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琴音
雲采兒停住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才道,“姑娘請說。”
“藺尚書懼內人盡皆知。”音宜把頭靠在椅背之上,懶懶的看著她,“你要想出頭,藺貴是唯一的選擇。”
“可是哥哥並不喜歡我。”雲采兒說道,“他也懼怕藺夫人,不願跟我有絲毫親近之意。”
“喜歡不喜歡不隻是看人。”音宜淡淡的說道,“還要看你手中有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姑娘的意思是。”雲采兒頓了頓,臉上立刻顯出光彩,回轉身看著音宜,“我或許可以試試。”
“這樣正好。”音宜看著她那欣喜的樣子,突然有些疲累,抿了抿唇道,“除了這個法子,還有一個更好的。”
“比如說保持現狀,然後尋一個好一點的夫婿嫁了,從此夫妻美滿,安穩度日,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生活。”
她看著雲采兒,雲采兒卻搖了搖頭,“多謝姑娘好意,不過不用了。我雖進了藺家,但是卻不得主母的喜愛,就是嫁人也決計嫁不了一個如意郎君。倒不如放手一搏。”
“隨你吧。”音宜淡淡的說道,“一切在於你自己。”
“多謝姑娘指點。”雲采兒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以前年少輕狂多有得罪,還望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能夠諒解。”
音宜抿了唇輕輕淡淡的笑,一旁的龍含英聽著她們一唱一和呆到了原地,但是看著她們兩個的表情,大致是說到了興處,不由開心的蹦了出來,“那姑娘剛剛說的一百兩紋銀可不可以給我們?”
音宜但笑不語。雲采兒有些羞赧的拉了龍含英一下,小聲道,“龍姨,別說了。有了姑娘的指點,這一百兩紋銀得來不費吹灰之力,你想想藺家那麽大的產業,豈是連一百兩紋銀都沒有?”
龍含英似懂非懂的聽著雲采兒的話,愣愣的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離開了,至於今天的無禮,還望姑娘能夠海涵。”雲采兒說道,拔下了手中鐲子,上前雙手遞給了音宜,“這個鐲子是剛進府的時候父親賜的,請姑娘轉交給雲嵐,也代表我的悔意。”
“既然藺小姐如此有心,那我就替雲嵐收下了。”音宜淡淡的笑道,“希望姑娘回到藺府之後,一切順利。”
“托姑娘吉言。”雲采兒笑著客套道,“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大概還要來麻煩姑娘,到時希望姑娘能夠不吝賜教。”
音宜笑了笑,看著外麵,“不知不覺已至午時,時間果然過得飛快,竟是不想讓我們好好說話了。”
雲采兒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也該回府了,來日再來拜訪。”
“請。”音宜站起了身來,“我送藺小姐出去。”
在門口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雲觀兒。雲觀兒有些不解的問道,“姑娘跟她說了什麽?怎麽她剛剛那麽和藹的對我,她對我一笑,這渾身都冷了起來。”
音宜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回了屋,“把這隻手鐲給雲嵐送過去吧,就說是藺小姐為了賠罪送的。”
雲觀兒愣了一愣,試探著問道,“姑娘原諒她了?”
“倒不是原諒。”音宜看著遠處說道,眼中的神色變得平和,“她的行事不論怎樣我都是看不慣的。沒惹著我還好,惹著我了我便不會饒了她。隻是她現在的處境,讓我想到了自己——她在那裏也不容易,由著她去吧,是好是壞跟我們都沒有關係。”
雲觀兒低頭不再問了,拿過桌子上的鐲子出去了。
微風正好,外麵陽光和煦,多一分刺眼,少一分暗淡,透過紗窗照進來,在地上灑上了一層透明的綠影。音宜坐在白色紗帳後麵,流暢的樂聲從指間流出,帶著淡淡的懶散之意。陽光在她的身上流動,為她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萬曲成坐在外麵,閉著眼睛伸手打著節拍。今天的樂聲不似往常,平和纏綿的讓人想就這樣昏睡在這風花雪月裏,享受這一刻的纏綿悱惻,再不醒來。
白皙的脖頸,水波瀲灩的雙眸,額頭上那一朵豔麗的盛氣的刺玫花。鋪地散開的水藍色長裙,她睜著眼睛撥著琴弦,微微偏著頭,平靜投入,卻美的讓人窒息。
紗帳被掀起一個角,萬曲成探進了頭,看著坐在古琴旁邊的女子,驀地就變成了癡人,陽光照在他略顯白皙的皮膚之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從來不曾見過這樣一個人,美的令人心悸。
琴聲叮咚。
音宜看著遠處,神思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萬曲成走進門來,腳步輕緩,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打擾了麵前的美景。他走到音宜身邊,聲音有些顫抖,“姑娘今天心情很好。”
音宜的嘴角揚起一抹笑來,沒有回轉頭,隻是答道,“確是如此。”
整個房間靜寂。萬曲成不再說話了,靜靜在一邊坐下,聽著琴音。
遙夜亭皋閑信步。
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渡。
誰在秋千,笑裏輕輕語。
一寸相思千萬緒。
人間沒個安排處。
人間沒個安排處。
軟軟的吳儂軟語,哼唱出這首曲子。這是青樓女子慣用的曲調,或許詞作本身並沒有這種含義,但是這裏麵的話卻不知唱到了多少歌伎的心中去。
人間沒個安排處。
萬曲成眯上了眼睛。
這才該是華月居。美的驚心動魄的歌女,奢華如天上仙宴一般的亭台樓閣,到處都是奢靡動聽的仙樂和輕紗曼舞的美人。飄在每一個地方,鮮花,玉湖,與世隔絕的盛世。男人們在裏麵醉生夢死,輕嗅胭脂粉膏,迷蒙的要醉了去。
如同毒藥,讓人在裏麵沉溺,忘了今生身在何方,忘了自己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後麵有一大群人翹首相盼,自以為是皇帝,卻不知自己隻是一條肥碩的蛆蟲,整個奢靡的華月居就附在他們的身上吸血,當被吸成一塊幹癟的肉幹時,就會被毫無留戀的丟出去,喂了華月湖中豔麗的錦鱗。
可憐努力了一生,卻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沒人會知道這華月居一月進賬多少,沒人知道這白花花的銀子都流到了哪裏去。他們也不想知道,他們隻是知道,在這裏,隻要有銀子,他們便可以消弭世間的所有苦痛,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卑躬屈膝的跪在他們麵前,獻上自己的尊嚴,在這些姑娘麵前,他們以為自己就是天下。
自我麻醉換來的快意就如同毒藥,他們欲罷不能。
簾帳處響起的敲擊聲打斷了風和日暖的寧靜。白色的影子與紗帳映到了一起,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音宜輕揚了眉頭,手指下的琴音驀然而止,她的雙手覆在琴弦之上,抿著嘴想了一會兒,笑意驀然襲上了她的眼角。
“可是風華絕豔的睿王爺?”
聲音清脆,卻帶著慵懶的尾音,無端的撩人心弦。萬曲成的心頭一跳,神色暗淡下來,向一旁移了一點距離。
劉淇睿靠在牆壁之上,聲音淡然,“你的技藝愈發純熟了,不知本王方便進去麽?”
“自然。”音宜初始有些不解,但是看到一旁的萬曲成瞬間釋然,笑道,“雲觀兒既然讓你進來,那我這裏自是也可以進的。”
白紗被撩起來,露出一張俊美的麵龐。音宜站起身來,似是一下子恢複了本性,蹦蹦跳跳的走到了劉淇睿身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的琴聲如何?”
聽著她似笑似嗔的聲音,劉淇睿的心思不由就軟了下來,走到琴台邊坐下,纖細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撥弄著琴弦,“很不錯,但是比我還差了一些。”
音宜從未聽到劉淇睿如此自誇的言語,不由來了興致,湊上前道,“怎麽說?”
“琴聲中隻有纏綿和溫軟,一味的平和到底,卻沒有彈出曲子中該有的曲魂。”
音宜抿了抿唇,有些不解,“什麽是曲魂?”
“人有靈魂才成人,曲有曲魂才成曲。”劉淇睿淡淡說道,眼光若有若有的略過萬曲成,“你剛剛合著琴音所吟的詞曲,本該是憂傷苦悶的,可是你借著這室內明媚的陽光和自己平和的心境卻生生把它變成了一首好聽的曲子。”
“好聽。”音宜偷看了劉淇睿一眼,調皮的問道,“你是在誇我麽?”
劉淇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低頭試著琴音,“什麽曲子,隻要合了曲調,都可以稱作好聽。你是一個好的表演者,卻不是一個好的歌者。”
音宜吐了吐舌頭,向後退了一步。劉淇睿雙手放在琴弦之上,眯上了眼睛。
手指微動,眼睛緩緩睜開,劉淇睿垂頭似在看著手中的古琴,可眼中卻像是深不見底的星空,深邃的看不到一點光亮。
他吟的是坊間有名的曲子,晝夜樂。
琴聲一起,清脆如水聲叮咚,直直的擊進心中去,先前音宜彈出的溫軟之意一掃而光,帶來的竟是一種令人舒服的果決與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