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結婚
樓三叔是八公的兒子,「樓」字輩,在家排老三,小時候大家你喊一下「樓三」,他叫一聲「樓三」,就這樣叫開了。後來他開理髮店時因有「理髮剪刀、推發剪刀、剃鬚刀」三把刀的功夫,外人又起了個「樓三刀」的綽號。至於他的真正書名,倒無人叫起。在大屋裡,無論是近親還是遠親,和阿爸同字輩而年齡比阿爸小的稱「叔」,比阿爸大的稱「爹」,比阿爸長一輩的稱「公」。至於誰家是那個支系的,雖然阿爸也說過幾遍,我卻總也弄不清,後來乾脆不記了。不過八公和我阿公還不是兄弟,因為我阿公是獨子。但八公家,還有另外幾家和我家同住老屋的一邊,比老屋另一邊的又近親一些。聽我阿婆說,八婆一共生了七男二女。一個女娃在月里就沒了;另一個女娃養到五六個月得了風症,拖了半個月也沒了;還有兩個男孩,一個六歲大,另一個大約八九歲,兄弟倆到河裡玩水被轉入漩渦,救上來時已沒了氣,肚子脹得象豬圈裡那頭快下豬崽的母豬,全身慘白如紙。附近人家死了人都埋在後山那塊叫棺材窩的山坳里,小的放在糞箕挑去,大點的裹一張破席,埋在山坳里那不起眼的小土堆下。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用棺材,才有資格立墳頭。八公家養大長人了五個男娃。
大概老屋裡的祖上原也是富足的,後來吃了鴉片,賭了博,又多子,飢荒,到阿公的阿公那一輩就破敗不堪了。我阿婆四十多歲就獨自一人帶著父親他們兄妹幾個過了,阿公出外討吃再也沒回來。樓三叔比我阿爸略小几個月,可他跟他二哥跟得緊,他二哥沒斷奶多久他就出生了,八婆奶水少,樓三叔落下了弱小多病的根。十四歲那年他扛著一條剛砍下的長長的青竹篙回家,鉤著了路邊的電線,身上被電擊得一塊一塊疤痕,又得了口吃的毛病。長大后,鄰近的姑娘都瞧不上他。阿爸結婚後生了我,到我朦朧記事的時候,媒婆才給樓三叔介紹了一位深山裡的姓胡的女子。聽說聘禮很高,兩匹布還外加一頭耕牛、三頭豬和十五隻雞,也不知道八公從哪挖出來的。那胡家也是因為急著給兒子娶親,貪念這份聘禮就把女兒連嫁帶賣了。
樓三叔結婚那天,大家都站在村外的黃華江邊看背新娘過河。江兩岸翠竹搖曳,河灘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閃閃發光,那河面寬的地方水較淺,平時里大家挽起褲腿就過了。可新娘是不能沾水的,沾了水會有晦氣。新郎個子小背不起新娘,只有媒婆代勞了。媒婆背著新娘一腳深一腳淺地探著過河,嗩吶手們鼓起嘴巴使勁地吹,搖晃著腦袋,那嗚哇嗚哇的曲調和著嘩嘩的水聲,好象河水也歡悅起來。
新娘一直把紅傘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見她的臉蛋兒。她跨過大屋門樓時,我從她身後瞧得紅傘內吊著一條紅粉毛巾,還綁著一把割稻子用的新鐮刀。樓三叔的步子很輕很快,三下兩下就上了石階,走到大屋上廳等著拜堂敬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