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真相
方丈回到禪房,端坐於蒲團,雙目微閉,手撚念珠,在燭光的照映下,一臉平靜祥和,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是暗流湧動,心神不安。
與師弟的一番談話,更證實了他的擔憂,陳威所言,絕非空穴來風。這兩年來,他苦於清修,寺中一應事務,均交由師弟打理,宏廣儼然成為潭柘寺的實際掌控者,倘若他心懷不軌,該當如何?如果確是如此,則其動機何在?自己與師弟共事多年,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當不會加害於己,更不會危害於寺院。想到這裏,方丈心下稍寬。
就在此時,陳威捆著一胖一高兩個和尚登門求訪。
看清三人的模樣,方丈詫異無比,他向陳威道:“陳威,你對你師父做了什麽?”
“我沒有這樣的師父!”陳威掃視了一眼高個和尚,哼道,“師父加害自己的弟子,想來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師徒吧!”
方丈斥道:“還不替你師父鬆綁!”
陳威一臉為難,猶豫道:“可是……他想致弟子於死地呀!”
方丈淡然道:“在老衲麵前,沒人能傷到你!”
陳威極不情願地為圓通鬆了綁,瞪視了一眼這位陰毒的師父,圓通則視而不見。
方丈說道:“慧真,先與你師叔退下,老衲有話要對圓通說。圓音,帶你師侄去敷點藥。”
胖子和尚是自己師叔?陳威心裏暗道:“寺中圓字輩的僧人尚且如此窩囊,更不用說其他人了,看來潭柘寺的衰落在所難免呀!”
方丈請圓通坐下,隨後親手給這位大弟子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亦倒上一杯端坐於圓通的對麵。自始至終,圓通不敢直視方丈。
方丈道:“圓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圓通囁嚅道:“師父,弟子這麽做,實在是為全寺著想,然心下著急,急於從慧真口中探知經書下落,故而出此下策,熟料遭慧真暗算,他事先設下圈套,弟子二人應對不及,反被擒縛,弟子慚愧!”
方丈臉上露出怒容:“你如何將老衲的話置若罔聞,除了為師與你師叔外,不許他人與慧真通氣。你是老衲的大弟子,如何連這點禮數都不識得?”
圓通的臉上沁出了汗珠,啞口無言。
方丈繼續責備道:“你口口聲聲說慧真暗算於你,以下犯上,則他的肩頭如何負傷?定是你以刀刃相加,為師授你武藝,是讓你傷人性命的麽?你在撒謊!”
圓通再不敢狡辯,他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頭道:“弟子錯了,弟子錯了,弟子不該用強,然弟子這樣做,的確是為了探尋經書的下落,並無私心。”
方丈悱然起身,拂袖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你是欺老衲老眼昏花,識不得你的那點伎倆麽。慧真是你的弟子,你對自己的弟子尚且可以加害,更何況他人,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你的此番做為,如何為人師表?慧真如何有本事盜取經文?老衲本對你信任有加,寄予厚望,還盼著將來有一天將衣缽親手傳與你,然你終究難除心中魔障,枉費老衲的一片苦心。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你莫非懷疑是老衲指使慧真盜取此經?”
圓通的衣襟已為汗水浸透,羞愧無地,戰戰兢兢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方丈喝問道:“老衲問你,經書被盜一事你可知情?”
圓通伏地哭道:“弟子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違覬覦經書,弟子實在不知情呀!”
此時,陳威再一次出現於門口,雙手交叉於胸前,戲謔地說道:“真的不知情?方丈豈能聽信你的一麵之詞?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吧,你的伴當把什麽都招了,你一意包庇脫罪,究竟為甚?”
圓通止住了哭聲,驚道:“圓音都說了什麽?”
“這是他的供狀,你若不信,盡可拿去一閱。”陳威撣了一下手中的黃紙,上麵可見密密麻麻的字跡。
事到如今,圓通如何不信!他四肢癱軟,再無力狡辯,心中直罵圓音骨頭軟。
方丈已經不屑於看他一眼。
忽然,圓通身形暴起,一把搶過陳威手裏的黃紙,快速塞入嘴裏,強行咽入肚中,陳威萬料不到他會來這一招。
方丈驚道:“圓通,你作甚?”
圓通重新跪伏於地,說道:“師父,弟子一人做事一人當,經書乃弟子盜竊,與他人無關。”
陳威揶揄道:“你可算說了句實話!”
方丈麵色凝重,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做?你也當知道如若經書確實遺失,則你自己也不能幸免於難。”
圓通道:“師父,原諒弟子凡心未盡,有人向弟子許以高官厚祿,條件便是盜取此經,事成之後,他可在聖上麵前力保弟子。”
方丈道:“此人是誰?”
圓通道:“弟子曾發誓無論如何不說出此人姓名,便是遭受鼎鑊之刑也不會出賣他。”
陳威道:“你倒是個硬骨頭,然你可知你的所作所為將陷方丈和全寺僧眾於何地?你一心想著榮華富貴,卻全無佛家的慈悲心腸,堪比蛇蠍,佛門怎會有你這樣的敗類?”
方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原以為你已一心向佛,誰料你對人世間的榮華富貴,還有此等眷念,老衲看走眼了。好在你及時醒悟,不至釀成大禍,可見冥冥之中,自有佛祖循循善誘。現在,你可以交出佛經了吧?”
圓通陰惻地說道:“那是自然,經書不在他處,就在此屋之內,您床褥之下便是。”
方丈急忙掀開草褥,那本禦賜的《妙法蓮華經》完好無損地呈現於眼前,他不禁老淚縱橫,此書可幹係著全寺六十多條人命啊,他麵向西方躬身誦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陳威也終於長舒一口氣,自己可算擺脫了嫌疑,然他還是冷冷地看著圓通說道:“圓通,你好歹毒的心腸,竟然想嫁禍於方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假如你的陰謀沒有敗露,則在官府追查經書下落的時候,你會時事將他們引到這裏,自己立功的同時,將方丈出賣,枉方丈如此器重於你,你竟幹出此等欺師滅祖的勾當來,簡直豬狗不如!”
圓通一言不發,默認了陳威的指控!
方丈心中一凜,然更多的是失望與懊喪。
陳威氣憤填膺,走過去一腳將圓通踹翻在地。
圓通這下可再也說不出“小子以下犯上,數典忘祖”之類的話了,因為他自己便是一個這樣的人。平時訓斥弟子的這些話,如今都著落在他的頭上,可謂極大的諷刺。
圓通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去他的佛門清規,我既已離經叛道,便不懼會有這麽一天,可惜我的使命未竟,不能親眼見證那日月變色的一天了。師父,請允許弟子再叫您一聲師父!請以烈火之刑加於吾身吧!”
方丈的目光沒有從經書上移開,他淡淡地說道:“人魔豈可同道,老衲今日求佛祖見證,與你徹底斷絕師徒情義,並以本寺首座的名義,將你逐出師門,從此不得踏足潭柘寺半步,如有違悖,人神共誅!你走吧,永遠莫要讓老衲再見到你!”
圓通悻悻地退了出去,他沒想到師父竟然沒將自己交給維那,亦沒有對自己用刑,從鬼門關重回人世,心下頓時輕快無比,然他還是不忘說道:“您老人家保重!”
在圓通即將離開時,陳威湊到他耳邊說道:“其實你咽下去的是一張廢紙,你的師弟什麽也沒說,他比你更管得住嘴巴!”說完嘿嘿一笑。
圓通驚怒交加:“你說什麽?你這個王八蛋,我饒不了你!”
陳威朝他吐了吐舌,做了個鬼臉。
圓通萬料不到自己一手天衣無縫的計劃,竟栽在這個看上去羸弱不堪,怯懦膽小的弟子手上,又驚又怒,狼狽而去。
驅走了圓通,陳威從旁偷瞄方丈,心想此番替方丈解了圍,自己儼然已是寺院的救世主,方丈老頭該如何答謝自己。他正欲討賞。
沒想到方丈板著一副老臉說道:“慧真,你如何不尊法旨,擅自離開回芸室?罰你麵壁思過兩天。”
陳威一頭霧水,這究竟是什麽個情況,他忙問道:“師尊,您沒有弄錯吧?”
方丈臉上的皺紋舒緩開來,一本正經地道:“若不如此,怎能體現老衲賞罰分明的住持本色?”
陳威笑了,方丈也笑了,他已經二十年沒有像今日這般笑過了。
笑過之後,方丈道:“罰歸罰,賞歸賞,老衲自會好好賞你,非但賞你,還要替全寺僧人當眾謝你。”
陳威道:“獎賞麽,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至於當眾致謝麽,還是免了吧,畢竟弟子天生低調,不喜拋頭露麵。”
一老一小在這輕快的談笑間,年齡的界線似乎在漸漸消弭。
《妙法蓮華經》下落已明,然而那本被自己帶出藏經樓的書究竟是怎麽回事?而今安在?陳威心中充滿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