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才熬好的粥
流雲強忍痛楚,按住胸口,夜照玉獅子極通人性的伏下身子,流雲翻上俯在馬背上,對小叫花道:“你也上馬。”小叫花順勢爬上馬背,扶著流雲,怕他再摔下馬去。
掌櫃自是不甘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去,起身就向二人撲來,夜照玉獅子一個回旋,避開金無籌那一撲,隨即撒蹄狂奔,片刻已將金無籌遠遠拋在在身後。
小叫花回頭望去,卻見金無籌回身去牽他的馬,正待翻身上馬之際,肚子上的傷口卻似突然裂大,腸子掉了出來,掛在馬蹬上,金無籌收腳已來不及,一腳踩了上去,身子隻晃得一晃,摔下馬來,已是死去。
小叫花一大早就見過死人,但這麽詭譎的死法,還是第一次看見,嚇得別過臉去。
流雲悠悠醒來,卻見正躺在一處小溪邊,清淺的溪水緩緩流淌,水底的石頭清澈可見,偶有幾尾小魚,在石頭縫隙中遊來遊去。夜照玉獅子安靜的在下麵飲水。
小叫花正用棉布汲了水,小心的清洗著他的胸口,裏麵衣服和著血水,早就凝結在傷口上,縱是小叫花再輕柔,仍是牽動傷口,生生把流雲痛醒。
流雲開口問道:“這是哪兒。”話一出口,才發現嗓子又幹又啞,嘴唇已幹得起泡。
小叫花見狀,忙俯身到溪邊,捧著一捧溪水,夠到流雲嘴邊。
流雲湊著身,就著小叫花子的手,勉強喝了兩口,這一動身,自是牽扯得傷口,小叫花見了,忙甩了手上的水,去按住傷口,怕好不容易捆紮好的傷口,又撕開。
流雲嘴角不由勾了勾,眼裏有了一絲笑意,這小叫花子,倒也懂得如何照顧人。
他一笑不打緊,小叫花倒委屈死了:“你還有心思笑,睡了那麽久,什麽事都讓我來承擔。”
流雲有些啞然,睡了那麽久,好象他願意昏睡那麽久似的。他體內中毒極深,真氣亂竄,現在又加一身的傷口,失血過多,換作一般人,早就熬不過來。
小叫花見他不說話,去一邊尋了一截長長的蘆葦來,一頭放在溪水裏,一頭往他嘴邊一放,賭氣道:“自己喝水”
流雲小心的吸得幾口,嗓子才感覺沒那麽幹了,問小叫花子:“我睡了多久。”
小叫花不知道哪兒撥來的兩個蘿卜,正在溪邊洗著。聽了流雲的問話,頭也不抬:“差不多一天吧。”
流雲心裏估計,按夜照玉獅子的腳程,這一天,也跑得有一千多裏,應該算安全,現在不在官道上,被人撞上的機會倒也極小。
他正想著,小叫花子已將一根洗淨的蘿卜遞到了嘴邊:“吃吧,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流雲縱是現在饑腸轆轆,但也吃不下這蘿卜,張開嘴,嘶啞著嗓道:“我不餓,你吃吧。”
小叫花睜著一雙眼盯著他,半響,收回了蘿卜。他知流雲說的是假話,哪有一天一夜水米未進,還不餓的,隻是無法啃下這蘿卜罷了。
小叫花咬了咬嘴唇,道:“你乖乖在這兒躺著,不許亂跑,我去四周看看。”也不管流雲同不同意,徑直走開。
流雲心裏苦笑,自己此時一身傷,翻身都困難,還敢亂跑?
他靠著樹躺了一陣,失血過多,頭終是暈的,眼皮漸漸有些沉了,又昏睡過去。
聽得夜照玉獅子發出一聲廝鳴,流雲半醒半夢中睜開眼,卻是小叫花提著一個瓦罐跑了過來,一臉歡喜。
他蹲到流雲身邊,打開瓦罐,笑嘻嘻對流雲道:“看,才熬好的粥,我喂給你吃啊。”
流雲有些奇怪,小叫花平日都是討些殘茶剩飯過話,能上哪弄來才熬好的粥。
小叫花見流雲盯他的眼神怪怪的,有點心虛的辨解道:“你就放心吃吧,這不是偷的,也不是殘湯剩水。”
流雲瞧了瞧那粥,複又看了小叫花一眼,小叫花身上的棉衣已經不見,隻是穿著裏麵單薄的中衣。
流雲嘶啞著嗓問道:“你的棉衣呢?”
小叫花哪料到流雲一眼就看出問題,道:“跑得熱了,我就順手丟了。”等說完這話,才發覺是漏洞百出。勾下頭去,不看流雲的臉,隻將瓦罐裏的粥,盛來喂流雲。
流雲心下了然,定是剛才不吃那蘿卜,小叫花怕他餓著,才去附近村子裏用新棉衣,跟人換來了這一瓦罐粥。
看著小叫花子將粥吹了又吹,待溫度合適了才送至他嘴邊,眼裏滿是殷殷的神情,流雲心裏一軟,不好拒絕,恐再讓他難過,隻將嘴張開,由得他喂了。
吃了小半瓦罐,流雲不再吃,靠著樹,淡淡道:“我吃飽了,你吃吧。”
小叫花見他不再吃,也不堅持,受傷之人吃得少,也是情理之中,當下將瓦罐蓋好,道:“剛才我已經啃了兩蘿卜,已經飽了。這些留著,你一會兒餓了,說一聲,我再喂你吃。”
流雲聽得他吹牛皮,也不點破,讓小叫花子過來,吩咐他解下自己腰畔上的一塊玉。
那玉水色極好,價值不菲。小叫花見流雲讓他取下,不明白要做啥。
流雲閉上眼,好讓自己不那麽累:“你拿這玉,去村子裏最有錢的人家當了,能換幾兩銀子就換幾兩銀子,將你的棉衣贖回來。”
小叫花自是不肯,站著不去。
流雲驀地睜開眼,掃了小叫花一眼:“我還指望你照顧我,你不將棉衣穿上,病了誰來照顧我。”
小叫花聽得流雲這話,想想也是,流雲已無法動彈,連說說話都喘息不停,要是自己再病倒了,怕連個遞水的人都沒有。轉身就準備去。
流雲悶聲囑咐道:“記得問清楚這兒的地名,村名和人名都要記下,叫那人家好生保存這玉,以後我十倍價格贖回來。”這玉是他娘留給他的遺物,從不離身,隻是小叫花救了他,現在為了一碗粥,連所穿棉衣也抵押出去,讓他於心何忍。隻是身邊除了一柄劍,一匹馬,再無它物,現在權宜之下將娘親的遺物抵押出去,心裏卻也難過。
小叫花見他臉有難舍這情,也跟著猶豫起來:“這玉還是留著吧,我身體好,一向不會生病,這地暖和多了,又不下雪,不會受風寒的。”
流雲不跟她再囉嗦,道:“去吧,我休息一會。”語氣已不容小叫花子再商量,隨即閉上眼。
小叫花也不敢再囉嗦,緊緊捏著玉,遠遠走了。
過得兩個時辰,小叫花子卻沒回來,流雲睜開眼看著天空,心中有些不安。
掙紮著想起身去找小叫花,誰料一動,不光牽動身上的傷口裂開,連真氣也一個勁的亂竄,流雲硬生生的吐出幾口血,才將那亂竄的真氣給壓了下去。
還好這地方偏僻,沒有人經過,否則看見如同血人一般的流雲,怕也嚇暈。
日薄西山,小叫花才回來,卻是一瘸一拐回來的。流雲看著瘸拐著回來的小叫花子,饒是他身經百戰的硬漢,也不由驚了,小叫花子門牙已被人打掉了兩顆,眼角充血,額上吊著幾個腫塊,小腿上似被人用銳物捅了兩個洞,一路行來路上全是血跡。
流雲心裏是又驚又怒,閉上眼,隻覺體內氣血翻騰,好不容易才強壓了這口氣下去。驚的是小叫花子能有如此毅力,這種情況之下,還能強撐著回來。怒的是,下手之人,手段太殘忍,連一個幾歲的孩童,都敢傷得如此之慘。他平日裏雖也殺人無數,但殺的基本是大奸大惡之人,而且手段也是光明磊落,下手也是痛痛快快,從不讓人活受罪。
小叫花爬得近了,還沒開口說話,嘴角已滲出鮮血。
流雲痛心道:“你別說話,過來我瞧瞧。”
小叫花爬到他麵前,終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開了:“是我不好,玉被他們搶走了。”一路爬來,他都不曾哭泣,此時想著被人搶去的玉,倒哭了起來,他看流雲神情,已知那玉對流雲非同一般,被人搶去,如何好對流雲交待,縱是拚了命,卻也沒保住那塊玉。
小叫花子繼續道:“我本來想跟他們拚命,結果沒想到,連匕首也被他們搶了去。”
換作平日,流雲忍不下這這口惡氣,早提劍去找人算帳,隻是此時此刻,他也隻有任人魚肉的份,心中黯然了片刻,才違心道:“身外之物,搶了就搶了。”
細細察看了一下小叫花的傷,雖是傷得極重,於性命卻是無礙。那受了傷的腿,是被匕首所刺,流雲自是知道自己匕首的厲害。小叫花路上也弄了些草草嚼爛了敷上,隻是一路行來,藥草也掉得差不多了,傷處的肉都綻開。
小叫花哭泣了一陣,慢慢收了聲,知道此時亂哭一陣,隻能給流雲添亂。從身邊扯了些草草,放在嘴裏胡亂嚼了嚼,糊在腿上的傷口上。
流雲沉默看著他自己做完這些事,心裏越發佩服小叫花子的野外謀生能力。兩人麵對麵的躺在地上,靜靜的各自想著心事,小叫花終是熬不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