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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葬禮

  時已近午。


  北風如刀,愁霧不散。只是微的收檢了些細密的雨滴。


  老歐門前的土場上已搭起油布的大棚,遮住了風雨。棚內集聚著三十來人,都是附近的鄉親。忙前忙后,收拾打掃。大棚內的左邊頭上又用油布支起了一個小棚,小棚內老歐安安靜靜的躺著。身上蓋著嶄新的緞面兒綉牡丹大花的棉被,不是他喜歡的黑色,黑色的被子是少見的。


  臉已凈,眼已閉,口已閉,亂了的花白的頭髮也已洗凈梳齊。稀疏粗黑的胡查子且仍倔強的站在唇邊。老吳守在他旁邊,眼神獃滯,面無表情,無聲亦無淚。只是安靜的守著。


  「曉峰迴來了。」


  站在棚外的人發現我與老四漸近的身影。


  「嗡嗡嗡……」


  我轟著油門直衝進棚,手腳已凍得有些不聽使喚,剎車踩得重了些,輪胎又在地上帶出了一條黑線才停住。老四凍得更厲害,借著慣性翻滾下了車,摔到地上。


  「曉峰,你爸在這兒。」老吳突然大叫道,獃滯無神的眼中又滾出了兩行熱淚。


  老四連爬帶滾的躥到老歐身邊,雙膝跪在冰冷的地上,雙手晃動著老歐的身體。


  「爸爸……爸……爸……」


  憋了許久,直到此時,老四才哭出聲,喊出聲,淚如決堤的河水洶湧而出,聲如杜鵑啼血,直喊得小棚的油布也跟著顫抖。


  見此情景,我不禁也喉頭髮硬,淚已兩行,被風吹得稍平靜的心又堵住了。


  「曉峰,你看看這兒,好好看看這兒。記住這個教訓。」


  說話的是雷雲天,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我們都稱之為天伯。他的最大特色便是中氣十足,聲音宏亮,平常說話便像我們高聲大叫一樣,要是他大叫起來,便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的聲了,就如打雷般的轟轟直響。本庄紅白喜事一般都由他主事,后以得一外號「知客師」。


  這時他已拉開被子,老四一眼便看見老歐燒糊了的焦黑的雙腿。抖著的雙手不敢去碰觸,只是哭。老吳也哭,娘兒倆昏天黑地的哭。


  「你們大聲的哭吧,哭好了我們再商量他的後事。」天伯輕輕的又蓋上被子,看著哭成淚人兒的母子說,這時多餘的話他們是聽不進去的。


  「阿諾,過來一下。」老五不知從那裡鑽出來,突然的就出現在我面前。


  「什麼事?」我跟著老五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我發現在後山有一行特殊的腳印。」


  「哦?怎麼個特殊法?」


  「一行比常人的腳大了一倍的腳印。」


  「嗯?那得去看看。」


  這麼大的腳印?什麼東東?

  後山的山後,帶子似的小路旁,我與老五站在一個深約半寸,長約三拃,寬約兩拃的痕迹邊,皺起了眉頭。這個痕迹我不敢叫腳印,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腳印,這真的是腳印么?如果是,又是什麼東西留下的?偏偏又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會不會和老歐的死有關?


  「那邊還有,一直到亂石崗那邊,我就沒再繼續往前走了。」老五說。


  「你能確定這腳印的方向嗎?」


  暫時我們就先叫這痕迹為腳印吧,如果是腳印就肯定有方向的。


  「不能,兩頭一樣寬。在樹葉中也不很清晰。不過好像是單行的,不是只有來的,就是只有去的。」老五搖搖頭,一臉苦笑。


  我聽得更是一頭霧水,越來越迷糊了。


  「我們尋著跡子走走看吧。」


  「嗯,看能不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我與老五尋著腳印穿過了亂石崗,徑直來到野人谷邊,腳印進了野人谷,我們卻停住了腳步。老五望著我無耐的笑笑,我也只是無耐的回笑。


  寧到閻王殿,莫進野人谷。進得野人谷,神鬼無出路。


  小時候就聽老歐說過這幾句順口溜,他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怕,可也沒進過野人谷。早些年我們受石頭盒子的指引,一行五人備足了乾糧彈藥,也只是在谷邊窺探了下,便無功而返,並不能深入。先不說別的,就是那多如牛毛的毒蟲凶獸我們就不易對付。


  今天,我們沒有任何的準備,也非進谷的時間。現在能做的就是站在神秘的谷邊的野地里猜測,瞎想,無耐的苦笑,笑自己還完全是一個愚人,擔不起什麼事,擋不住什麼事,解不開什麼事。


  「你覺得這腳印與老歐的死有關么?」老五問。


  「說不準。」我說。


  「那你覺得可能是野人么?」


  「說不準。」


  「你說有野人嗎?」


  「說不準。」


  「哈哈……你敢進野人谷嗎?」


  「敢。」


  「那你為啥不進?」


  「進,一定得進。但不是今天。」


  「那天進就叫我一個。」


  「必須叫上你。」


  我與老五有一句無一句的聊著。立了許久,依然無策,這個密只有待以後再解了。不得不悻悻而回。


  此時,老四已緩過勁兒來,在不停的給親友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噩耗。天伯安排了七八個人井然有序的忙著,砍柴,生火,燒水,泡茶,做飯……。另剩了一些閑人便圍住大棚右頭的那大火堆,談論著今天的事,發表著各自的猜測。


  「阿諾,你們跑那兒去了?快來烤火。」


  「聽說你們兩個最先趕到的,當時是什麼情況?」


  「他當時是向著山上倒著在的,是嗎?」


  「你們到的時候身體還沒冷吧?」


  ……


  我與老五還沒到火堆旁便有一大堆的問題拋了過來。我是很煩別人說長道短,問東問西的。所以只是笑笑,無語。


  「我們也沒先到多大一會兒,實際情況和你們所見沒啥兩樣。」老五倒是敷衍著說了兩句。


  「這也怪了啊,他放了幾年的電貓子了,一直沒事。今天這事兒透著蹊蹺。」說話的是烤火的閑人,只有他們才有這個閑心。


  「這個不奇怪,常在河邊走,那能不濕鞋?時間長了總有大意的時候。」我不想別人七嘴八舌的去討論這事,儘管這疑點也在我心裡放著。


  但是,我希望他們也只是放著。


  「這說明你沒動腦筋。你看他出事的地方,不是鐵絲開始的地方,而是隔了十來米的。如果是忘了斷電的話他剛一走到裸露著的鐵絲的地方就要出事了。你又看他的倒地的姿勢,硬是像走過那個石頭之後山上有人喊他,他便一個華麗的轉身望向山上,然後就突然觸電身忘。還有……。」


  我不再說什麼,只是哼哼兩聲笑。便與老五坐下烤火,喝茶,不再多言。人的心中一但有了疑問,一般是憋不住的。願他們在此地說說便算了吧。


  「半仙叔,煩您幫定個日子吧。」老四給剛來的仙哥泡了茶,點了煙,然後恭恭敬敬的說。


  一身灰的仙哥在我對面坐了,深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青色的煙氣,然後又抿了一口茶,這才伸出右手,用拇指數著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節,嘴裡開始碎碎念……。


  「最近幾天沒什麼好日子,初九行倒是行……最好是十三。」


  過了好一會兒,仙哥才擠出這麼幾個字。


  「十三?那還得在家放個把星期啊。」老五忍不住說。


  「那要好日子就得等啊。」薄嘴一撇,仙哥又亮出了他那不可置疑的口氣。


  「不是說初九也行的么?」我忍不住問,本來這方面我是懶得說話的,但如果能定在初九下葬,死人可以早入土,活人可以少受罪。何樂而不為?

  「初九么,沒啥忌的,也沒啥宜的。如此而已。」


  「那不就很好么,老歐一生不信鬼神,送他最後一程便也按他的意願吧。要是他自己選也會選初九的。」


  「你知道個啥?這是有關子孫後代的事。」在這方面,仙哥是認真的。他經常說,這些並不是他說的,這是古人總結出來的,是書上說的,既然上了書的總會是正確的吧?

  盡信書不如無書,難道古人就不會錯?上了書的也並不一定是真理,虛無縹緲的鬼神啊,你為何這般根深蒂固於天朝子民的心中?


  「哼哼,既然是有關子孫後代的事,那就讓老四做決定吧。」我看都懶得看仙哥一眼,要是定十三,那是整子孫後代的事吧。因此我只是發出哼哼兩聲笑,淡淡的說。


  於是,我們都期待的看向老四。


  「那就初九吧。」老四肯定的說。


  萬萬沒想到啊!


  其實老四還是有些迷信氣的,而且一根筋的信著。殺個豬,宰個羊,出個門,都得搬出農曆看看。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與老五都鬆了一口氣,正確的決定。


  即有定論,眾人都無語。烤火的繼續烤火,忙著的繼續忙著。只待後天下葬,入土為安。


  初九。


  依然寒風。


  依然冷雨。


  老歐屋左側玉米地邊進林的空地上,磊起了一座新墳。


  送葬的過程我不想多說,沉痛悲哀的氣氛經過兩天的風吹雨淋,稍微的淡了些。鞭炮開道噼噼啪啪的響了一路,戴著白布的孝子跟著棺材走著,後面跟著烏央烏央的人群,到地頭兒了便跪倒了一片,嗚嗚咽咽的哭著。幫忙的人便把棺材抬進了挖好的土坑,眾人不舍的目送老歐最後一程。


  然後,掩土,砌墳。


  嶄新的花圈圍了墳一周,送葬的人還沒有散盡,噼噼啪啪了半天的鞭炮聲還在耳邊迴響。墳前置一火盆,火盆里的火紙還沒燃盡,老四正在火盆前撥動殘餘的火紙,老吳也在火盆邊,我也在火盆邊,老五也在火盆邊。


  我們還不想離去,我們捨不得離去。


  對於老歐,我沒什麼話說。對死者的告別,是有大學問的。可惜我沒這學問,老五也沒這學問,我們能做的就是在這兒默默地多陪陪他。


  對於老四,我也沒什麼話說。對活人的安慰,也是有大學問的。可惜我沒這學問,老五也沒有,我們能做的依然是默默的陪伴。


  老四亦能感到我們無聲的關心,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的兄弟,無需太多言語。


  凄風苦雨寒山碎,人間再無老歐陽!

  老歐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只留給我們一個慘痛的教訓,一個還沒弄清的疑問。還有一行神秘的腳印,還有神秘石盒的秘密。以後的日子,我們得把一切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傍晚,回家。


  依然是我,老爸,老媽。依然圍爐,一切依然一如往常。


  所不同的只是我懷中抱著一支火銃,我親自做的火銃。逝去的歲月里,我帶著它幾乎走遍了除野人谷之外的二龍庄的每一寸土地,終結了不下三位數的野獸。


  撫摸著烏黑冰涼的槍管,又自然的想起一起趕仗的老歐,一起探險的兄弟,以及十年前那個驕陽似火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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