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齊國棄義 項梁戰死
項羽挑眉：「你還挺在乎！」
虞姬馬上笑嘻嘻的湊近項羽：「不是在乎，這個韓公子就是在淮陰幫助我的韓信呀！我只是遇到故人，一時意外而已，相公不能把他胳膊打斷，那是我恩人！」
項羽也很意外，他念念有詞：「韓信！」
然後他定定的看著虞姬，繼續說道：「我當時只心疼你來著，忘了問你，你們在一起那麼久是如何相處的？」
虞姬眯起眼睛，佯裝動怒：「我是逃命，哪裡還注意什麼相處？不要把別人都想得和你一樣！」
「我怎樣？」
「你……你……」虞姬一時語塞，她忽然面紅耳赤，一下子跳到項羽身上。
「籍哥哥，別人怎會同你一樣在意我？我當時不過是窮困潦倒的小乞丐、無家可歸的窮後生！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想你？」
項羽看著虞姬的滿臉污痕和那無賴相，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明天你不許去營地了，就老實的在這裡待著！」
虞姬驚訝的睜大眼睛，心想著：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說！先把今天過了。
她摟住項羽脖子，嬉皮笑臉的撒嬌。
項羽推她，「去洗洗！你看你都成了泥猴子！」
虞姬嗲聲嗲氣的說：「你幫我洗！」
……
一轉眼，幾個月過去了，陸續又有很多人歸入楚懷王的麾下，其中就有沛縣起兵的劉季。劉季為人豪爽、性格圓潤、處事周到，很得項梁及其他人賞識。
劉季本來是打算歸附秦嘉的，項梁在攻打秦嘉之前，開始籠絡劉季，撥給他五千精兵。在與秦嘉的作戰中，他沒有支援秦嘉，選擇了按兵不動，致使秦嘉孤軍作戰。秦嘉戰敗之後，劉邦自然而然的就來投奔項梁了。
項梁整頓了幾個月後，蓄勢待發。
而反觀秦朝，在陳勝起義之後，六國殘餘勢利紛紛復國，曾經的大秦帝國在開始的遲鈍震驚之後，也開始了反擊，派大將章邯進行清剿，奪函谷，收陳縣，滅張楚，這是章邯領兵出關的首次大捷。
魏國的都城臨濟離咸陽最近，成為了章邯的下一個目標。他氣勢洶洶的發兵魏國。
魏國復國不久，立足未穩，難以抵抗秦國大軍，於是向反秦同盟求救，分別向東邊的齊國、北邊的趙國和南邊的楚國求助。
趙國沒有發兵，齊國的田儋和楚國的項梁率領齊楚聯軍浩浩蕩蕩的去解救魏國。剛開始的時候，戰爭打的非常艱苦，齊王田儋被章邯擊潰身亡。田儋的堂弟田榮和田橫收拾殘兵逃到了東阿。
此時，齊國人得知田儋已死，便擁立田假為齊王，以田角為相國、田角之弟田間為將軍，共同率軍守衛本土，以抵抗外來的軍隊。
田榮逃到東阿后，章邯緊追不捨、包圍東阿。項梁聽說田榮的處境危急，率部前往援救田榮，在東阿城下擊敗章邯。章邯引兵西走，項梁率軍追擊。
此時，田榮因為急於處理齊國內部的事，沒有協助項梁追擊章邯，轉而率軍攻打田假。田假兵敗，逃奔投靠項梁。相國田角逃歸趙國，田間此前已到趙國求援，見國內發生變化，就留在趙國不敢回來。於是田榮改立田儋之子田巿為齊王，田榮自己擔任相國，田橫擔任將軍，並進一步平定齊國全境。
項梁率軍西進以來，起義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秦軍主帥章邯本是文官，率領的兵士又多是驪山刑徒，項梁在內心深處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他在追擊章邯的過程中，派劉季和項羽去攻打城陽，清理外圍的兵線。
項梁雖然打敗章邯，但並沒有傷及章邯主力，而章邯卻不斷得到政府軍的支援，軍隊越聚越多。項梁這時才感到危險臨近。他派使臣到趙國、齊國，請求他們一起進攻章邯。
田榮卻在這時威脅項梁說：「如果楚國殺死田假，趙國殺死田角、田間，我們就出兵。」
此時的楚懷王，卻不動聲色的發了力，他拒絕殺死田假。項梁無奈，只好回復說：「田假是我國盟國的國君，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來投奔我，我殺死人家，是不義之舉。」趙國也不殺田角和田間來與田榮做交易，齊國便沒有出兵幫助項梁。
項梁自帶兵西征以來，戰東阿、戰濮陽、戰定陶，三戰三捷，大獲全勝。而且他的侄子項羽也很爭氣，先是攻克城陽，后又進攻定陶，定陶沒有攻下，向西取城邑到達雍丘，大敗秦軍，殺死了李斯的兒子李由。
項梁更是覺得秦兵不足為懼，因此項梁在取得定陶大捷后，沒有一鼓作氣拿下濮陽，而是下令楚軍在定陶休整。
項梁的部下宋義勸誡項梁：「取得了戰鬥的勝利而將領們驕傲、士兵懶惰的軍隊必然會失敗。如今士兵們有所怠慢，而親兵一天天增強，我替您感到害怕！」
項梁雖然聽到宋義如此說，心裡有一瞬間的怔愣，可兩軍對壘，也不能漲別人士氣滅自己威風，況且秦軍雖然主力未傷，但歷次作戰的狀況來看，戰鬥力有限。
他很快派宋義出使齊國，妄圖說服齊國出兵。宋義很懊喪，他預感到項梁有可能失敗。他在出使齊國的過程中遇見了齊國的使者高陵君，便問道：
「你是去會見武信君嗎？」
高陵君說：「是的。」
他又說：「我斷定武信君的軍隊會大敗，您如果慢慢行進就會避免被殺死，如極速行進就會碰上災禍」。
果然，項梁修整期間，退守在濮陽的章邯軍發動周邊秦軍迅速增援，章邯在得到秦國後方兵力補充和糧草補充后，軍力得以重振。於是章邯親自領軍自濮陽反攻在定陶休整的項梁軍，最終因為秦軍的補充更加充分，而楚軍疏於防範且補給不足的情況下，章邯軍在定陶大破項梁軍，項梁戰死於定陶。
項羽得知項梁戰死，悲痛欲絕。他與項梁流落江湖，多年來相依為命、情同父子，他哭的捶胸頓足、不能自制，劉邦也同他一同垂淚。
項羽平日里從來不哭，讓他落淚的只有虞姬和項梁。他從小遠離父母，項梁對他的意義是無法衡量的，失去叔父的項羽痛心疾首，他以為此生最重要的事就是伐秦復仇，可失去叔父后，他才知道與未達成的目標相比，失去最重要的親人才是他更無法接受的。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士兵們聽見項羽的哭聲，無不流淚傷心。
項羽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悲傷的難以自抑。子期看見了，連夜快馬去接後方的虞姬。
項羽一邊痛心嚎哭，一邊整頓人馬，準備去見叔父最後一面。
等虞姬來到項羽營帳之外的時候，已是幾天後的深夜。
項羽沒有休息，一個人坐在大帳里流淚，想起叔父的種種，他心如刀割。
虞姬掀開帳門，她看著項羽，項羽也抬頭看見了虞姬，他們久久凝望，一言不發。
虞姬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只有他才明白項羽此刻的心情。
項羽也無聲的流著淚，千言萬語都不能表達他的悲痛。
他曾無數次和虞姬說過，生離死別的殘酷，可到這一刻，再多的了悟也無法消解現實的痛苦，面對是需要勇氣的！
虞姬拔出腰間的長劍，一步一步走向項羽，劍尖划著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走到項羽身邊，把劍塞到他的手上。
悲痛的說道：「相公，我知你哀傷，我了解你的痛苦，你痛我也一樣痛。叔父乃是世代將相之後、生性豪放、驍勇善戰，戰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負家國、不辱此生！我們該為他驕傲！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叔父為人一向謹慎、周到，為什麼屢戰屢敗的章邯，突然就能偷襲成功？叔父為什麼這麼突然的死於非命？到底發生了什麼？」
項羽眼睛快速的轉動了一下，以前因為有叔父的庇護，他從不願意去考慮權謀爭鬥，如今炸聞他的死訊，他難掩悲痛，也無暇思慮太多。虞姬的話，一下子驚醒了他。
叔父剛救了田榮，田榮就翻臉無情，讓他孤軍奮戰。還有宋義，明明叔父修整時日已久，他出使齊國卻渺無音訊。還有懷王，明明大權旁落，為何在此關鍵時刻突然發難不處置田假。一切是巧合還是人為？叔父是戰死還是被謀害？他確實需要弄清楚。
項羽立刻站起來，虞姬握住他的手：
「籍哥哥！你莫要著急，這事急不得？」
項羽看著虞姬，她顯然早就哭過，眼睛紅腫一片，但眼神堅毅。
虞姬接著說：「我們一路西進，過關斬將、所向披靡，一方面遭人嫉妒，另一方面這些人駭於我們的威名，叔父光明磊落，哪會顧及暗處的小人？籍哥哥暫且將悲痛放在心裡。」
她握緊了項羽的手，繼續說：「不管叔父是不是被誰所害，我們都要報仇雪恨！但是，且不能被人利用，總也要弄得清清楚楚！籍哥哥現在悲痛、心亂，你要三思而後行。」
項羽點點頭，虞姬流著淚繼續說：「你教過我：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我們要蒙蔽其他人的耳目，不讓他們察覺，我們要變更自己的謀略，讓別人猜不透。」
項羽一言不發，眼神透著兇狠。
子期按照虞姬的交代，命人準備了飯食，此刻正走進來。
項羽見子期，眼睛一亮。他附耳交代子期悄悄去探問叔父陣亡前後的事情，還囑咐他務必不動聲色，然後他又召集了吳中時的幾個得力幹將，去懷王那裡打探消息。
虞姬將案幾擺好，自己先坐下。
她抬頭看著項羽，說道：「相公，我幾日風餐露宿，都沒有好好用膳，我知道你也沒有吃好！我們當下還有很多緊要的事要做，你來同我一起用膳吧！哪怕食不知味，也要吃！因為我們不是為自己吃！舊仇未報、又添新仇，飯也定要多吃！」
項羽一言不發，走過來拿起碗筷，大口的吃起來。
虞姬又命人端來熱水，待項羽吃完飯，她服侍他擦洗，換了乾淨的素衣。
他們並排躺在床上，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閉眼。
虞姬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雖然此刻項羽看起來正常了，可是她知道，悲傷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消減。
有些痛苦，可以掛在臉上，讓別人輕易就能看見，有些痛苦則深埋心底、無人知曉，刻在心上的比掛在臉上的更痛苦，因為它傷的是心靈，苦的是靈魂。
在人前，項羽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在虞姬面前，項羽是個男人，但在項梁面前，他永遠是個孩子。如今，孩子失去了父親，即使面對妻子，又如何傾訴那難言的傷痛？戰場的廝殺，人前的偽裝可以讓他暫時將痛苦擱置，可那永遠的失去的痛苦，會日日夜夜啃食他。
虞姬該做的不是安慰，人死了，怎麼去安慰？她要走到他心裡，讓他堅強，讓他蛻變！
虞姬依偎在項羽懷裡，哀傷的說：「籍哥哥！叔父去世，我心如刀絞，以後我們再無依靠之人了！從前有什麼事，我們都有他為我們籌劃，以後要靠我們自己了！我除了心痛，一點也不害怕！我知道籍哥哥頂天立地！一定會手刃仇人的！」
項羽的心刺痛，他摟住虞姬，卻再也流不出淚來：為了虞姬、為了叔父，他必須堅強！叔父守護他大半生，他要努力完成叔父未盡的事業。虞姬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他要保護虞姬一世無憂。儘管他不願意相信，叔父真的離開他了，可現實容不得他逃避！
虞姬聽見項羽的氣息慢慢平穩下來，她馬上爬起摟住項羽，溫柔的親吻他的額頭，用手輕輕摩挲他的後背。
「籍哥哥！你什麼也不要想了，走了的我們無法彌補、無力挽救，該來的、要來的，我們拭目以待，你睡吧！養足精神，存好體力，我就在你身邊。」
虞姬把項羽的頭攬到懷裡，項羽伸手摟住她的腰，他們緊緊的依偎在一起。
項羽想起小時候，每當打雷下雨，他總是會心驚膽戰的輾轉反側，一遍一遍去偷看叔父是不是睡著了。
那時候，叔父笑他：「籍兒，男子漢大丈夫，要天不怕、地不怕！這點聲音你懼怕什麼？」
那一年他才四歲，他那時就渴望娘親會像如今虞姬這般抱著自己。
可是叔父只是伸過來一隻胳膊，卻沒有抱他。他對自己雖然百般疼愛、有求必應，卻不允許自己膽小懦弱……
虞姬依舊摩挲著項羽的後背，她又親吻了項羽的頭髮，輕聲的哼唱起來：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