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背井離鄉
巫貞此人,自幼聰明,會武藝,但武藝平平,最喜讀書,卻不喜專攻一門,老子、孔子、法家、兵家學說均涉獵,博聞強記,擅於治典,且有謀略,為楚王所用,任為史官,有權能讀記載三皇五帝及九州地理典籍,但楚國史官的社會地位遠沒有西周時期高,《左傳》杜注說:「右領、左史,皆楚賤官」。
巫貞娶斗緡氏之女為妻,后因妻家人獲罪,受到牽連,罷去官職,賦閑在家。
楚王愛其才,數次欲再用他,巫貞或是以為不得志,或是安於平淡,均以有病為由婉拒,好在家有田產余財,不愁吃穿。巫貞與斗姓女生育二男一女。
巫貞常對二子道:「天下群雄並起,已是亂成一鍋粥,乃大丈夫立名萬世之時」。
兩兄弟卻各有一套理論。
長子巫方,聰明靈秀,能言善辨,與父母的想法正好相反,不願早娶妻,發誓要像當時巧舌如簧而博取功名的人一樣出人頭地。
巫方曾說:「武能定國,文能安幫,不要看當今世道,群雄爭奪,一旦天命所歸,就是君子大用之時。何況,大國之興,豈能僅靠武力?管子、晏子、百里數人,立德立功立言,誰可比擬?就是歧山之興,也以文王之功為大。一介武夫,我不恥為也。」
巫方學業有成,為楚國位高權重的右尹所用。
次子巫城,恰恰相反,性直體壯,這年十八歲 ,身高九尺,長面長頸,面色微青,背直胸寬,英俊中帶有嬉皮,眼神閃光,時常輕笑,因常頸子左歪,人稱「偏頸鹿」。
此人生性耿直,最不奈煩的就是動腦筋,最厭讀書。
一次其父教訓他,他道出一通自己的道理:「聽說老聃、孔丘等人肚皮頭的書可裝好幾車,沒見得在幾個大國出將入相?孔丘四處流落,哪個肯待見他?聽說他周遊列國,在陳蔡被圍斷糧,差點餓死,真是羞死讀書人。可見讀書越多,越無屁用。我要當就當萬人敵,打死也不做書生辨士!」
巫貞性情溫和,又有自己的教子之道,居然無奈二子之何,因材施教,長子學文,次子學武,飛禽走獸,各有其長。
次子巫城,只喜於習武,頗有其祖父之風,巫亨生前最喜此子,深得巫亨真傳,武功精湛,在他僅僅十四歲時,楚國名將養明喜歡他武功超群而又毫無心計,用作侍衛,倒也芭蕉葉燒火,才盡其用,果然忠心耿耿,常侍左右,養明十分喜歡。
女兒巫妮,其出生第一晚,其母夢見一位女巫師對她說:「你女兒若是一笑,可令大靈山所有花兒增顏色,若是一哭,可令大靈山所有花兒失顏色。」
次日,巫夫人講與丈夫聽了,巫貞笑道:「但願她多笑少哭,讓花兒都有好顏色。」因之取小名「顏色」。長大后,美麗聰明,心性乖覺,耳濡目染,雖不算精通,也識得一些書,此時年十五歲零八個月。
出賣一個人的,常常不是他的敵人,而是熟人,甚至朋友。有楚國將軍屈容,又名屈庸,「容」、「庸」相通,乃是古國庸國國君的後人,與巫貞多有交往。他懷疑有一件被傳為「庸國虎符」的寶物在巫貞手上,想套取出來,獻給楚王,以求發達,幾次試探,巫貞裝聾作啞。
兩年前,屈容等得不耐煩了,心生一計,趁楚王召見之時說起庸國的舊事,於是對楚王道:「巫貞人才難得,但有異心。」
楚王吃驚道:「此言從何而來?」
「方城山,是舊庸國的都城,其山頂上平坦,四面險峻,山南有城,長十餘里,名曰方城,而巫貞為兩子取名,一個叫巫方,一個叫巫城,一文一武,足見其時刻未忘故國庸國。」
楚王不悅道:「你是認為轉背便忘了故土、故國的人才堪大用?」
屈容惶恐,伏地請罪。
讓奴才惶恐,是主子快樂的事,楚王大笑:「快起來,放想放的屁。」
「下臣曾稟報過庸國虎符之事。當年庸國滅亡時,布下一支由庸國貴族子弟化整為零、隱姓埋名組成的秘密軍隊,那虎符可調集那支軍隊,準備適當時機造反,重建庸國。虎符為兩個半片,一半在庸國主後人手中,一半在一個將軍手中。臣料有一半虎符現在巫貞手上。他拒絕為我王做事,便是有圖謀復國之心。」
「庸國滅了多年,那些化為散民的庸國武士早成泥了,虎符就是兩片廢物,除了換得幾瓮好酒喝,並無任何用處。」
「不然。共王十七年,舒庸人(住在今安徽舒城一帶的庸人),不忘復仇,趁我國鄢陵戰敗,勾結吳人伐我,險釀大亂,臣料領頭者正是庸君後人。」
楚王輕輕笑道:「寡人聽說你也是庸國君後人,何出此言?」
「 微臣身世,不敢隱匿。然而,大浪淘沙,以仁代暴,乃大勢所趨,商代夏、周代商,莫不如此。以楚之仁德,六國早晚歸一於楚,更不用說巴、蜀兩個頑皮小國。
「當年,楚、巴、秦共滅庸國之時,庸人就已經成了楚人、巴人,乃至秦人,這是天意,豈能人為,逆天而行,只有自取滅亡。微臣不智,也聞識時務者為俊傑。」
楚王大笑:「肝膽可見。」
「當年,見過那虎符的人,都發過血誓,世世代代為庸國盡忠,見虎符如見庸國君。他們現今多數後人一無所有,若是聚集,其禍難說。,
楚王不表態。屈容進一步道:不僅如此,巫貞與來自庸國故地的官員交往密切,不怕一萬,只怕一萬,就怕萬一。再者,吳起在時,二人亦引為知己。
楚王終於道:「光腳的不怕穿履的,總是個隱患,你可繼續尋找庸國虎符。」
屈容對楚王說了上面的話兩年不到,已是最近。
巫貞長子巫方隨主使出使秦國,其間有同繚好友派人密報他說國中發生一件大事,右尹因事下牢,明知是權力之爭,自己身為右尹身邊紅人,不免牽扯其中,若是歸國,必為政敵所害,一片光明前途蒙上陰影,甚而有性命之憂,巫方一念之差,竟然藉機潛逃,投了秦公,秦公賞識他的才學,用為客卿。
當時,雄辨之士只為前途,不講節操,朝秦暮楚的事並不鮮見,然而一國副使在出使期間投奔他國,也是一大丑聞,楚王得報怒罵。
楚左尹進宮,對楚王饞言道:「此前巫貞自以為文武兼修,堪為大用,僅列史官,多有怨言,后又罷官,怨氣日重。當今世道,文人無節,巫貞雖曾學過一點武,其骨子裡仍是個文人,其子投奔秦國,應是巫貞所使。我料他一家必然將要潛入秦國。還聽說,他隱藏有對我國不利的重要秘密。」
楚王盛怒:「寡人待巫貞為賢者,並不勉強他出山,他卻心懷異志,睡著楚國的榻,做著秦國的夢,暗使其子投走他國,實不可恕!拿進大牢!」
楚大夫庄直與巫貞交情深厚,得此消息,正在想辦法去通報巫貞,突然想起上午才見到將軍養明回宮中陳事,他的侍衛巫城必然是一道回來了,於是暗中通報巫城,巫城借故急還家通報巫貞。
巫貞此時住在楚都郊外五十餘里之小邑,剛得到巫方決定投秦前讓心腹傳回來的口信,意思是讓家人趕快離楚入秦,此時正在思考如何應對,是逃跑還是求見楚王陳情,二心不定,如熱鍋上的螞蟻,當天半夜聽報楚王派人捉拿的消息,大驚,連夜收拾細軟,一家人逃出楚國。
為避免直接入秦被捉拿,曲線救命,轉道巫咸國、庸國故土,過神龍架邊緣,兜了一個大圈子,再進巴國境內。
巫貞喜歡遊歷,手上又有足夠的硬貨,想到到了秦國,自有養活一家人的辦法,於是一路考究名勝古迹,在流亡中仍不忘想讓兒子、女兒長些見識,途經巴國平都,本欲到江洲、蜀都,再到秦國,改了主意,對家人道:「巴屬有丹涪水,風景如畫,是一條鱉靈巴人向西遷徙到蜀國的舊路,不如順便考證考證,再轉道赴秦國」。
其子巫城道:「丹涪水離楚國千里之遙,難道還有什麼親戚、熟人不成?」
巫貞道:「你懂什麼!」
夫人道:「事已到此,也不必多說,好在幾經周折,總算出了虎口。」
於是,一家人先到了巴國枳都,再轉入丹涪水。
這一日,巫貞一家出了枳都地界,與人合租一條當時人看來的大纖舟,屬於當時丹涪水上最高檔次的,價格自然要貴得多,逆江而上。
他們乘坐的這條要船,首尾上翹,舷牆較高,在幾個外地人看來,這木船最怪哉的是船尾向左扭曲,實則是後來烏江上常見的歪屁股船的雛形。
歪屁股船是常行於急流險灘中的民族才會有的奇特而智慧的發明,目的是保持船的穩定性,含有力學原理。當地傳說,距此時八十餘年後,秦國大將司馬錯率十萬船隻,入自岷江入長江,轉進烏江,奪取已經屬於楚國的黔中郡,就有很多歪屁股船。
但看沿途江水湛藍,時為湍急,也有靜水,兩岸青山峭壁,高聳入雲,縴夫在那峭壁之間,弓腰赤體,身上只有一條火燒短裙,還有的**,如銅人一般,喝起歌謠,喊起號子,在兩岸之間回蕩,拉動舟兒上行。
烏江古纖道形成的主要原因是兩個,一是人類不斷遷徙,不斷拓展,二是與外族的戰爭。
烏江兩岸,多為峽谷,難以行人,巴人是一個離不開江河的民族,常用的交通工具是船隻,順水而下,當然省力,但沒有機動船隻的烏江巴人,船兒要在激流險灘中上行,非常困難,於是他們及他們的前人、後人在岸邊的懸崖上開鑿了一條狹長的纖道。
從江面舟上望去,纖道猶如一條長龍走過留下的深深足跡。纖道約有一人高,有的地方則要躬身而行。當然,在鐵器未普遍使用的巴人時期,烏江纖道還僅僅是一個雛形,一些堅硬岩石他們還啃不動,遠遠比不上後來光緒年間四川總督丁寶禎下令開鑿整治的烏江纖道。
對巴國武士來說,烏江纖道就是一條兵力和糧草的運輸線。
他們每一次大規模出征,要讓死在纖道上或者不幸摔下懸崖的的先人和同伴享受隆重的供品,雖然他們曾經是奴隸。
烏江纖道上,每一寸岩石,都留下巴人及其後來者的足跡,留下縴夫的血和淚,也留下無數的故事,供後人感動和感嘆,成為烏江文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稱為「纖道文化」。
此時,水勢稍平,只聽歌曰:
領:么哦么么么么,
日頭欏去了唆岩擱岩也
也來也也么也
么一束怕你也
吃酒醉
地么二來怕你也
么滾下地岩也。
眾:喂么,喂么么哦么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