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變故
葉夕貼在破舊的門板上,破屋內黑漆漆的,隱隱有抽動嘶氣的人聲,葉夕看不清周邊的情況,意識到不妙,潛意識裏警鍾長鳴。
她不敢驚聲,試探著往前挪動,摸著跨過一地淩亂的物什。因為精神高度繃緊,周圍的一聲一響都盡在掌握,即使是這樣,葉夕還是冷不丁地被眼前的場景嚇到了。
走近了才瞧見,眼前的地上人體橫生,那些人多麵朝上,麵臉色發黑,嘴唇烏青。見到這般場景,葉夕倒是冷靜下來,一路探著鼻息過去,不少人已經暈厥,意識清醒的也無一例外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發出沙啞的嘶氣聲。她俯身扶起一個還未暈厥的,那人年不過三十,年輕一輩裏身體也算是強健的,此刻卻也漲著臉,神誌有些紊亂,原本躺在地上扭動,這被葉夕扶起來有了助力,便摸索著抓住葉夕的胳膊,含糊不清地支吾著幾個字節,神情癲狂。
這幅摸樣,像是染了什麽大病。
發展這般迅猛的病……根本不可能……
晨間她走時還好好的——那便是被人下了毒。
隻是不知這毒是如何,竟這般厲害。
“蘇暮!”忘了方才的尷尬,她抬聲喊道,那破門聲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間響起,蘇暮提著裴虹劍白衣翩遷出現在門口,因為背朝光的緣故,他周身的線條都模糊在刺眼的陽光中。
葉夕轉過身,他看見她的碎發滑落在僵硬的臉孔上,看見她因為驚懼而睜大的雙眼。蘇暮趕忙衝過來,在目睹眼前的一切後,裴虹劍“哐”地一聲落在地上。
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暮緩緩蹲下,掰過那人的臉孔,臉上已生出了不少斑塊。
“是毒嗎?”葉夕小心問道。
蘇暮沉吟著。
並非是毒,從前跟著竇無雙,厲害的毒也見了不少,卻沒聽說過有這般症狀的,應該是某種傳染性極強的疫病。蘇暮深呼一口氣,也不管什麽忌諱不忌諱了,撈起胳膊上的衣物,便探手打開那人的唇,指尖夾出那人垂在口中的舌苔。
舌絳苔焦。
蘇暮放開手,“溫病,疫病的一種。”
他實在不明白,他讀了不少記載瘟疫的書,一般的瘟疫都有個潛伏期,隨後集體爆發,快速傳染。必不是一般的瘟疫,隻怕背後有黑手為之,他忍不住想起墨涯那句“不過一樁小計。”
這也是他的小計嗎?
這些人,少說也是在他治轄之下的人民。一旦疫情擴散,方圓十裏百裏都要受到波及……他墨涯竟是如此……狠心?
先不說是誰幹的,隻是他昨夜也在這裏,那時不可能有什麽情況,晨時他也隻是拎了裴虹劍在外練了一個時辰的劍。就是他起來,除了葉夕不在,那些人都睡著,當時他影響深刻,那個給他們帶路的小男孩晨時便蜷縮在他身旁,地上歪著他的裴虹劍,一切都仿佛他入睡前的模樣。那麽下手之時便隻有他晨起練劍的那一個時辰了。
隻是他並未走遠,就在那院落裏,發生什麽事,應當錯不了他的耳。竟是有人如此悄然無聲地散了這疫病,一切一切的不可能,此刻細想起來真是恐怖至極。
葉夕不知道蘇暮正想著什麽,隻是他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便讓她心驚。“疫病?”葉夕驚道,又見他剛才赤手摸了那人的舌苔,怕他傳染,當下又道,“那你……”
蘇暮看看自己的手,皺了眉,“無妨。”說著,低頭念了幾句,便見他周身環繞起赤色的劍氣——裴虹劍氣。
葉夕望著這身赤色,心中一緊,疫病的厲害她是聽說的,就是如此強勢的劍氣也不一定擋得住。此前王粲的《七哀詩》中有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當朝葛洪的《肘後備急方》對溫疫也有論述,認為“傷寒、時行、溫疫,三名同一種。……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毒相注,名為溫病。”都是前人之言,可見疫病的厲害。
葉夕乃梅精,就將修滿仙,凡世的疾病自然是困苦不到她,隻是蘇暮就不一樣了,他沒有一絲仙氣,徹頭徹尾是個凡人,就算是本事再大,本領再高也難逃疫病的折磨。
就在她這般思索之時,蘇暮已經起身將那人夾著胳膊拎起來放正了,又走去把那些橫七豎八的人一一排好。葉夕見他辛苦,頭上滲出了不少的汗,心中不忍,想起他對自己的好原本有再多的疏遠也疏遠不起來了,便趕上去幫他扶著人,自知勸不了蘇暮,便想通過這樣的方法,讓蘇暮與這些患病的少些接觸。
蘇暮見她來幫他,反倒冷聲,“你別碰,出去守著。”
他的意思她明白的很,以防疫病擴散,要出去瞧著不讓村民靠近。她明白這個道理,可她沒說就要讓蘇暮這般,他這樣不加處置地與病人接觸,遲早也會感染上。
脾氣上來了,任是蘇暮的冷聲也喝不動她,“你若嫌我多手多腳直說便是,我也是接觸過瘟疫的人了,一死何懼?”
“葉夕。”蘇暮頭也不抬,嘶聲道,額上隱隱有青筋暴起,不知是因為用了力氣還是因為方才的情緒波動。
“蘇暮!”她鼓著氣勢朝他道。
她從未有如此一麵,心裏此刻隻急著不想離開,蘇暮違反往常的嘶吼一時竟不及她的喊聲有威力——她的這般氣勢喝住了蘇暮。
……
……
“劍氣護體護好了。”蘇暮垂著眸子,隻顧手上的動作,半天才出聲,“你幫我點著人數,不許碰他們。”
葉夕點點頭,她聽蘇暮這般說心裏也鬆一口氣,她雖修為不夠,不可向凡人體內渡氣,但隻要讓她留在這裏,她便可以引仙氣護著蘇暮。至於自己,既有梅精仙氣護體,又有早前運了玉訣劍譜,繞身護體的玉訣劍氣,定無大礙。
蘇暮還在撥弄著人,他從四周各處可棲之地,抱起肢體運到中間的空地上,不時有人發出難受的喘息。
葉夕一邊翻弄著角角落落,告知蘇暮病者的位置,一邊在記憶裏搜索那些蘇暮排好的人的麵容。
他們翻遍了角落,幾乎運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排列規則地放置在地上,七個同行的俠士,十二個小孩……葉夕的目光在這群排的好好的人身上遊走,忽然,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瞳孔猛然縮起。
“蘇暮。”
葉夕聲音顫顫的。
蘇暮看向她,發現她麵色不是很對勁,就是之前麵對這樣的場景的時候,也不似如此動搖。
他馬上就知道她為何如此了。
因為就是他,也心中一涼。
“少了一個人,”葉夕說,那張臉上滿是惶恐,“昨天我說著話的那個女孩……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