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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溪語樓

  剛才還鐘鼓齊鳴的山谷重又回歸平靜,只余溪水潺潺,樹葉沙沙。


  胡百鈴深厚的內力綿綿不絕的輸入一傑體內,片刻,二人身上都升起淡淡的白霧。然而,晨鐘一傑仍舊一動不動的躺著,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


  漸漸的,光線開始暗淡,太陽走了,夜幕籠罩著山谷。胡百靈疲倦的收回左掌,抱著一傑,向小樓行去。


  她知道,一傑,沒救了。


  「溪語樓。」不錯,這小樓就是溪語樓。


  胡百靈在樓前停步,望著樓門上方一塊木匾輕輕念道。眼波流轉,神情複雜。


  上小樓,倚欄觀紅葉,聽溪語。朝聞鍾,暮擊鼓,粗茶淡飯遠離江湖……。


  這就是一傑與她約好的生活,六十年前,兩人相知相識相愛,是武林一段佳話。然而好境不長,后反目成仇,勢不兩立……往事歷歷在目,一切彷彿就發生在剛才。只是此時她與一傑已陰陽兩隔,剛才還爭得魚死網破,你死我活,轉眼便都成空。


  進得小樓,屋內布置簡單,幾條粗凳,一張矮桌。桌上瓦罐一個,土杯數只,與一般農家無二。顯眼的便是面門的壁上有一展開的竹簡,簡上一首古詩:

  送僧歸閩中舊寺


  馬戴

  寺隔海山遙,帆前落葉飄。


  斷猿通楚塞,驚鷺出蘭橈。


  星月浮波島,煙蘿渡石橋。


  鐘聲催野飯,秋色落寒潮。


  舊社人多老,閑房樹半凋。


  空林容病士,歲晚待相招。


  字是行草,靈秀飄逸,正是出自一傑之手。


  此時的胡百鈴且沒有心思欣賞字畫,抱著一傑徑直上了二樓。二樓只可用一句話來形容:孔夫子搬家,儘是書。有窗的靠近大樹小溪的這一面壁除外,其餘三面壁都放著書架,書架上滿滿當當擠放著上千卷的古籍。大部分都是武功秘籍,佛道儒各家內功心法,拳法掌法,劍法刀法,棍法槍法……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這兒沒有的。還有機關陣法,名家書畫,四書五經,唐詩宋詞……。


  二樓正中擺放著一張白玉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桌后是一張白玉椅,晶瑩剔透,一塵不染。


  胡百鈴把一傑輕輕放在白玉椅上,在對面靜靜的看著他,這個她這一生中深愛的,深恨的男人。


  雪白的長發自由的披散著,兩道寶劍眉斜飛入鬢。雖是八十有五高齡,臉色依舊紅潤。只是平日里平和慈祥,深不見底的又目現已緊緊閉上。雪白的衣服,褲子,鞋子同樣一塵不染。一傑喜歡白,白得耀眼,白得無暇。


  胡百鈴喜歡黑,一身的黑,黑得神秘。


  神秘的站在一傑前面,如雕像一般。


  就在月亮爬上樹稍的時候,胡百鈴走了,無聲無息的走了。現在仇沒了,恨沒了,愛沒了,牽挂沒了,什麼都沒了,她的心空了。帶著一顆空了的心,走進了無邊的夜色。


  她沒有帶走一傑,也沒有安埋一傑,她把他放在這兒是讓他的弟子們還能有看師父最後一眼的機會。


  「師父……師父……」


  次日正午,關山月跪在一傑桌前,輕輕的呼喚。他沒有流淚,因為他的眼淚已經流干;他沒有大喊,因為他的嗓子已經喊啞。


  昨天深夜他才恢得了一點力氣,可以支配自己的手腳,於是他衝到小樓,終於看到久別的師父。但是,再也看不到師父時而慈祥時而嚴厲的目光;再也聽不到師父時而批評時而讚許的話語。


  他,唯有長跪陪伴著師父。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犯了錯,便是這樣跪著陪師父挑燈夜讀。


  一天,兩天,三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難道關山月是想陪著師父而去嗎?他怎麼能這樣走了?晨鐘暮鼓為何決鬥?教內危險解決了嗎?右使獨孤鴻為什麼要背叛?這些問號,都得關山月去把他們變成句號。


  所以,他,不能走。


  「小關。」


  在第七天的早晨,半混半醒的關山月突然聽到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這讓他一驚。


  「師父。」


  多年的習慣使然,他條件反射般的回道。腦中瞬間一亮,迅速抬頭去看仍然端坐在白玉椅上的一傑。


  「師父!」


  關山月不禁驚喜叫道,因為,自己的師父正平靜的看著自己。


  這是真的?這真的是真的嗎?難道一切只是作了場惡夢?


  「小關,安靜。」一傑依然平靜的說道。


  小關,安靜。這四個字又讓關山月想起小時候,師父便經常這樣說自己。一樣的平靜,一樣的簡短。多想回到那個自己還只是個調皮的孩子。而師父,也還是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的時候啊。


  「好的,師父,小關失態了。只要您好好的,就是讓我從此變成啞巴都行。」關山月喜極而泣,激動的結結巴巴的說道。


  「小關,從此江湖上再無晨鐘此人。七天前我用龜息大法假死,就是為了留一口氣到今天,我有些事需要你去辦。」


  一傑依然平靜的說。


  「師父,你……」關山月急道,什麼?師父還有危險?


  「別慌,聽我說。」一傑依然平靜的說,連坐姿都沒有稍許的改變。


  「是,師父。」關山月就像個乖孩子一樣聽話,對於師父的話他言聽計從。


  「一,胡百鈴不可招惹。二,獨孤鴻的事不可追究。三白蓮會現已解散。四,也是最重要的,我孫子雄兒交給你撫養長大。一門後人習不習武由你決定,日後有大善心者方可讓其進得這裡,修習樓上各種武功,練習晨鐘所載之運氣之法。待功成之時,現在的迷一一可解。滅會之仇報或不報全由他自己,但是,這一方的平靜必須全力維持。再有,你需得留意望日峰和野人谷,此二處百年之內必有大亂。」一傑說至此處方停了片刻,望望關山月,繼續說道。


  「小關,你本性善良但脾氣火爆,以後好好修身吧。師父自知大限將至,也沒什麼可留給你的,以後,紅岩寺,就是你的家。這裡,就是你的世外桃園。另外,送你一個夥伴。」一傑說完,望向窗外叫道:


  「火兒。」


  掛著鐘的大樹上突然飛出一隻大鷹,射向小樓。在窗外將翅一收,穿進小樓,后又將翅一展,輕輕的落在一傑前面的白玉桌上。


  顯然,火兒就是這隻大鷹。


  「我還沒學會走路便與火兒玩耍,後來我練功它陪著我,我打獵它陪著我,我與人搏命它也陪著我。它早有了人類的靈性,敏捷的身手。現在,我把它留給你,與外界的溝通會方便些。我的話都已說完,你們不要悲傷,將我放入溪中,我一生太累,現在終於可以放鬆的隨波逐流去了。」


  一傑緩緩的說完,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師父,師父……」


  關山月絕望的悲痛欲絕的叫著,眼中雖沒淚,但卻有絲絲血跡流出。就連桌上一動不動的大鷹也失去了犀利目光,兩顆混濁的老淚掛在眼角……一代奇人,當世第一高手,就這樣安靜的走了。


  窗外,樹葉在嗚咽,小溪在嗚咽,整個山谷都在默哀……。


  一僧講至此處,停了下來,眼中早已忍不住的老淚奪眶而出。時隔半個世紀,依然沒能平復他的悲痛。


  「大師,後來呢?」我問道。


  「後來,紅岩寺便只是紅岩寺,再也不是那個統領江南武林豪傑的白蓮會總舵。江湖上再無白蓮會,再無晨鐘暮彭,再無冷麵煞星,再無烈火神君……昔日的風雲人物都如雲煙消散。二龍庄的庄民在七天前聽到一陣陣鐘鼓齊鳴,七天後,紅岩寺便突然出現了一個和尚:智仁。」一僧說完,便又沉默,沉默的望著眼前的大鐘,小溪,小樓,大樹等一切熟悉的東西。


  「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年的關山月,寺中的智仁,終於變成了今日仙風道骨的一僧。」我感慨的說道。


  「是啊,智仁變一僧,黑頭變白髮。但是當年師父的吩咐還沒完成……。」一僧毫不驚奇我知道他就是當年的關山月,因為,只要動動腳指頭,誰都會想到。


  「你,還好你來了。這個任務就落在你肩上!」突然,一僧抬高聲音說道,嚇了我一跳。


  「我?你是說我?練功?復仇?維護此間和平?」我睜大眼睛,張大嘴巴,不信的問。雖然從一僧的口中我已知道一傑便是我祖輩,雄兒便是我爺爺,但我還不能把平凡的自己瞬間放入到傳說中的英雄的後輩中去。


  「是的,是你。」一僧肯定的說道。


  「從現在起,你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作為一門後人,應該像個真正的男子漢,承擔起本就屬於你的責任。」一僧板著臉,嚴厲的說道。


  「我……」我想反駁,可是找不出什麼好理由來。可能,做為一門後人,我身體里本就流著英雄的血。


  「從今天起,你便留在這裡,開始練功。」一僧不給我絲毫辯駁的機會。


  「今天,不行,我得回去通知爸媽,明天來吧。」我可不想就這麼樣留下來,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那也得回家通知爸媽,不讓他們擔心。說著,我便向來時的通道走去。


  「回來,跟我上樓。」


  一僧喝道,向我一招手,一股強勁的吸力把我拉得向後連連倒退,退向溪語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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