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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凄風苦雨寒山碎

  翌日。


  依然寒風,依然冷雨。


  只是今天我不能窩在屋裡偎爐了。得與老爸去鎮上買鹽,買菜買調料,準備殺年豬。


  咱這兒殺年豬跟過節一樣熱鬧,左右鄰舍都聚在一起,大塊兒吃肉,大碗兒喝酒,扯著嗓子吹牛,好不快活。


  那個交通其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治安基本靠狗的時代早過去了。我家換上了一輛150的摩托車,好爛路都走得,也沒有暈車的顧慮。轟轟油門,帶起一陣煙塵賓士在山間小路。就是自演的鄉村版的速度與激情。


  只是,今天非得受這冷雨寒風的洗禮了。棉衣棉褲手套圍巾全都準備好,出發。嗡嗡嗡的加了幾手油,摩托車發出低沉有力的吼聲。


  「走啦。」


  「慢點兒,天冷路滑。」


  「放心,沒……」


  「叔子,峰叔子,峰叔子……」突然一連串急促的呼喊聲打斷了我們的話。


  「喊啥呢?什麼事?」爸爸邊回話邊下了車。尋聲去望。


  「唉呀,叔子啊。我的天塌啦。無忌被電打了,嗚嗚嗚……天啦……嗚嗚嗚……」


  屋角的泥濘小路上,現出了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一路嗚嗚咽咽的向我們來了。


  是老吳,吳慧芳,老歐的老婆。


  「無忌怎麼樣了?情況怎麼樣?你莫慌。」老爸一驚,忙問。


  我亦是一驚,大清早的,開這種玩笑?


  「無忌被電打死了,還在後山上,請您兒們幫忙抬回來。啊……嗚嗚嗚……」


  「啊?在那兒?快帶我們去。」


  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在場的人都不相信。怎麼會?昨晚還在一起說笑,在一起玩兒牌來著。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


  多說無益,先趕去要緊,救人要緊!我相信,老歐不會就這樣走了,他還要跟我去打野羊呢。昨晚走的時候說好了,天晴就去。


  「阿諾,怎麼個情況?」老五聞聲趕來,也是一副難於置信的表情。


  「老歐有事,咱們快去。」


  於是,我們跟著老吳迎著冷雨寒風,踏上通往後山的泥濘小路。


  我家屋后是一座小山,小山後是一大片高粱地,高粱地的盡頭便是老歐的家,他家的屋后也是一座小山,這座小山就是後山。後山再往後便是通往野人谷的亂石崗。至於野人谷的後面是什麼就沒人知道了,因為迄今為止還沒有人穿越過野人谷。


  途中,又有三四人聞聲趕來,加入我們的隊伍。老吳嗚咽著哭泣,雜亂的訴說著大至的情況,但我與老五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想著早點趕到。因此,漸漸的我與老五脫離了眾人,啪啪的帶著飛濺的泥水,向前奔去。


  「莫慌,你們兩個。先看看他屋裡的電斷了沒。」身後有人高呼。


  「放心,知道。」這個必須知道,雖然急,還不至於慌。第一件事就是扯了他家的電源線。


  山腳。


  老屋。


  頂著深灰色瓦片的倉白的牆壁上長著血紅大口似的大門,血紅的大門的兩邊是兩個血紅的大眼似的窗。整個看似一張驚恐的人的臉。


  我與老五直衝入血紅的大口中,找著電貓子的升壓器。一把薅掉帶著膠皮的電線,從血紅的大窗丟出。


  「走。」


  一轉身衝出大口。撿起掉在窗外的電線,恨恨的摔到屋左側的田地里。


  雨還在下,風繼續吹。我們已到了後山的山後。


  與電源線相連的是裸露著的鐵絲,用一根根小木棍撐著,高約在膝下一拃,這不起眼的長著銹的細鐵絲,可帶著萬伏的高壓電,別說一二百斤的野豬,就是千把來斤的牛,只要一碰上也是秒殺。


  只是,野豬是禍禍莊稼招人煩的,牛是耕田犁地招人疼的。但是,水火無情電亦無情,只要靠近,不論是啥,都將終結。


  山上依然蒼翠的點綴著幾顆松,別的樹木都已落盡了葉,只剩了光禿禿的杆子立在風中。盤住山腳的小路已被枯黃濕柔的落葉蓋住,變成了一條黃帶子。


  我們沿著帶子繼續搜尋。


  山路一轉,一團黑影赫然出現在前方不遠的路中。


  老歐?


  不及細看,腳下加力,身影一彈,我與老五不約而同的掠至黑影邊。


  正是老歐。


  老歐的身體向峰頂的方向撲倒著,黑帽滾落一邊,捲曲的花白的亂髮已有了些微的濕意。雙手撐抓在身前的落葉枯草中,黑襖也有了些微的濕意。黑褲卻乾燥得多,只是身前的部分……


  身前的部分都已燒沒了,從大腿到腳脖子處的褲子都燒沒了。皮肉也燒得焦糊一片,壓著生鏽的鐵絲的小腿窮骨處皮開肉綻。小腿下的黃葉上血跡斑斑,空氣中全是肉燒焦了的糊味。


  頭皮一陣發麻,心也是一震,彷彿自己受了這至命一擊似的,小腿也是一疼。


  我與老五怔在原地。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真的沒有一絲活氣了嗎?我與老五對望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長時間培養出來的默契使我們不用多說。


  緩緩的把老歐的身體翻轉過來,他的身體已沒了溫度,開始僵硬。黑亮的眼珠已成死灰,再也射不出平和慈祥冷靜的光了。烏紅的唇張大著,成了灰白色,稀疏粗黑的胡查子一動不動。長滿老繭的雙手依然虛抓在身前,左手抓著幾片黃葉枯草,右手抓著幾顆泥土。胸前黑襖的鈕扣上也沾著幾片黃葉,幾顆黑土。前面的黑褲已燒沒了,雙腿烏黑,創口處皮肉反卷,發糊,發黑。露出一節骨頭,骨頭上也有一個深的凹槽,也是發糊,發黑。


  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觸目驚心。


  現在真是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老五撿起掉落一旁的黑帽輕輕的給老歐戴上。


  不經意間又與老五對望一眼,彷彿,我們都有疑問。


  鐵絲是與小路平行的,老歐的身體是與小路幾乎垂直的角度倒著。就好像是立正站好了卧倒下去的,沒有向前的慣性嗎?我以為,是會向前撲倒或是側倒又或是零亂的側前倒,至少也不會倒得這麼的整齊吧。


  但這都是我以為的,也許,我以為的都是錯的。


  我們都成了啞巴,不再發出一個字的聲音。心裡劇烈的翻騰揪扯著,控制不住的雙眼泛起了淚光,模糊了視線。


  這是真的嗎?這真的是真的嗎?

  老歐放置電貓打野物已三年余,一直無事,為何今天突然這樣?去檢查線路,去看看有沒有獵物上線,第一件事就是先在家斷了電源。今天腦子短路了?


  應該不會,熟習了做一件事的順序后就會成為一種習慣。少做一個步驟就會覺得不自然,就會有警覺。更何況這種高危的事?沒關電源就走,那便要心神不寧了。


  昨天睡得也不晚,應該是休息夠了。沒有喝酒,就不可能是醉后糊塗。老歐平常也沒得罪別人,不可能是報復。何況這打野豬也是保住了別家的莊稼,這是有益於他人的。


  在這偏遠僻靜的山莊,沒有人開過賓士,寶馬,保時捷;沒人吃過龍蝦,沒人喝過拉菲;沒人買過金伯利,沒人戴過百達翡麗。可是,我們都是富有的,快樂的。因為我們之間只有親情,友情,愛情。沒有爭名奪利,爾虞我詐。因此,莊裡每有喜事,便是全庄的喜事,舉庄同慶。莊裡每有喪事,便是全庄的不幸,舉庄同哀。


  這樣看來,不會是自己大意,不會是別人加害,那是怎麼回事?


  鬼使神差?


  去他媽的鬼神!都是虛無。


  這段時間就他們兩口子在家,難到……。不可能。老吳是絕對不可能害他的。幾十年的老夫妻了,早圓滑了彼此的稜角。就是吵架了,也萬萬不會害了他的性命的。


  我苦思得不出一個結論。老歐走了,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老歐走了,我們每個人都少了一個親人!我與老歐,一起打獵,一起對付兇惡的野獸,一起迷路在深山中,在岩洞中過夜……


  恍惚中好像看見老歐的腿微的動了動,難到他還活著?


  「老歐!」我不禁大喊,萬一有奇迹發生呢?


  「無忌啊,你走得好可憐啊,早飯都沒吃啊……」


  原來是老吳一行人到了,她跪在地上,嗚咽著,雙手扯著鐵絲,鐵絲帶動了老歐的腿。


  花白的頭髮披散著,眼淚與鼻涕混在一起從臉上深深的皺紋往下流。單薄佝僂的身軀越發的孤單,脆弱,無助。抓住鐵絲的長滿老繭的手拚命的撕扯,她要把要了老歐的命的鐵絲扯個稀碎。手破了,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染紅了手裡的鐵絲,染紅了枯黃的樹葉,染紅了樹葉下的黑色的泥土。


  雨更大,風更冷,樹木在嗚咽,群山也在嗚咽。


  老歐的身體更冷了,更僵了。


  「快別哭了,人已經走了,別再凍壞了。」


  「是啊,你再凍壞了無忌走得也不會安心啊。」


  「哭吧,放聲哭出來。莫憋著,哭出來會好受些的。」


  「在這兒哭好了回去就別哭了。」


  「先把無忌弄回去,不能老放在這兒啊。」


  「對,先把人抬回去要緊。」


  ……


  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的說。


  突然,右大腿處一個振動傳來。想都沒想,右手自然的熟練的下探,回抽,掌心一翻,一部手機赤裸裸的躺在掌心。


  「阿諾,來接我。我在白家做事。」老四的簡訊。


  老四歐陽曉峰,老歐之子,濃眉大眼,天生神力。人稱「金鋼」。


  「你去接他吧,我們把無忌抬回去。」老爸也看到了我的簡訊,對我說。


  「好的,路滑,你們小心。」我對老爸說,又對老五點點頭,便匆匆離去。


  白家門前的青石大道上,一條人影飛奔著。此人中等身材,濃眉大眼,略顯滄桑的臉已有了些歲月的痕迹。嘴角不停的抽搐,淚水不停的流下,他很傷心。


  這裡也是一樣的冷雨寒風,只是沒有泥濘,青石路只是冰冷的硬。


  而他,只是跑,不停的跑。


  他就是剛剛接到噩耗的歐陽曉峰。


  我騎著摩托車轟轟的馳來,在歐陽曉峰身前一個急剎,青石路面上留下一條黑線。


  「老四,上車。」


  老四用淚眼看了我一下便一抬腿跨上了後座,我轟轟油門,一甩車尾,轟轟的馳上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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