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本是有情人
“不要。”她爬到了床邊,趴著床站了起來,眼中的神色早就呆滯,抱緊床上男人的頭。不停流出的鮮血浸染了她黑色的衣袍,卻看不出,隻有手臂和脖頸上的鮮血宣示著剛剛發生的一幕,也宣示著那個她一直執意要留在身邊的人在也不能跟她說話了。
她抱著他的腦袋,艱難的汲取著屬於他的最後一點溫暖,手掌覆蓋在他不停向外流血的脖頸之上,卻什麽都擋不住。
劉淇睿放下手中的劍走到一邊,伸手擋住了音宜的眼睛,音宜卻下意識的轉頭躲開了他的手。
“不是我殺的。”劉淇睿說道,似乎在解釋,“是他自己衝上來的。”
音宜低了低頭,臉上出現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我沒有怪你。”
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一起逃出去才是該做的事情,她不能幫不了忙還給他添堵。
遠處的女子已經接近癲狂的邊緣。伏在男子的身上瘋狂的叫著夫君,聲音哽咽而不自知,努力的想要好好的跟他說話,努力的想讓自己相信他還沒死。
劉淇睿站起了身來,聲音平靜,“他死的時候是笑著的。”
“你胡說什麽!”那個女子叫的撕心裂肺,卻沒有回頭看他,隻是癡癡的看著麵前人的臉龐,“他怎麽會高興離開我,他那麽愛我。”
她的淚水如決堤般的從眼睛中落下,一滴滴的落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上,融化了他臉上的血漬,“你知不知道,我們當初有多麽相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舍不得離開他。”
劉淇睿轉過了頭,那個女子抱著她夫君的身體,不停的親吻著他的額頭,呢喃著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是你為什麽,總要想著離開我呢,我為你做了這麽多,我要你親眼看著這些殘忍的人們死在你身前,用他們的鮮血來洗刷你心中的憤怒,我要讓你知道,不論那些人怎麽對你,歡兒都會跟在你身邊,替你去索他們的命。這些人,全部都該死!這天下的人,全部都該死!”
劉淇睿的身子晃動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現了一聲白衣的女子的身影,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音宜在身後扶住了他。
“他們都該死!”那個女子突然大吼了一聲,轉過了身來,眼珠凸出,全身都是鮮血,低頭狠狠的盯著他們,就像尋食的惡狼,口中的聲音咕咕,竟是跟那個男子一樣的聲音,淒慘的響在夜空中。
“你們都該死,都該死!”
就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她僵直著身子就像他們身邊跑過來。口中念叨有聲。劉淇睿的眼眸中沒有一絲波動,在那個女子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手中的劍柄就砸到了那個女子的脖頸處。
音宜接過了那個女子的身子,轉身卻已經不見了劉淇睿的身影。她瞪大了眼睛向外看去,隻見一個虛幻的身影,就像鬼魅一樣從庭堂前劃過。
音宜把頭靠在歡兒的後背處,閉上了眼睛。
每次跟劉淇睿出來,除了看到滿室的屍體,還是滿室的屍體。劉淇睿說的沒錯,這些人的手中都沾滿了鮮血,但是畢竟。他們也該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劉淇睿停下來的時候,一樣的瀟灑無邊,衣服上沒有沾染一絲鮮血,落在地麵上的時候,依舊俊美如謫仙。
“現在是亂世。”音宜閉著眼睛對自己說,“不殺了這些人。又沒有朝廷管,他們會去殺更多的人。”
可是心中卻總是惡心。
劉淇睿緩緩走到她身邊拉起了她,替她擦了擦額頭上沾上的鮮血,輕聲道,“我們走吧,剩下的事讓譚將軍處理。”
她點了點頭,不再看身後的滿目瘡痍。
太陽還沒有出來,可它的光亮卻透過雲層在地平線上投下了光影。音宜和劉淇睿並排站在一起,看著遠處的光亮。似乎在問劉淇睿,又似乎在問自己,“這種日子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劉淇睿沉默了一會兒才回到,“等黑暗包裹了光明,或者光明覆滅了黑暗的時候。”
音宜看著遠方,臉上露出一個淒然的笑來,“一方天堂,一方地獄。這地獄中的人,誰可以拉他們上去。”
“不過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劉淇睿的聲音有些冷,就像早起時樹枝上結的冰霜,“不論出生時貧窮或者富裕,他們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或是努力勤奮,或是陰暗墮落。他們自己的選擇,自己就該吃下這惡果。”
“不要多想了。”劉淇睿轉身看著她,“壞人太多了的話,好人就會變成壞人。”
音宜點了點頭。
遠處的晨曦漸弱,太陽如同宣布勝利的勇士,緩緩的從東邊升起。遮蓋了一切的陰冷黑暗。
陽光灑在被褥之上,為整個靜室鋪上了一層暖意。歡兒睡在靠窗的床榻之上,整個人被光明包圍,睡著的時候,顯得靜謐而平和。
音宜輕輕推開了靜室的門,穿著深藍色的外衫,像極了大海深處純粹的顏色。
遠處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我夫君怎麽樣了。”她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你們可曾把他送去醫治了?”
音宜看著歡兒,她正抱著被子靠在牆壁之上,臉龐蒼白,大大的眼睛睜著卻顯無神,看著遠處問道,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很抱歉。”音宜說道,“他已經去了,劍身貫穿了他的脖頸,無法醫治。”
她已經做好了聽到她大哭大鬧的準備,可是歡兒卻平靜的讓人費解,她倚在牆壁之上,淚珠從她蒼白的臉頰劃過,她的聲音卻沒有絲毫的起伏,“你想聽聽我們之間的故事嗎?”
音宜點了點頭.
九年之前的玉尺村。
荒郊野外,太陽孤零零的掛在天上,已是秋季,周圍的草木枯黃,被踐踏的貼在地麵之上。她手中握著一把長弓,手指卻因為害怕滲出汗珠來。對麵的人一身黑色戎裝,麵目堅毅,他是他們這次行動的指揮者。
“歡靈。跟我回去,我可以放了你,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不可能。”歡靈咬著唇瓣,雖然害怕,卻是無比的堅定。“我不可能跟你們回去,我不要再過那種黑暗的生活。”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做一個清清白白的人。但是,你該知道這裏的規矩。一旦進了這裏,想要出去隻有一條路,留下你的性命。”黑衣男子緩緩說道,深不見底的眸子看著她,“我受人所托,不想殺你,但是你必須跟我回去。”
“不可能。”她一邊搖著頭一邊後退。遠處就是寬闊的天地,離開了這裏,她就不用再受裏麵人的欺負,不用再把自己送到別人的麵前了。
她一步步的後退,黑衣男子眼中的戾氣越來越深,“不知所謂!”
他向身邊走去,腳步聲隨輕,卻像是一把鋼刃一下下的打在歡靈恐懼的心上。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突然閉了眼睛叫了一聲,手中的箭一下的就射了出去。
黑衣男子目光一凝,輕踏地麵飛身而起,同時衣袖一樣,袖中無數的鋼針鋪天蓋地的就向歡靈飛去。
他緩緩落到了地麵之上,箭矢在他身後飛了很遠才失力落了下去。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可是歡靈沒死。
巨大的盾牌如同被人操控一樣精準的落在了她的身前,擋住了飛來的鋼針。歡靈正護著自己的頭蹲在盾牌的後麵,眼睛緊閉。
“沒事了。”身邊傳來了溫和的聲音,她鬆開了擋在身前的手,怔怔的看著身前正俯身對他笑的男子,他一身華服,笑的溫和。
“冷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歡靈一臉欣喜的看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臉色頓時蒼白一片,囁嚅著問道,“你也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不是。”冷章笑著,向她伸出了手,“我來帶你走。”
他笑的儒雅,給了歡靈極大的溫暖,所以在以後的生活中,不論多麽的淒苦,隻要想到那時他的笑,就會覺得一切都能撐過去了。
他握著手中一個圓圓的東西,輕輕按了一下,她身前那個巨大的盾牌就急劇收縮,變成了一個折疊的方形物體。
冷章俯下身把那東西拾了起來,放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後抬眼平靜的看著不遠處的人。
衡義看著不遠處的盾牌的時候,就知道了來救她的人是誰,憤怒卻無奈看著那裏。
“衡義,你我好歹共事一場,我不會為難你,你走吧。”
衡義低了下頭去,然後走向他們身邊,歡靈緊緊的抓住了冷章的衣襟。冷章衝她笑笑,示意她安心。
“讓她離開,我有話要跟你說。”冷章說道,拿了看歡靈的手,眸中是極為厭惡的神色。歡靈害怕的看了冷章一眼,冷章笑道,“不必擔心,過去吧。”
他們兩個的身影在陽光下留下了昏黃的影子,曠野吹過的風吹起了衡義的亂發,他的臉上滿是憂色,濃黑的眉頭緊緊皺著,“她已經決意要離開了,你勸不了她。”
“我沒打算勸說她。”冷章說道,目光看向一邊的歡靈,柔情似水,“我打算跟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