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全靠演技
此刻要是有外人到佟家,可是能看到極新鮮的景緻呢。
襦裙披帛、繡鞋珠釵的佟家大小姐,正拉著個抱了包裹的大丫鬟跑。
道袍月冠的佟老太爺,正舉著魚竿在後面追著。
畏畏縮縮的佟二老爺,一邊哭一邊在後面追,口裡還喊著:「爹,使不得呀爹!」
喧鬧鬧如田間,咿呀呀如戲台。
待離開了祠堂範圍之後,僕婦越來越多,人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忙不迭地躲著。
根本沒人敢攔敢勸。
佟小鎖一口氣跑過蕙心堂之前一處水閘后的拱門,忽而停住腳步,捧著心口氣喘吁吁地問道:「子規,父親此時可能在哪兒呢?」
她說著,暗自埋怨這大小姐的身體太虛弱了,以後還要加強鍛煉才好。
子規作為大家丫鬟,哪裡這樣跑過?竟然比佟小鎖喘得還厲害,好半天才喘出了三個字:
「書,書房……」說著,還伸手往左邊繞著小花圃的石板路指去。
佟小鎖當機立斷,又往那邊跑。
誰的爹誰解決。
佟大老爺作為個治國、平天下的權臣,連自己家都管不好嗎?
天天雞飛狗跳,動輒滿口胡謅,頂著個新貴名頭,卻生怕人不知道佟家軍戶出身。
不對,正經軍戶都干不出這事兒,明明是潑皮出身!
佟小鎖滿心腹誹,邊想邊跑,只是剛繞過小花圃,拐過一株大楊樹,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抬頭看時,那人頭上系著四方巾,身穿半舊的青綢衣,腳踏不新的皮靴,正皺眉看她。
正是佟大老爺。
「到底是怎麼了?」佟大老爺顯然是得了消息趕過來的,開口就問
佟小鎖立刻躲在佟大老爺身後,定了兩秒鐘,立刻留下了委屈的眼淚,拉著他的衣角道:「父親,祖父要殺我!」
佟大老爺的瘦金體川字眉,立刻變成了初號加粗黑體川字眉。
佟老太爺已經掄著魚竿追過來了,後面還跟著呼哧帶喘的佟二老爺。
「你這個小娼婦……」佟老太爺嘴裡還罵著呢,看見大兒子在此,猛地收住了腳步,閉了嘴,眼睛卻依舊在瞪著,竟還指著佟小鎖道,「你給我出來!」
傻子才出去!佟小鎖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面上的表情卻更委屈了,整個人都縮在了佟大老爺的身後。
「大,大哥。」終於追上佟老太爺的佟二老爺慌忙縮手縮腳地作揖。
佟大老爺將佟小鎖徹底擋在了身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佟小鎖覺得佟大老爺此刻在發抖——被氣得。
「今日不當差?」佟昌言的目光越過了佟老太爺,問佟二老爺。
「是。」佟二老爺低著頭道,好生恭敬。
佟小鎖偷偷看著如此卑微、恭敬的佟二老爺,再想想有關他的兩段幻覺,只覺得一陣透骨的寒意。
這男人,會不會是這個家中,隱藏最深的人?
佟昌言點了點頭,終於順了氣,這才含笑拱手施禮道:「父親怎麼逛到這裡了?今日釣魚收穫可豐?」
佟老太爺將釣竿重新拿好,端著姿態「咳」了一聲。
他一貫害怕這個大兒子,在他面前的時候,總覺得沒有做爹的尊嚴。
不過話還是要說。
「哼,都要被這個蹄子氣死了,哪裡還顧得上那些!」佟大老爺色厲內荏地道。
「鎖兒,這到底是怎麼了?你慢慢同我說說。」佟大老爺回過頭,低聲問道。
佟老太爺見佟昌言不問自己,而是問佟小鎖,心中不滿,眼睛瞪得更大了,叉著腰正要說話,佟小鎖卻搶在他前面,捂著臉哭道:
「父親,祖父剛才說我讀書就是娼婦,還說什麼勾漢子。什麼叫勾漢子?爹不是說娼婦是惡話嗎?為什麼祖父還要罵我?我看書上,聖人也好,咱們大寧朝的皇帝陛下也好,都說讀書是好事情,為什麼祖父還要罵我?父親不是都同意我看書了嗎?」
哭聲凄凄瀝瀝的,當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謂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此時不演,如何對得起自己小演員的名頭呢?
她就不信佟昌言聽見這些話,還會不生氣。
果然,佟大老爺的臉色頓時黑成了鍋底。
如今家中還有客人,這裡離著書房又近,這些話一旦被人聽見,就是麻煩。
可他又不能當著女兒的面,說自己親爹的不是。
所以,佟大老爺憋了好久,終於開口道:「這些的確都是惡話,以後……你也莫要重複了,尤其不能在外人面前說。」
佟小鎖放下捂臉的手,擦了擦還在不停湧出的淚水,嗚咽著點頭道:「是,女兒知道了。」
依舊是好委屈。
佟大老爺看著女兒委屈的樣子,好久才嘆了口氣,道:「你先回蕙心堂吧。」
佟小鎖委委屈屈地點頭,心底卻很是平靜。
至於這位大老爺如何管那位老太爺,她並不在意。
「是,」她低頭小聲道,「父親給女兒的書還在祠堂,女兒可以帶回去看嗎?」
「好,我這就讓南媽媽去收拾。」佟昌言慈愛地說道。
這面看起來是父慈女孝,那面,佟老太爺卻越來越生氣了。
他本就是個性格暴躁的人,又因為兒子太過優秀,所以經常憋了口氣。
莫說是個安平公,就算是皇帝,那也是自己的兒子!他怎麼管不得?
就算管不得兒子,還管不得孫女不成?
此刻一股子火氣上來了的佟老太爺,哪裡還管得著其他?頓時發起狂來,大喊一聲:「呀!」
嚇得佟小鎖一趔趄。
只見這位精神異常矍鑠的老者,彎腰將地上的一塊青磚挖了出來,提在手中道:「老大你是個沒氣性的,我今兒便替你教訓了這個不要臉的丫頭。」
佟二老爺又要攔,可他那虛胖的身體,哪裡能攔得住發飆的佟定川?
只見他第二次被推得仰倒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喊:「爹呀,爹呀!你不能如此呀!」
佟小鎖徹底呆住了。
這祖父還真是……老當益壯呀!她低頭看看地上的青磚,踩了踩。
這是怎麼摳出來的?
而此刻,在青磚路盡頭的院子里,一個二十二三歲的黑衣青年,與一個十五六歲的綠袍少年,都站在院門后,往這面看著。
表情各自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