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時日無多
坐在院中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長發垂肩,簡單至極的發髻透著漫不經心的氣息,額心綴著的一點珍珠倒是襯得整張臉添了幾分精致華貴。
女子淺色的瞳仁掃過麵前站著的兩個小丫頭,淺淺一笑,那笑容太過清淺,絲毫感覺不出笑意。
“我不是兔神,我是地府孟婆。”
“可是明青姐姐說…”
“明綠!”明青拉住身邊的人,看著那女子和她身後站著的人,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分明就是你啊,分明就是啊。
如果你不是她,還有誰能讓上神心甘情願地飲下孟婆湯呢…
“罷了。”孟孟擺擺手,“無需多言。你們既是天帝派來的人,那就安心在這裏住下,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吧。”
“是…”明青拉著仍有些憤憤的明綠,緩緩退出了院落。
孟孟回頭看著那個始終站在自己身後沒有說過話的人,他有些濕漉漉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她,見她回頭,揚唇便是一個笑,“孟孟!”
“你可認識她們?”
“不認識。”他似是想上前,卻又被女子清冷的神色嚇得不敢動彈。
“哦。”孟孟應了一聲,眉心微鎖,“你想,做什麽?”
他聽她詢問,眸光大亮,試探著上前道,“孟孟,我想抱抱你。”
“不可以。”她淡淡看著他。
“哦…”拖長的語調帶著滿腹的委屈,“那,抱抱手臂也不行麽…”
手臂?像猴子一樣地吊在自己的手臂上,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麽?她有些不解,可瞧著他的神色實在可憐,不自覺地開口應道,“好吧。”
直到那襲紅杉纏上了自己的左臂,溫熱的觸感順著衣料深入肌膚之時,孟孟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低頭看了看,那張叫女人都有些嫉妒的好看的臉正對著自己掛著一個傻笑…
真是有些,暴殄天物啊…難怪夢君那家夥總是小美人小美人地叫他,果然不負美人之名,隻可惜,那副癡傻的表情著實配不上那副仙人之資啊。
“看來,我來得不太是時候呢~”
孟孟一聽見這聲音,下意識地就是一道靈力入了冥越的腦袋,方才還抱著自己手臂不撒手的人緩緩滑落了下去…
孟孟愣了一下,隨即揮手將他送入了房內,這才理了理衣衫,看向來人,“豆豆,你怎麽來了。”
“這算不算惱羞成怒呢?”冥豆豆聽她這麽喊自己,難得的沒有動怒,笑眯眯地坐在他對麵,“這大白天的,兩個人躲在這兒做什麽呢,嗯?”
“我在自己的院子裏,用得著躲誰?”孟孟不以為動地端坐著,“倒是豆豆你,好好的閻王殿不待,總往我這裏跑算是怎麽回事。”
“我來看看本王未來的新娘。不行麽?”
未來的新娘?孟孟楞了一下,隨即想起了那天他在閻王殿中的戲言,輕笑了聲,“我自然是願意嫁的,就怕有人不敢娶。”
那張娃娃臉聞言幹笑了兩聲,“算啦,本王向來不屑於勉強別人。咱們倆還是你守著你的奈何橋,我看著我的閻王殿為好~”
孟孟也懶得揭穿他,隻捏著他的娃娃臉似笑非笑,“你近日似乎閑了些,想來是文琪太能幹竟是搶了許多閻王的工作,改日我喚她回來與她好好聊聊,讓她注意注意不要僭越了才好~”
冥豆豆拍下她的手,麵上的笑更甜了幾分,“若不是擔心文琪回來會找我算賬,我真想把你塞進忘川河裏,讓那些怨靈一口一口地將你的壞心眼全給啃啃幹淨!”
“隻怕他們對豆豆這張娃娃臉,要更感興趣些吧?”
娃娃臉看著她不說話了,隻甜甜的笑著,孟孟不由得脊背生涼,扯了扯嘴角,“閻王大人這麽日理萬機的,怎麽想起來到我這方小院裏來坐坐了?想來必定是文書那家夥滿腦子隻有夢君,以至於辦事不力!怎麽能事事都讓閻王大人親力親為呢?等回頭見了他,我一定好好說說他~”
“這會兒倒是想起來我是‘閻王’大人了。”娃娃臉笑意盈盈。
“你也見好就收才是。”孟孟淡了玩笑的心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說吧,究竟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冥豆豆撇嘴,“劉子楚懷裏那小妖的魂魄須得盡快弄出來了,我可不想看你忙活到最後,費時費力,還沒撈到個好處。”
“還能撐多久?”孟孟的麵色也沉了下來。
“至多不過三個月。”娃娃臉少有的嚴肅,“那魂魄本就是咒法劍術所傷而離體,又受了多日的禁咒之力,隻怕就算救出來,也撐不了多久。”
“這樣啊…”孟孟點了點頭,麵沉如水。
冥豆豆離開之後,孟孟便一個人坐在桌邊看著床上仍舊昏迷不醒的人發著呆。
她從前也常常這樣發呆,一個人坐在忘川河邊,一坐就能坐上一整天。起初文琪總是陪著她一起坐。
她說她喜歡自己身上那股寂靜,空空的,什麽也沒有的感覺,讓她安心。她說,她不喜歡太過複雜的人,若是人人能如自己一般簡單就好了。
她那時還聽不懂她話中的蕭索,直到後來,不小心撞見她與冥豆豆的對話,她才知道,大概文琪當時當真是厭惡極了這個複雜的世界的。
後來,文琪自請去九幽絕地鎮守惡靈,夢君又常常過來陪她。
夢君和文琪不同,她不會安安靜靜的坐著,她會給她說很多東西。人情世故,才子佳人,花開花落…她什麽都說,她便也什麽都聽。聽得多了卻是漸漸發不了呆了,她被引導地不得不去思考。
夢君告訴她,開心的時候是該笑的,不開心的時候是該哭的。可她不明白什麽事可以讓人開心,也不明白什麽事會讓人不開心。夢君便罵她,罵完又問她,“你開心麽?”
開心麽?好像不能算吧,她莫名其妙地跑來打擾她,還罵她嫌棄她,這種事情也值得開心麽?
“你瞧,這會兒你就是在不開心了。”夢君嬌嬌媚媚地笑,似是終於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這樣,就是不開心啊?
她對著夢君,牽了牽嘴角,綻開了來到地府後的第一個笑。
那以後,夢君總是想著奇奇怪怪的法子讓她知道,什麽叫七情六欲,什麽叫喜怒哀樂。可偏偏,她教不會她什麽是愛情。
冥豆豆知道了之後便把夢君叫去閻王殿,兩人不知說些什麽說了整整一個下午。她隻知道,夢君出來以後便不再執著於讓她學著體會什麽是愛情了,隻一壺一壺地帶往生醉給她,用某種她不太明白的神情看著她。
她想,夢君大約是跟文琪一樣,也要離開了。
可偏偏沒有,夢君那隻狐狸精一般的蠱精就這麽日日纏著她,纏了數百年。
終於,她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往忘川河邊跑了,夢君的往生醉也釀的越來越少。她學會了笑,學會了怒,學會了嗔,也學會了癡。
冥豆豆說,兔神跳脫引魂鈴之後自拔了情根,所以她不懂情愛也是理所應當吧?所以,她這輩子便也不會有機會體驗,什麽是愛情吧?
越想,心緒竟是越不穩了起來,她唰地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床邊,看著緊閉著雙眸的冥越。他呢?飲了孟婆湯,失了記憶,是不是也不會再愛了?
她正出著神卻突然對上一雙褐色的眸…
四目雙對,竟是誰也沒能反應過來,隻那麽怔怔地看著。
孟孟覺得,她此刻的心裏似乎有什麽在掙紮著蠕動,那滋味,就仿佛那日她飲下的那碗孟婆湯,清冽的滋味所留下的淡淡悵惘,讓人心生恐懼。
“孟孟!”清越的一聲叫喚讓床前的女子終於回過了神,“我怎麽睡著了,你是不是沒地方睡,所以看著我睡?”
孟孟不自覺地勾唇,若是跟他討論會不會愛的問題,倒不如關注一下今晚究竟是誰會沒床睡…
她指尖一動,安躺在床上的人便翻身滾落,她緩步走到床邊坐下,低頭看著他,“這樣,我不就有地方睡了?”
摔倒地上的冥越抿了抿唇,順勢靠在她的腿上看著她笑,“冥越想跟孟孟一起睡。”
“不可以。”
“哦。”他抿著唇,又不說話了。
孟孟這會兒算是看出來了,但凡他抿著唇擺出這幅我不想說話的模樣,就是不開心了。一時間竟起了玩心,低頭湊近了些,掰正了他的臉。
“你不開心?”
他眨著眼睛搖了搖頭,掛起一個大大的笑,“孟孟不喜歡跟冥越一起睡,冥越就站在床邊看著孟孟睡!”
“哦?”
“可是…”
“怎麽?”她挑眉。
“可是冥越困了,能不能不要站著看…”
“這樣啊…”孟孟眸色微轉,“可是我明日一大早就要離開呢,你若是不站著看我睡,難道讓我明日精神不濟地出門?”
“孟孟要去哪兒?”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那…”冥越咬著唇,甚是糾結地看著她,驀地眸色一亮,“那冥越也跟你一起去,我可以照顧孟孟!”
“額?”孟孟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糾結著有沒有地方睡的家夥竟是突然轉到了這麽一茬,一時有些語塞,“你,你不能跟我一起去的。”
“哦。”他低頭,“孟孟是不是嫌棄冥越是個傻子,所以想把冥越一個人丟在這裏…我聽到那些鬼差哥哥們說了,冥越是個傻子,所以孟孟就不喜歡了…”
“……”孟孟一時無語的同時又忍不住懷疑,這人,現在是打同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