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段柔
風聲很大,冷厲的風從沒關的窗戶吹進溫暖的房內。
葉悠站在窗口神情驚鄂,後背涼嗖嗖的。
半響,她慢慢轉過身關上窗戶,冷厲的風被擋在外麵。
葉悠長長吸了口氣,心情複雜地接受住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穩定心神道:“什麽時候發生的?”
範夫人眼神悲憫地望著她,輕歎一聲,“昨天晚上。”
葉悠聽了微微低下頭,呼吸有些急促,眼中閃著焦慮的光。
“她……是怎麽死的?”葉悠低聲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自殺。”範夫人開口道。
接著屋內一片安靜。
葉悠眼中閃過一絲內疚的光,頭越發地垂下,她背對範夫人她們,長長的眼睫低垂,掩過她眼中的愧疚。
“我已經命人把你母親的屍身從亂葬崗上找回來,也找好下葬的地方,你……”
範夫人說到這裏沒有說下去,葉悠眨了眨眼,抬頭看著糊著白色窗紙的窗戶,開口道:“麻煩夫人了……”
說到這,她頓了頓,又長長呼吸了一口氣,回頭,聲音有些梗咽道:“還請夫人帶我去送我娘最後一程。”
範夫人歎了口氣,神情憐憫地望著背影憂傷的葉悠,吩咐歸期去馬房找馬夫。
昨天晚上她在這所宅子留下一個馬夫和一輛馬車。
歸期應諾。
他剛打開房門,一個被嚇到的急促呼吸聲傳進房內。
葉悠抬頭道:“青木?”
“小姐。”房外的青木應道。
她站在走廊上滿臉詫異地凝視著歸期,看著歸期普通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自然,急匆匆背對她離開的背影,神情奇怪地進了房內。
見到房內的範夫人和範之舟,還有書架背後的一條密道,神情更是征愣。
葉悠本打算瞞她有密道的事,但見到範夫人讓歸期去馬房直接找馬夫帶她出去,不避諱青木見到歸期奇怪他們為什麽出現在這,知道範夫人不在乎青木是否奇怪的舉動,證明青木知道密道,範夫人也沒什麽,於是葉悠便不打算瞞青木,讓她直接進來。
“小姐。”青木秋水盈盈有靈氣的眼睛掃視房內,以及人,奇怪地朝葉悠喊道。
葉悠眼睛閃爍幾下,想了想正欲開口。
範夫人率先開口道:“這密道是要保密的,如果從你口中透露出半點風聲,你應該知道你的下場。”
範夫人溫柔的嗓音帶著無法忽視的氣勢,聽來令人有些心悸。
青木神情緊張垂首道:“奴婢明白。”
範夫人聽了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青木後,朝葉悠望去。
葉悠微微鄒眉與她對視一眼沒說什麽,垂下眼簾。
範夫人走到沉思的範之舟麵前,就地放下手中提著的燈籠,蹲下溫柔地替他斂了斂衣襟,道:“之舟,等歸期回來了,我讓他送你回去。”
範之舟看著範夫人,眼神猶豫地抬頭看著葉悠。
葉悠低垂眼簾看著地上的木板,沒注意範之舟看向她的眼神。
“娘,我想去。”範之舟低聲道。
葉悠聽到這話詫異地看向範之舟。
範之舟低著眉睜大眼睛期待地望著範夫人,整個人顯得極其呆萌。
“外麵風大,你身體不好不能去。”範夫人溫柔勸道。
“娘,你就讓我去吧!”範之舟道。
範夫人鄒眉,正要反對。
範之舟眼睛眨了下,看著她,眼神除了請求還有歎息,“娘我想去看看人沒了勢,被踐踏完後死去的樣子,警告自己失勢是件多麽可怕的事。”
葉悠聽到這句話驚訝地望著範之舟。
範之舟則看著範夫人。
範夫人也驚訝像是沒有想到範之舟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葉悠冷眼望著,心中升起一股涼意,悲涼嘲諷道:“世子如果真的想警告自己失勢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改天到牢裏或身體好了到軍妓營看看,那裏更能給你答案,死人再淒慘比不過她們淒慘。”
範夫人聽完臉色白了白。
範之舟抬頭凝視葉悠氣鼓鼓的臉,一雙如墨如黑寶石的眼睛閃爍,沒有言語,卻有許多言語要說出來。
而葉悠臉上雖還是生氣的模樣,但心中有些悲傷的心情卻隨著那番話發泄出來。
“夫人馬車準備好了。”歸期回房道。
範夫人分別看了眼葉悠和範之舟,又斂了斂範之舟的衣裳,把範之舟蓋在腿上墨水蘭錦毯子往上拉了拉,道:“歸期送世子回去。”
“是。”歸期恭謹應道。
範之舟沒有出聲,他明眸望著葉悠的眼睛幽幽然轉開,低垂眼簾,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任由歸期把他推進密道回他的書房。
“他很少如此不懂事,你別介意。”範夫人眼睛帶著光看著密道,見範之舟和歸期的背影消失不見後,不好意思笑道。
葉悠噗嗤的一聲笑,“他說的話一向不中聽,夫人不必說他不懂事,一個字假。”
範夫人聽著葉悠略有怒氣的話,嘴角帶笑,眼中透出一股如春風拂柳的生氣,“你現在不明白,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他,你以後會明白的。”
葉悠抿嘴無言。
……
範夫人給段柔安排的墓地是在城西的一塊種著白楊樹的樹林。
依山傍水是一塊還不錯的風水寶地。
葉悠掃視完畢得到這個結果,目光停留在遠處的金絲楠木棺材上一會,朝範夫人鄭重道:“謝謝。”
範夫人歎了口氣,看著周圍道,“時間有限,我隻能找到這樣的一塊地,你覺得行就好。”
葉悠聽了低下頭,她看著五裏處的金絲楠木棺材,她穿著麻布孝服,目光閃爍著悲涼的淚光。
範夫人道:“去吧!總要麵對的。”
葉悠看一眼她,範夫人係著銀絲素錦披風,手捧鎏銀飛花暖爐取暖,因為陪她來送段柔最後一程,整體打扮素了很多。
葉悠看著,深深吸了口氣走向金絲楠木棺材。
她並非是因為害怕看到母親屍首而難過,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不知該怎麽麵對一個隻存在她腦海,卻並非經曆過和她交談過的母親。
段柔是李悠宜的母親,她為李悠宜做過的事存在於李悠宜的記憶裏,而她葉悠繼承李悠宜的記憶,那些記憶在看到裝著段柔的棺材時候便一股腦湧了出來,讓她這個沒有接受過母愛的人一時無法適從。
她的心因為那些記憶而被刀絞了一樣的痛苦,喉嚨被什麽堵住了樣。
葉悠一步步走著,望著離她越來越近的棺材,深深吸了口氣,希望心中的不適散去,然而喉嚨是好了點,但鼻子有些澀,眼睛開始有了淚水。
葉悠清澈的雙眼充滿淚水,看著兩步距離的一個三十多歲,額頭有傷,臉色蒼白無色,嘴角掛著溫柔安靜笑容的婦人,淚水冒了出來。
“宜姐兒,娘給你講故事,講完故事你得睡覺。”
記憶又冒了出來,這是李悠宜最深處最幸福美好的記憶。
葉悠用衣袖擦去因為記憶而流出的淚水,又向前走了一步,握住棺材邊,白皙的手緊緊握著。
她深深吸了口氣,朝離棺材幾步距離的四個大漢道:“我想和我娘單獨說幾句話。”
話到此,大漢明白,立刻走向範夫人那邊。
葉悠等他們的腳步聲沒有了,看著段柔的屍體,“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不是悠宜了,也不知你有沒有在下麵見到悠宜。”葉悠開口說出她對段柔的第一句話。
“也不知悠宜會不會怪我,我沒能救你。”
葉悠眼角閃爍淚光,緊緊抿唇,不再言語。
遠處的範夫人看著深深歎口氣,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站在範夫人身旁的劉嬤嬤臉頰微微動了下,目光望著範夫人,若有所思。
範夫人感受到她的目光,轉頭朝她道:“嬤嬤,我說得不對嗎?”
“夫人也很可憐。”劉嬤嬤悲憫望著範夫人。
範夫人沉默一刻,勉強苦笑道:“在嬤嬤心裏我就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劉嬤嬤眼神帶著點點淚花,憐憫地看著範夫人,丈夫早死,就算沒死之前闖了一個大禍給她,無形中導致自己孩子中毒,變成一個長不大的癱子,還有麵對最恨的人生的女兒,要把她親生女兒一樣對待,還有……
劉嬤嬤想著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滿滿的都是心疼範夫人的痛,她別過頭望著佇立在棺材邊上,穿著麻布孝服的纖細少女的背影。
冷厲的風吹著她的孝服,身影煢煢,顯得悲涼。
劉嬤嬤不自覺輕歎一聲。
其實夫人說得沒錯,她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站在棺材邊的葉悠不知道她已經收了兩份可憐的歎息。
她站在棺材旁邊,白皙的雙手緊握棺材邊,眼中不再著閃爍淚光,隻是眼框紅紅的看著段柔,許久,目光柔和地道:
“我會救出願寧,慈荷還有小兆,我會對她們好的,雖然我不是悠宜也不想別人把我當成她,但我既占了她的身子,就會承擔她所要承擔的責任。”
說完,她抿嘴,猶豫半響,垂下眼簾遲疑道,“你是悠宜的母親,隻要我還占著悠宜的身子一天,我都會替悠宜時常來拜祭你,你也會是我的母親,不會變。”
冷厲的風刮著葉悠的臉,讓她的臉挺難受的,但說完這些話,她心中的悲鬱的好了許多。
她目光悲涼又望一眼棺材中笑得溫柔安詳的段柔,轉身看著範夫人。
範夫人點頭讓大漢上前到葉悠那裏。
葉悠到棺材邊下方跪著,看著段柔所躺的棺材被蓋上棺材板,又被放入早已挖好的大坑中,埋上。
她看著,想到段柔身為丞相夫人時候的風光,又看著周圍冷清刮著冷風的樹林,抿嘴想到,無論生前多麽風光無限,死後也不過一捧黃土掩麵罷了。
葉悠想著朝立好的新墳行跪拜之禮,燒了些紙錢便跟範夫人回去,不再看這淒涼有些傷感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