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實則妄言
忙活了好半天后,忘前塵用一壺青色的藥水擦遍少年全身,然後取乾淨的水洗手。
「索性不包紮了,我替他用些狠葯。」忘前塵洗完手,用布巾仔仔細細地擦拭,「一日內,就能結痂,三五日即可脫落,外傷好了,也方便挪動,你們且在這裡等等吧。」
月神已經有些睏倦,他迷瞪了一下,才搖搖頭:「不行,不能等,思脈就要出嫁,我得回秋景城。」
忘前塵指著躺在床上的少年:「那他怎麼辦?」
「唔……」月神右手輕按左手合谷穴,試圖提神醒腦:「你不是總想著收個徒弟么,收了他不就行了。我可不想帶著個累贅回月神庄,大夫人定要罵我。」
月神可以幾日幾夜的不眠不休,可此時大抵是身體明白,此處絕無危險,他根本提不起精神,只恨不得當即睡下才好。
看著月神那樣,忘前塵搖搖頭,「你到樓上去吧,那裡有幾間空房。」
「你帶我去。」月神提出要求。
「哼,唉……」
忘前塵先是冷哼,繼而一嘆,當先走出門,還對花墨耘交代:「你先照看一下這孩子,稍後我再替你準備房間休息。」
「多謝忘前輩。」花墨耘目送二人離去,隨後,看著床上的少年:「唉,真可憐……」
樓梯很高,月神走起來,居然左腳絆右腳,弄的整個人歪歪倒倒,忘前塵看不下去,手腕暗暗使力,直接將月神拎上樓,進了一個小間。
房中僅有一床一櫃,一桌一椅,忘前塵將月神丟在床上,自己坐到椅子上:「說吧,為什麼要讓我帶你上來?」
「你當年曾說,你的醫術舉世無雙,可是真的?」
月神問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依舊有些萎靡,身子倚靠在床柱上,眼神卻極其犀利,全然不似困頓疲乏之人。
這樣矛盾的一個人啊……
忘前塵盯著月神看了許久,把那一張臉仔仔細細瞧了個遍,才終於開口:「不錯,無甚瑕疵。我還以為,你根本沒有記下這易容之術呢,此間無人,你揭下面具吧,終歸不是什麼好東西。」
月神依言照做,忘前塵又說:「當年自詡舉世無雙,實則妄言,但醫道之上,能勝過我的人卻也不多。你且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你?」
「沒錯。」月神將一張臉皮撕扯下來,拿出手帕擦去臉上殘存的污漬,再把手帕仔仔細細地收好。「我想問你,可曾聽過封魂針?」
那手帕上綉著紫鳶花,乃澹臺君言親手所綉,他自然無比珍惜。
多年以前,忘前塵見過月神真容,而今再見,容貌竟比當年更加絕美,若是女子如此,忘前塵許還會在心中誇讚此女好顏色,可若是月神,他只能在心中嘆息,冤孽。
「封魂針,聽過,練過,也用過,當年……算了,不提當年,你且說,為何要問封魂針?」
不愧是曾經的醫道聖手,旁人聽都沒聽過的針法,忘前塵卻學過用過。
月神笑了,僅僅是勾起嘴角,卻彷彿有奪人心魄的魔力:「那你可知道,該如何解開被封魂針封印的記憶?」
忘前塵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雖然知道,可是……總歸是封印,若是解除,只怕損傷身體精神……」
不等他說完,月神截下他的話:「無妨。」
無妨,只要,能找回那段記憶,能記起那個,叫做鍾離雪顏的女子。
忘前塵出門,安頓好花墨耘,然後帶著一套銀針來到月神所在的房間,月神已經脫去上衣,盤坐在床上。
月神是武人,但從不在人前袒露自身,忘前塵所見,便是白皙如玉的身體。他年歲已長,倒不會生出什麼旖念,只是微微搖頭,等見了月神左臂上,那滴鮮艷如血的相思豆,他更是險些笑出聲音,當初澹臺君言替月神種下相思豆,實則令她自己蒙羞。但她放出的豪言,卻無人敢輕視。
「我用你身上幾處大穴做底,循序下針,以免使你受傷。這一回施針,就像是打開封魂的缺口,一時三刻間,那些被封存,記憶回不來,你還會時常精神恍惚,一些念念不忘的錯記憶會出現,擾亂你心神,你千萬記住,守緊本心,這樣,就能早日恢復幾日,不然,心神失守,可就要折騰一陣子了。」
「好。」
月神只答了一個字,便緊緊地閉上眼。
天明之後,月神還未起床,就聽到門外花墨耘在咋咋呼呼地叫喚:「哇,忘前輩,您實在是太厲害了,這才過去多久啊,他身上的傷口都結痂了!」
忘前塵即便隱遁之前早已被天下人奉為醫道聖手,可此時被一個小姑娘這樣真心誇讚,也難免有些得意,他和花墨耘你一言我一語,聊的開心。
月神努力在腦中搜索關於鍾離雪顏的記憶,可惜一無所獲,他知道這是時機未到,索性出門尋找梳洗的水房。
大清早,醫館並沒有多少人,月神洗了臉,發覺頭髮有些鬆散,他解開發帶自己弄了許久,總覺得不合心意,索性去找花墨耘。
花墨耘起得早,已經在少年所處的那間房裡,月神掀開帘子走進去,就看到那少年已經醒了,倚靠在牆邊——原來他躺的那個床居然可以輕鬆挪動,此時床不在房子中間,而是靠著一側牆壁。
花墨耘坐在床邊,觀察那少年,聽見有腳步聲,知道有人進來,無需回頭,就察覺出是月神的氣息。
而那位少年,則正對著月神,他起先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可一見月神,眼睛卻直了。
十來歲的少年,已經明白男女之別,美醜之分,對於美的事物,總是忍不住心慕之。
「好美……」
因為身體虛弱,這兩個無意識說出的字音更顯輕弱低微,偏偏,花墨耘和月神都聽到了。
月神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凌厲,下一瞬,他卻背過身去。
一如王綉娘當日,等月神再轉過身來,少年所見之人,已經改了個顏,換了張臉。
「墨耘,過來替哥哥束髮。」
月神聲音不高不低不悅耳,尋常至極,但任誰都聽得出,說話的人,是男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