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第四次大婚
“陛下有旨——國師陳雪，端莊溫婉，秉孝賢德！更兼為國祈福，得保陳國社稷萬安，有不世之功績！帝感其功德，察其願景。今自報業寺迎回，擇吉日完婚。尊為帝後！”
一道聖旨，迎回了一段傳世佳話。
丁檸自那日之後便一直窩在孟孟的這一方小院落裏，整日提著一隻老鼠逗得黑貓滿屋子亂竄。劉子楚再也沒有出現過，他沒有再問孟孟從前那個問題，便下了那道聖旨，似乎在他的心裏，一切也都已經有了答案。
午間的日光照的人懶洋洋的，小黑貓也軟噠噠地趴在樹蔭下。驀地，像是察覺到什麽一般豎起了一身的毛，喉間不住的發出呼嚕聲。霎那間，不知從哪兒躥出來的綠衣女子一把抱住了它，左手還提著一隻半死的老鼠。
“小貓咪，是不是餓了才沒精神呀？來~我給你吃點好的補補~”
孟孟實在看不過小黑貓這般被欺負，怎麽說也還藏著冥越的神識呢…她一把抱過黑貓在懷中安撫，瞥了眼自己來回撥弄起那隻老鼠的丁檸，唇角微抽，“皇宮裏就沒別的可以玩了嗎？做什麽整日裏盯著老鼠和貓不放。”
丁檸沒什麽精神地抬頭看向她，亦步亦趨地隨著她去池邊淨了手，“這皇宮再大也有看完的時候，剛來的時候自然什麽都好玩。日子長了，四處都是見了你就低頭哈腰，口蜜腹劍的人，還不如滿處亂竄的老鼠有意思。”
她說著又打量起了孟孟手中的黑貓，偏頭一笑，“你這隻貓倒也有趣。碰都不願意碰一下老鼠~難不成這天下還有怕老鼠的貓兒不成？”
黑貓似乎知道她在說自己，窩在孟孟的懷中對著丁檸齜牙，看上去隨時都會撲過去給她一爪子。
丁檸被它逗樂了，點了點它的腦袋，“有脾氣倒是使來瞧瞧呀~打又打不過我，隻會嚇唬人不成？”
孟孟清咳了一聲，暗自思咐，若非你日日用法力壓著它，還真是不一定誰打不過誰。“行了行了，野得很。”
丁檸嘟囔道：“過些日子，你就是想看我在你跟前野都瞧不著了~哼~”
“你要離開？”孟孟挑眉，將懷中的貓抱到了一邊，拉過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什麽時候決定的事情，準備幾時離開？怎麽竟瞞得我也不知道？”
“大概…等到雪姐姐和子楚哥哥完婚之後吧。”丁檸咬了咬嘴唇，“雖則不喜歡這皇宮，可無論如何，也要等到看著他們完婚才能離開啊…也不知道子楚哥哥準備將婚期定在何時，可千萬別把我憋太久了才是。”
“陳雪回來後，你見過她沒有？這些話，你怎麽不去問問他們？”
“他們還不知道我打算走呢~”丁檸眨了眨眼睛，“就隻孟師傅你知道，可千萬別說漏了嘴啊~若是讓雪姐姐和子楚哥哥知道了，隻怕到時我想要離開，就得要多費幾番功夫了。”
“放心。”孟孟聞言心間也有些微發緊，這孩子，懂事得太過了些，叫人心疼。
丁檸似是不經意地向外瞥了一眼，隨即笑得更明媚了些，“整日裏對著孟師傅這張臉，再美也有些膩味啦~剛巧雪姐姐回來後我還沒好好找她玩過呢~我就不在這兒跟你玩啦~”
孟孟淡淡點了點頭，看著她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沒有攔她。
她靜坐了一會兒，似乎在等著些什麽，碰了碰手邊的茶杯，淡淡一笑，“茶都要涼了，子楚還不進來嗎？”
暗金相間的衣袍在門口閃了閃，門口進來的人不過幾日，竟是便沒有了那副意氣風發之態。劉子楚緩步走到她的身側坐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水溫微涼，倒是恰好。”
“許久未見子楚了，今日前來，可是又有什麽惑事難解？”孟孟沒有接他的話茬，隻淡淡看著他笑。
“子楚上一次的惑，師傅還未幫子楚解答呢。師傅今日若是身體尚可，不放說與朕聽聽。”劉子楚垂了眸子，瞧不太分明麵上的神情，隻是聲音有些低沉，“丁檸與陳雪，朕該選誰呢？師傅。”
“那一道詔書，解的不是你的惑嗎？”
“那是朕的解，卻不知師傅的解為何？”
“我原以為，那是皇上借一紙詔書，用的我的解。”孟孟輕聲笑了笑，抱過一旁窩在案上的黑貓，順著它身上的毛，“我的解在那一段故事中，在問丁檸的幾個問題中。她的解，便是我的解。子楚那一日，不是都聽見了。”
“師傅既知那日朕在殿外，竟不稍加避諱嗎？”
“子楚，我從未忘了你是皇上。”孟孟歎了口氣，“正是因為我沒忘，才對丁檸說得那個故事。你捫心自問，若你自己不覺得那丫頭那日的話說得有道理，又如何會有那一紙詔書迎回陳雪？”
“子楚，你若是看明白了便不會這般沉鬱痛苦。你與丁檸，即便勉強在一起，隻要你放不下陳雪，便絕不會有好結果。”她見他不說話，手上撫貓的動作更輕了幾分，“若是選擇丁檸，便一定要賜死陳雪，方可保得下你的家國天下。你舍得嗎？”
他舍得嗎？親手，送走他的阿雪？送走這麽些年僅存的年少溫存，送走，這世間他心間最後的一絲慰藉嗎？
劉子楚坐了許久，他再一次端起手邊的茶杯時，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了。他抬腕，將那杯泛著涼意的茶水一飲而盡。那股冰涼自舌尖蔓延至胸腔，沁入血脈…
“多謝師傅解惑，子楚不勝感激。”劉子楚放下了茶杯，鄭而其重。
他說完那句話離開了，孟孟沒有再等來他的第三次到來，也沒有等到那個綠色的精靈回來。她等到的，是陳國陛下曉諭天下的旨意——三日後，封後大婚。
這是孟孟第四次看劉子楚的大婚。
第一次是在輪回鏡中。劉子楚挽著丁檸的手，陳雪以國師之尊，同上三丈金階，為二人證婚。這之後便是烽煙四起，民不聊生。
第二次是她以為回到了數千年之前，劉子楚牽著陳雪的衣袍，尊丁檸為長公主，於帝後之畔共受萬民參拜。這之後便是一個精靈的隕落，另一段所謂的癡情。
第三次她隻為了能夠安然渡劫，眼睜睜看著陳雪以國師之身，求得帝妾之位。這之後便是一場巨焰，焚盡了兩個絕世佳人的驕傲與香魂。
這是第四次了。這一次，這一段通往金階的路上，終於站上了最初的那兩個人。一如十多年前那一場風雪之夜，隻有他們彼此，互相溫暖慰藉。
萬裏紅妝旁，立著一位一身素白的女子，抱著一隻黑貓，貓咪很乖地窩在她的懷中，一動不動。黑白的碰撞間清風拂起她的衣擺，白紗翻飛間，越發顯得她整個人如同誤入凡間的仙靈，遺世縹緲。
往日裏黃裳連結的女子，今日著了一身金紅色的鳳袍。女子走得極慢，卻每一步都很穩。她一步一步走向站在台階半處的男子，走向她這一生的，期許與托付。
劉子楚看著眼前的人越來越近，繁複的頭飾下是一張精巧的小臉，女子麵上一派端莊肅穆，可眼角眉梢中透出的點點星光，仍是掩不住的喜悅與激動。他微微上前一步，接住了她略有些濡濕的柔荑，微微一笑。
“阿雪。”他定定瞧了她一會兒，直直的目光讓眼前的人微紅了臉。他笑得更為恣意了幾分，那滿麵的笑容讓周圍觀禮的人也跟著歡呼雀躍。這對璧人的幸福模樣，恍若昭示了陳國的千秋基業也在這一片紅妝中，升騰而上。
兩人攜手走上了那三丈金階，回身，受百官民眾朝拜恭賀。
劉子楚瞧著金階下的眾人，一時有幾分恍惚，心間仿佛塌下了一角，有些空。他極目在人群中來回巡視著，仿佛在尋找著什麽，可終究，無所獲。
“陛下在找什麽？”陳雪偏頭，溫婉一笑。
“沒什麽。”劉子楚回神，安撫地握緊了她的手，“大典冗長，朕有幾分疲倦，一時有些晃神罷了。”
“禮成——”禮樂官員的一聲長調讓兩人相視淺笑。
“走吧，阿雪。今日大喜，莫要掃了興致才是。”他一邊說一點刮了刮她的鼻尖，滿是寵溺。
孟孟抱著黑貓站在階前，瞧著那個怔然許久的綠色身影，輕聲一歎，“她分明來了，卻不肯露麵。小丫頭想讓小皇帝徹底死心，卻不知人心最是複雜。這一抹缺憾，也不知要在他心頭留下多久的異樣。”
丁檸回頭看了一眼孟孟，沒有走過來，隻是燦然一笑，眸中的點點晶瑩讓人瞧了格外心酸。她動了動唇，恍若說了什麽，又仿佛隻是安靜。她抬眸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三丈金階，撚訣消失在了原地。
那之後，再沒有人見過丁檸，闔宮上下也再沒有人提起過皇上的這個義妹。帝後感情日篤，第三年，皇後誕下了太子懿，陳國常年國泰民安，自然國力強盛，周遭諸國均不敢直麵其鋒芒。
孟孟自從他們兩人大婚之後，便搬出了皇宮，帶著那隻黑貓於天下四處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