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③
期月睡得不是很好,即使在楊嘉畫懷裏依然緊皺著眉頭,似乎夢見了很不好的事一樣。楊嘉畫抱著她直起身:“穆七。”穆七從房梁上飄然而下:“公子。”楊嘉畫點頭,輕聲道:“剛剛發生了什麽?”穆七瞥了一眼睡熟的期月,頓了頓,道:“公子不必擔心,莊主會處理好的。”
楊嘉畫一愣,招了招手讓他出去了。他知道穆七不說的原因是為了保護他,不想讓他傷心。可是這件事畢竟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不可能無所察覺。歎口氣,他默默圈緊懷裏的人,閉上眼,感覺著身體裏奔騰的痛苦,心下一片淒涼。
期月睡的時間不長,大概未時的時候就醒了。睜開眼睛,旁邊半躺著笑眯眯的楊嘉畫。她衝他溫婉一笑,站起身來:“嘉畫,想做什麽?我陪你。”楊嘉畫搖頭:“我似乎沒有什麽要做的,隻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難免有些乏了。”期月眨眨眼,笑:“也好。難得今日氣溫不低,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塘裏的魚吧。”楊嘉畫點頭。
男子站起身來,拿起床邊的一身白衣。羸弱的身體在純白色的映襯下更顯得他身體不好。期月見他自己一人拴著腰帶,她也不說什麽,直接去了衣櫥拿出一件寬大的狐裘大衣:“外麵涼。”楊嘉畫看著她,正欲笑,卻被身體裏突然的痛感扭曲了麵容。期月感覺不對,急忙衝過來扶住他:“嘉畫!”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一點點的淩遲著期月的心。安靜的房間被咳嗽填滿,期月一聲嬌嗬:“穆七,去找伊墨!”
楊嘉畫躬起身體,一聲比一聲劇烈地咳嗽著。聲帶似乎要被撕開,聲音慢慢變得幹啞而難聽。他絕對不想期月看見現在的自己。突然間,一股厭惡的情緒衝上來:他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副隻能讓她擔心的身體?
沒有人知道,他是有多渴望和她一起夏看嬌花,夏遊清湖,秋集白露,冬賞白雪。
也沒有人知道,他每天需要多麽努力才能抑製住不去想自己殘破的身體給了她什麽樣的壓力。
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那被久病折磨的身體有多討厭那些黑乎乎又苦澀無比的藥。
隻是他不能放棄,為了那個大雪天裏救自己回來的女子,為了那個他愛的也愛她的女子,為了那個說出會給他殉葬的女子。那麽決絕的期月,他從來沒見過,也不想看見。他希望她是快樂的,隻是自己一直做不到讓她快樂。果然,是自己太沒用了啊!
伊墨來得不慢,他住的地方離這裏本就不遠。走進房間的時候,楊嘉畫已經嚴重到咳血的地步了。期月聽見腳步聲,拍著楊嘉畫背的手抬都沒抬,沉聲道:“過來。”伊墨自然也不怠慢,幾步過來,把楊嘉畫放倒在床上,抓過他的手就診起脈來。
片刻之後,伊墨眉頭深皺:“莊主。情況不好。”期月也不多話,直接就問:“有法子嗎?有就去做。”伊墨點頭,神色凝重的走了出去。期月並沒有忽略伊墨轉身的時候床上人的身體瞬間僵硬,似乎是在畏懼著什麽。遣退穆七,期月走到床邊:“嘉畫,看著我。”楊嘉畫因為咳嗽而紅潤非常的眼睛此刻並沒有抬起,連動都沒有動。期月喚他:“嘉畫……”
楊嘉畫聽著麵前似乎是安撫的聲音,心裏一軟,可是還是沒有抬頭。期月再喚的時候聲音裏滿滿的是受傷:“嘉畫啊……”聲音裏的水分太多,幾乎能掐得出眼淚,楊嘉畫有些擔心,終究還是抬起了頭,正對上期月一臉微笑的看著他。他有些赧,瞪她一眼。
期月笑笑,突然收斂起了所有表情,臉上是很少見的凝重和堅定,連帶著聲音也是如此:“嘉畫,有件事你要好好回答我。”楊嘉畫很少見她這麽慎重,心知不是什麽小事,也很鄭重的點頭應一聲“嗯”。
期月臉上不放鬆,出聲:“現在很難過嗎?”楊嘉畫茫然搖頭:“沒有啊,怎麽了?”期月輕咳一聲:“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麽。”
楊嘉畫頓時苦笑,果然還是提到這個了。這次期月回來他就覺得不對勁,可是他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也就沒在意那麽多,誰知道還是被拆穿了。“不好。”他倒是也很老實,具言以告。
的確不是很好。他的身體本來就瘦弱,在日複一日的藥草浸染和痛苦掙紮中,他早就已經受不了了,隻是為了期月他還撐著而已。他比誰都知道自己對期月的拖累有多嚴重,這樣的自己,讓他很是厭惡,偏偏無計可施。
期月抿唇:這個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並不覺得難過,他能為了她撐過這四年已經很是不易了,她沒那個膽子要求太多,她會心疼。
“什麽時候你想走了就告訴我一聲,我陪你。”她做事向來幹淨利落,從來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也絕對會貫徹到底。她既然說得出口,自然絕不後悔。楊嘉畫聽她這麽說也不覺得意外。早就知道她不會獨活的,自己就算勸也沒用。不是每一個人在失去戀人之後都可以笑著說“我沒事,我很好”的,至少他的期月做不到。
“值得嗎?”楊嘉畫沉思許久隻問了這麽一句話。期月知道他已經妥協,笑起來,帶起嘴角如花:“你不能丟下我,你也丟不掉我。”楊嘉畫把她抱緊。他沒想過要丟下她一個人每天承受撕心掏肺的思念,他也會心疼。她和她在一起四年,似乎從來沒有不為他操心過。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背影,他自然無比憐惜,也無比憎恨。
期月倚在他懷裏,慢慢把他抱緊。眼前的男人是她此生最刻骨銘心的風景,也是她還活著的唯一動力。她不敢想象沒有他之後自己要怎樣麵對洶湧而來的思念,她會瘋掉的。所以,她絕不獨活。
“我也會怕你一個人過得很艱難。”楊嘉畫聲音微弱,顯然是累了。期月聽他這句類似補充的話,把臉往他胸前更貼了貼:“我更怕一個人麵對我曾擁有你的美夢。”楊嘉畫心上的無力感加重,抱著期月軟軟的身子,疲憊至極因而極快的沉入了夢鄉。
期月看他睡熟,輕手輕腳走出去,外麵穆一已在等待。期月走近,問:“解決了?”穆一點頭:“是,莊主。來了總共二十個人,十二個被殺,兩個重傷,其餘六個都已經關押起來了,要審問嗎?”
“既然知道是嘉王府的人了,就別客氣,殺。”期月聲音很是涼薄,聽者無不顫栗。穆一脊背一涼,點頭出去了。背後聲音響起:“我不想他們死得那麽愉快。”是期月。穆一頓足應了“是”,加快腳步朝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