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少年與少女
孟孟那一日還是沒有去看耀光，或者說，看陳雪。國師為國祈福，移居報業寺，歸期不定。
哪裏是為了為國祈福，分明是丁檸太喜歡去找她，而劉子楚又總巴巴兒地去找丁檸…她這才準備躲一段時間，眼不見為淨吧？劉子楚這兩日沒再來找過孟孟，大約是真的想讓她靜養。
想到這裏，又瞧見院子裏一個勁地給那隻小黑貓喂老鼠吃的丁檸…孟孟深深歎了口氣，她真的很懷疑，是朱雀指使丁檸來捉弄冥越的…
“小黑不吃老鼠的。你別喂了。”孟孟走上前抱過臉都要仰到天上去了的貓咪，順了順他的毛，“怎麽這幾日總往我這裏跑？子楚的政務繁忙嗎？”
丁檸見沒得玩了，順手將手上的老鼠給丟了，跟著淨了手，“也不是。平日裏我總是跟雪姐姐一塊兒玩的，現在隻有我和子楚哥哥兩個人，不好玩。子楚哥哥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又幫不上忙，湊過去有什麽意思？”
孟孟聽她這麽一說頓時精神了些，看來這個時候的丁檸，還沒有將劉子楚放在心上。最多不過把他當作與陳雪一般的玩伴罷了，隻怕陳雪在她心裏還要更親近些…
如果，丁檸能一直不喜歡劉子楚就好了啊…孟孟被自己的念頭驚了一下，隨即豁然開朗了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啊！她怎麽就沒看明白呢！這分明就是一個局，不論她怎麽選，選誰，都跳脫不出這三人糾葛複雜的命運。可若是她不選呢？若是，有一個人，離開了呢？那豈不是就不用選了？
就好像第一次選擇的結果一般，如果劉子楚在選擇了陳雪之後能夠放丁檸離開，那麽又怎麽會有那麽多後來的事情？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個男人貪心太過，選擇了一個，又舍不下另一個吧？
“阿檸。”孟孟放下手中的黑貓，上前拉住了那個明媚的精靈，“你知道你的雪姐姐喜歡你的子楚哥哥嗎？”
“阿檸也很喜歡子楚哥哥呀~”丁檸眨巴著眼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可你雪姐姐的喜歡，與你的喜歡不同。”孟孟將她拉入了內殿坐下，笑道，“你覺得你子楚哥哥待你好嗎？”
“當然好啦~”丁檸似乎被她繞糊塗了，撿了塊點心丟進了嘴巴裏，“孟師傅，你到底想與我說什麽呀？”
孟孟被她這麽一問，一時也有些捋不清思路，她看著天真爛漫的丁檸，又看了一眼門外，笑了笑，“不如我給你說個故事吧。或許聽完了這個故事，你便知道我想與你說什麽了~”
“好啊~”丁檸不以為意地又往嘴巴裏丟了一塊點心，笑眯眯地看著她。
“有一個小男童，從小便不受父母喜愛，受盡了家中兄弟們的欺辱。沒有人陪伴他，也沒有人理會他。家裏的仆人捧高踩低，長輩視而不見。”孟孟一邊說著一邊放緩了語調，見丁檸麵露不忍之色，心中也是一歎。這樣一個灑脫善良的精靈，若是在這個深宮裏被長久磋磨，當真是可惜了這一份靈雋之氣。
“男童在一位老嬤嬤的照顧下，慢慢長大。他見慣了人情冷暖，漸漸的，身邊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即便是對著那個老嬤嬤，男童往往也不能敞開心扉。直到有一天，男童偷偷溜出府上去辦事，遇見了一個比他還要小些的小女童。女童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艱難地走著，咬著牙，手腳凍得通紅也一聲不吭。
男童看著她，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獨自掙紮的自己。於是一時心軟，將女童帶回去照顧。老嬤嬤見男孩有了玩伴很是開心，準備好好照顧兩人，誰知男童竟是不假他人之手，事事親力親為地照顧那個小女童。
慢慢的，男童長成了少年，而那個瘦弱的女童也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在少年身邊待了七年，眼睜睜看著少年在泥潭沼澤般的家庭裏掙紮，暗暗下決心要幫他。少女苦讀詩書，甚至鑽研巫術，隻為了能夠在將來有機會助少年一臂之力。
少年知道了很是感動，這麽些年除了那個老嬤嬤，少女是第一個真心為自己打算的人。少年握住少女的手，對她許諾，他日我若成為家主，在這個家裏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站在我身邊的資格，我隻許給你。
終於，在少年十四歲那年，他的父親離世了，他打敗了家裏所有為難他的兄弟們，成為了家主。少年稱主，家裏的仆眾難免有不服的。這時候，少女以一身巫術助他坐穩了家主之位，少年用他的家姓為少女重新取了一個名字。
就這樣，兩人慢慢長大。少年的身邊果然再沒有過別的女子，少女也始終陪在他的身邊，無怨無悔。”
丁檸聽到這裏，一雙眼睛已然通紅，甚至有些抽噎之氣。
孟孟撫上了她的麵頰，擦了擦她有些溢出的眼淚，“你說，這個少女，喜歡這個少年嗎？像你喜歡你子楚哥哥一樣喜歡嗎？”
“當然不一樣。”丁檸撇著嘴巴，聲音有些斷斷續續，“比我對子楚哥哥的喜歡要多多啦！孟師傅，這少年真可憐，若是沒有這個少女，他可怎麽辦呀…”
“如果這個時候，又出現了一個女子，少年移情了呢？”孟孟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不可能！”丁檸瞪大了眼睛，揮著手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他們二人之間怎麽可能有別人能介入！就算有別的女子出現，那個少年也一定不會辜負那個少女的！”
“若是那個少年在遇到另一個女子時才發覺，這麽些年對那個少女的感情不過是憐憫和依賴，對那個女子才是真正的喜愛呢？”
“亂說。”丁檸連忙搖頭，“在最艱難的時候是他們陪伴的彼此，這樣的感情即便不是喜愛之情那也沒有別人可以替代。他們早就不分彼此了，少女便是從前的少年，少年便是日後的少女，那個少年又怎麽會背棄自己呢？”
孟孟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可細細想來，她竟是一語道破了關鍵所在。怕也隻有心性單純如她一般的人，才能透過重重表象，一眼便堪破本質吧…
是啊，劉子楚不論如何選擇都絕不會背棄陳雪。給她高位或是寵愛忍讓，皆是因為，不能背棄…可再如何也是凡人，如何能夠控製自己的心？陳雪是另一個他，不諳世事的丁檸卻像是救贖他的一縷光。他不願在黑暗中沉淪，可又不能丟下自己。
他若是當真選擇了那抹光，那麽另一個在黑暗中沉淪的自己如何能夠甘心？隻怕拚盡全力，哪怕隻是將他重新拉下泥沼，也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吧…
這樣的三個人若是始終糾葛，那麽無論如何，自然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對不住，孟師傅。”丁檸見她沉思不語，以為自己的話惹她生氣了，連忙認錯道，“隻是個故事罷了，阿檸不該跟先生爭這些的。”
“不，這不是個故事。你說得也沒錯。”孟孟摸了摸她的腦袋，“故事裏的少年便是你的子楚哥哥，少女便是你的雪姐姐。劉子楚在雪天遇見了那個少女，所以為她取名為，阿雪。後來冠了國姓，喚做，陳雪。”
“什麽…”丁檸愕然，“你是說…你方才，方才說的故事，是雪姐姐，和子楚哥哥…”
“阿檸，你這般聰明。自然該明白，我為何要與你說這些，可我也尊重你的選擇。”楚夢君拉著她的發梢，垂了眸子，“我再問你一遍，阿檸，你喜歡你子楚哥哥嗎？”
“我…我…”丁檸眸光閃爍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她扯著自己的衣袖，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抬頭，“孟師傅，阿檸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檸好像沒有那麽喜歡子楚哥哥，就算阿檸喜歡，也無論如何是比不過雪姐姐陪在子楚哥哥身邊的那些感情的。若是沒有了子楚哥哥，雪姐姐，可怎麽辦呀…”
“那你呢？”孟孟心疼地拉住她的手，盯著她紅彤彤的眼圈，“若是沒有了你子楚哥哥，你要怎麽辦？”
丁檸的眸光迷茫了那麽一瞬，隨即又恢複了清明，她笑得堅定，“阿檸是很喜歡子楚哥哥，也很感謝子楚哥哥給阿檸取了名字，很感謝子楚哥哥想要給阿檸一個家…隻是，阿檸喜歡的，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阿檸也相信，子楚哥哥絕不是這樣的人！哪裏都可以是阿檸的家，為何一定要搶了別人的家呢？”
“阿檸…好姑娘。”孟孟揉了揉她的腦袋，有些心疼，“你的日子還長，總會再有一個想要給你家的人的。”
“那當然~”丁檸紅紅的眼圈慢慢褪了濕潤，想到了他們言語間提及的未來，眸中又露出向往之色，“阿檸也要找一個事必躬親，隻許我一個人站在身邊的人！”
“一定會有這樣的人的。”
是啊，一定會有的。像是從前至死都陪在她身邊，為她遊蕩了千年的劉子楚，又或者，像以後那個剛好撞入這一片絕色的，另一片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