氣吧，在莫念念眼裡他有時候挺明事理的，有時候總是莫名其妙的亂髮脾氣，讓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