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父女說巴人
約半日水路,是個灘口,縴夫唱法,又不相同。
縴夫號子,聽得舟上巫貞四人稀里糊塗,看沿江風景,卻也愜意。巫貞起身來,走到船頭上。
巫貞年青時和後來罷官後到過魯國、齊國等地,登過東嶽泰山、西嶽華山,中嶽崇高山(嵩山),也到過匡山(廬山)、黃山,可謂與山水有不解之緣。
進了丹涪水,他看到另一種獨特與不羈的風境,想找出簡單的詞語來概括總結,這是他每見一處美境的習慣,想到了雄、奇、險、峻等許多詞,都輕輕搖了搖頭,總覺得不能盡意,突然間閃出的兩個字,讓他終於滿意地笑了:「夢境。」
同時,他也知道,在次子巫城眼中,必然不會看到這妙不可言之處,他甚至為兒子有點「孺子不可教也」的悲哀,他知道次子眼中只會看到長矛和劍,連滿地的鮮血也會視而不見,對他有點厭惡。或許,在兒子眼中還有美人,巫貞這樣想。畢竟,是自己的種子,巫貞又對他有點心疼起來,回頭看了兒子一眼,見他半閉雙眼,無精打采。
巫貞最滿意的是女兒,她不僅乖巧,又最懂父母的心。想到女兒,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女兒本來可以有一個很好的歸宿,楚國大夫庄直之子就是個如意的人選,雙方家長皆有此意,只剩媒人的腳步稍慢了點,現在,已然成了空中樓閣。巫貞想到這件事,再一次對長子巫方生出怨恨。
同他的嘆息一樣,這遺憾此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轉身看了看女兒,見她正目不轉睛盯著岸上的美境,並未同兒子一樣對此次旅行表露出十分的不滿。
舟頭上的巫貞正在想心事,突然聽到女兒道:「父親。」才發現女兒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
巫貞沖女兒笑了笑。
這時,從上游來了一隊巴人獨木舟,舟上有人在唱歌:
丹水兒滾滾灣灣流,
妹腰兒圓住下江頭。
快把那身兒洗白凈,
快把那花兒插滿頭。
記得後門兒莫栓緊,
記得把犬兒拴屋頭。
莫怪哥兒我過來早,
哥想妹兒到夢裡頭。
今夜莫再攆哥兒走,
哥願同妹兒到白頭……
女兒道:「父親,你看,上游來了一隊獨木舟,好快,真是行動如飛。」
巫貞早已看到前方的四五隻獨木舟,笑道:「真不愧是廩君的後人。」
「他們唱的什麼調?」
「竹子調。巴人能歌善舞。」
「父親,剛才講到以前巴人五氏住在赤、黑二穴,沒有君長,後來比試,巴務相勝了,就到了險灘激流處,還沒講完呢,他們比的什麼?」
一路之上,每到一個重要的地方,巫貞都要打聽當地的傳說、典故,或者是自己講講故事,這是作為史官的習慣,更是特長,女兒是三個自家聽眾中最好的一個,巫貞當然也更願意給她講。
巫貞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清了清嗓子:「巴務相,是武落鍾離山的女巫之子。鍾離山有赤黑二穴,分別住著巴、樊、瞫、相、鄭五姓人氏,巴人住在赤穴,其餘四姓住在黑穴。
「當時,五氏沒有群長(頭領),於是五姓人氏商定,從遠處向一個洞穴中投劍,投中者便為頭領。比試時,巴務相力氣大,准心好,一劍獨中。
「四氏不服,再次約定造泥土船游於江中,泥土船不潰沉水中的,立為頭領,偏偏唯有巴務相乘坐的舟不沉,四氏至此認為這是天意,於是臣服巴務相為頭領,稱他為廩君。」
「為何獨有他的土舟不沉?真是天意?」
巫貞笑道:「當然是天意了。也有傳說巴務相暗中在泥土船下面墊了一塊大木板。但這不一定真實。或許,他是制陶器的高手。總之,既有天意,也是他智力高於常人。」
「父親,巴人有多少個部族?」
巫貞笑道:「 巴人支系繁多,有誰說得清,比如有白虎人、鱉靈人、魚鳧人、蛇人、象人等。」
「父親,巴人的巴字,作何解?」
「一路走來,我也有此問。巴,有多種說法。大約因不同支系巴人生存的地方不同,崇拜不同,甚至習俗不同,而意思不同。
「比如,有巴為蛇說,巴蛇吞象,巴蛇就是巴人;有巴為魚說,當地人稱魚為魚擺擺,聽人說就是魚巴巴;有巴為草說,指苴草,聽說就是巴蕉,你見過的;有巴為水說,閬、白二水東南流,曲折如『巴』字,故謂之巴;還有虎說,指白虎人。當然,還有其他的說法。」
巫妮笑道:「這也太繁複了。又曾聽過一個人說巴務相或許不姓巴,而是姓相,這又是為什麼?」
「巴人先人的事,神神秘秘,為父也有很多不清楚。巴務相,巴巫相,也是一種說法。」
「你父女二人,快回原位,又要大顛大簸了!」
巫妮還要發問,聽到舟夫叫道。
在舟上度過兩三個白天,沿途宿了兩個夜晚,眼看就要到金巴山麓。
巫城在舟上,百無聊奈,從舟頭移到舟尾,又從舟尾移挪舟頭,來回數趟。巫城高長,在這一舟十餘個巴國男女眼中,就像巨大的怪物一樣吸引眼球。
舟中一男子為他讓路起了三次身,要知道當時的小船,比後來的歪屁股船還要差好多代,船上讓路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也是個高危險的動作,十分不討舟夫喜歡,這次又要讓,那男子不耐煩道:「你長腳長干,像個餓佬鶿一樣度來度去,不怕中到水裡?」
男子後面的中年女人笑道:「他是伸起頸頸在找魚。」
當地人將蒼鷺(青庄)稱為餓佬鶿,倒也是與巫城的長頸相吻合的聯想。
巫城用出生以來最謙恭的笑容道:「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如果說舟上有什麼好玩的,對巫城來說,只有斗浪之時,舟兒大起大落和小膽子婦人的尖叫。
這一次斗過大浪之後,水勢稍緩,巫城又移到了舟頭,舟頭不允許站太多的人,當地人對這一家外地人想更好看美境表示理解,因此幾乎成了這家人的專屬領地,當然是在水勢稍平之時。
兒子對父親道:「我幾日幾晚都想不明白,父親為何執意要進丹涪水?」
「你又來了!我自有道理。」
「父親常教誨我說:當今天下大亂,亂世出英雄,正是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之時,而父親卻生拉活扯把一家人弄到這窮山惡水裡來。我始終不明白其中有何道理?」
「你看這一江上,清澈得無一絲雜質,兩岸山峰雖陡,卻是樹綠花紅,何言窮山惡水?」
「風光再好,也不能當食吃,更不能當衣穿。」
「不學無術!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裡又有山,又有水,正是好來處,你卻亂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