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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死不瞑目

  戴天沒有回答尤金蘭的問題,而是環視了一圈這狹小的客廳。他的目光掠過三合板做的舊餐桌,低矮的、只到他腰部的小冰箱,堆放著紙巾的雜物架,以及花色土氣的磨石地磚,然後他看向坐在沙發上、正瞪著他的尤金蘭。


  「我有一位僱主,他很同情你女兒的遭遇,想幫幫你。」戴天慢條斯理地說著,他的普通話帶有yn口音,后鼻音幾乎聽不出來,「情」字說得像「秦」似的。


  尤金蘭狐疑地問道:「你的僱主是誰?他認識我女兒?」


  戴天笑了笑:「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是壞人,而是真心想幫助你的人。」


  「我不相信。」尤金蘭臉上的疑慮更深了,「非親非故的,他幹嘛要幫我?」


  戴天推了一下眼鏡,「我並不清楚僱主的心思,我只知道,他聽說葉穎君的遭遇后,非常痛心疾首,為她的紅顏早逝感到惋惜。」他直視著尤金蘭,「尤其當他知道葉穎君是死在『松之里』老闆的手裡時,他就更不能坐視不管了。」


  「什麼意思?」尤金蘭臉色一變,「『松之里』老闆是誰?」


  「一個叫高靳的老江湖,他很可能是害死你女兒的罪魁禍首。」


  尤金蘭的聲音大了起來,「有證據嗎?」


  戴天搖搖頭:「很可惜,暫時沒有。但是,有證人。」


  「那就報警,讓警察把這個高靳抓起來!」


  戴天苦笑一聲,「我剛才跟你說了,這人是個老江湖,意思就是他不會輕易讓你抓到他的把柄。而且,證人的證詞也很有限,還不足以給他定罪。」


  「那怎麼辦?」尤金蘭一聽就急了,「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算了!」戴天斬釘截鐵地說,「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我不明白。」尤金蘭困惑地問道,「我能做什麼?」


  「你能幫你女兒昭雪,而且只有你能幫她。」


  尤金蘭眨了眨眼,顯然沒有聽懂戴天的話。她的臉型偏方,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卻偏偏是單眼皮;嘴巴很大,好在唇形飽滿,看上去倒也不醜。她的鼻子和下巴的線條都偏男性化,整體來說,這是一張個性有餘、柔美不足的臉孔。


  戴天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你知道嗎?這世上,原本是人人生而平等的。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奸佞當道,冤獄橫生。善良的人因為軟弱和寬容而備受欺凌,邪惡的人卻憑著狠毒和貪婪而平步青雲。」


  戴天眼裡射出厭惡的火花:「由惡人秉持的公平根本就不是正義,他們無法建立這個世界真正需要的秩序。至少,人類最原始、最基本的情感——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來就不應該被制止!」


  他握緊了拳頭,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音量:「中國有句老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們的鮮花和美酒只送給朋友和恩人,對於那些使我們痛苦的人,等待他們的,是百倍千倍的傷害奉還!」


  他喘了一口氣,目光銳利地盯著尤金蘭,「不要輕易原諒傷害你的人,因為,那會對不起曾經受苦受難的你。更別相信所謂的『相逢一笑泯恩仇』,能泯掉的,都不是仇。」


  尤金蘭似懂非懂,她被戴天的情緒所感染:「戴天,你說,我該怎麼做?」


  戴天在尤金蘭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說道,「高靳這個人能力很強。他不是本地人,還坐過牢,但卻能在大sh站穩腳跟,來往的還都是些達官貴人,你想讓他伏法,很難。」


  「我不管他是什麼人,他害死了我女兒!」尤金蘭站了起來,她雖然比戴天矮,但氣勢卻不遜幾分。


  「我必須告訴你,如果你下定了決心,就不能再回頭,堅持到底,你才有為女兒主持公道的希望;一旦你半途而廢,你將會一無所有。」


  尤金蘭咬住了下唇,她咬的十分用力,以至於嘴唇都有些泛白。


  「我不是要嚇唬你。」戴天起身在狹小的客廳里走了幾步,「你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你從未見過的強大的惡魔。當然,我的僱主會盡全力幫你,前提是你必須按照我的僱主說的去做。」


  尤金蘭脫口而出:「好!」接著她又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戴天,我們就不能直接把他告上法庭嗎?法官總會指揮警察去查案的吧。」


  戴天耐心地說:「單憑我現在掌握的這點情報,上法庭,絕對會敗訴的。」


  「那怎麼辦?」


  「辦法倒是有,但不怎麼光彩。」


  「你這是什麼意思?」尤金蘭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


  「你要接近他,當然,不是用你本來的身份。只有盡量靠近你的敵人,才能獲得最真實的信息。」戴天緩緩說道。


  「接近他?」尤金蘭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忽然變了臉色,「你要我去勾引他?!」


  「難道你覺得我能勾引得了他?」戴天的反問讓尤金蘭大窘,「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女人,而且是個有魅力的女人,我可不是。」


  尤金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的父母、親戚,包括她的丈夫,都從來沒誇過她好看。她也認為自己不是美女,儘管讀書時曾收到過情書,也曾被某些人戲稱為「班花」,可在她的潛意識裡,總覺得那些都是玩笑話。


  「你應該自信些。你不妨試試把頭髮剪短,短髮更適合你。」戴天認真地說著,表情之誠懇讓尤金蘭無法反駁。「你可以理解為,我讓你去施展『美人計』。你得承認,很多時候,女人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心,特別是美女。」戴天似乎語含深意。


  「非這麼做不可嗎?」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還是你坐在家裡,就能讓高靳乖乖地低頭?」戴天似笑非笑地說。


  「那,我要跟他……」尤金蘭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支支吾吾沒有說完。


  「你想說上床?」戴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咬牙切齒地說:「你還是想想你的女兒吧!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身上掉的一塊肉,你多麼愛她,多麼心疼她。而實際上呢?她生下來才剛滿一百天,你就把她送給了別人。她才十九歲啊,你就打算任由她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戴天停了下來,像是氣得渾身發抖。


  尤金蘭腿一軟,一屁股坐了下來。戴天的指責令她心如刀割,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當初你們沒有拋棄葉穎君,說不定,她就不用去做什麼鬼服務員,更不會遇見高靳,最後死得這樣慘。」戴天像是怕尤金蘭不夠痛苦似的,又補了一刀。


  「別說了,我求你了,別說了。」尤金蘭把雙臂疊放在膝蓋上,然後一頭栽進了雙臂當中。她一直保持著這個古怪的姿勢,雙肩不停地抽動著,顯然是在極力壓抑自己的哭聲。


  戴天見狀,便放緩語速,口吻也溫和了一些:「我的本意,不是要指責你。我知道你丈夫是三代單傳,又生在農村,你的生育壓力一定很大。更何況,生下葉穎君的時候,你才十七歲,大概還不明白做母親的意義。」


  戴天安慰的話語總算讓尤金蘭平靜了一些。等她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哀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的壯烈,彷彿視死如歸。


  見她這副樣子,戴天反倒有些於心不忍,「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尤金蘭緩緩地搖了搖頭,「兒女是父母前世的債,是我對不起她。」她望著戴天:「什麼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戴天看了一眼手錶,「明天就是五一了,你需要做一點改變。」


  「改變?」


  「我會找人幫你動一點小手術。」戴天看著她驚恐的眼神,趕緊補充說:「就是微整容,幅度很小的那種,你不用擔心。大體就是改善一下你的皮膚之類的,不會讓你變一張臉的,別害怕。」


  「那我怎麼跟家裡人交待呢?實話實說,行嗎?」


  「不行。」戴天板起臉,「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險,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就跟家人說你要出國務工吧,去南非,要呆大概兩年的時間。這期間,我會定期給你家裡打錢的。」


  尤金蘭驚慌失措:「兩年?這麼久?」


  戴天無奈地說:「只是個說法,如果快的話,說不定兩個月就搞定了呢。具體時間完全取決於我們收集高靳罪證的速度。」


  尤金蘭有些沮喪:「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我家裡同不同意。」


  戴天一臉篤定,「你就說你辭職了,新找了一份工作,只是需要很長時間在國外,但是薪水很可觀。」


  「萬一,我老公反對的話……」尤金蘭擔憂地說道。


  戴天失笑,根本沒有回答她,「明天我會派人來接你,給你新的住處,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你今晚和家人好好相聚吧。」


  尤金蘭想了想,仍然有些放心不下,「那個高靳那麼厲害,他早晚會查到我的真實身份吧?」


  「你放心,這個我會幫你搞定。關鍵是你自己,一旦踏出了第一步,恐怕就不能再放棄了。」


  尤金蘭沉默了一會,抬起了頭,「我想好了,我做。」


  戴天讚許地看著她:「其實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讓高靳的女兒喜歡你。高靳在很多年前結過一次婚,有一個獨生女兒,一直視為掌上明珠。如果這世上還有高靳會信任的人,那一定是他的女兒高襄綺。」


  「他女兒是做什麼的?」


  「正在讀高中。」


  「那我怎麼接近她,我不是老師啊。」尤金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誰說你不能。」戴天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就會打打字,當個辦公室文員還湊合,高中老師,我真的做不了。」尤金蘭哭笑不得地解釋道。


  「很簡單,你可以做美術老師。」戴天意味深長地說,「你只需要做到讓高襄綺喜歡你,就行了。」


  尤金蘭張大了嘴巴,「我不會畫畫!」


  「高襄綺會啊。她喜歡畫畫,高靳還專門在校外請了一位名師來教她。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去她所在的高中當美術老師。但我只能做到這一步,後面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這不是瘋了么。」尤金蘭還是很詫異。


  「繪畫方面,你只需要學一點兒基本的,後面只用學美術理論就行了。」戴天微微一笑,「絕大部分時候,你只要能侃侃而談就足夠了,沒有人會要求你當場畫給他們看的。再說了,就算他們要求你畫,你也可以借故推脫。記住,這是你惟一能接近高靳但卻不讓他起疑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學。」


  「戴天,你是不是也很討厭這個高靳?」尤金蘭忽然問道。


  戴天笑了起來,「所有草菅人命的人我都討厭。」


  尤金蘭想起女兒,頓時又湧出了眼淚。


  戴天安慰她說:「別亂想,我和我的僱主,都是真心想幫你。你女兒的事情,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


  尤金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時無言。


  「對了。」戴天一拍腦袋,「差點忘了。」他打開背包,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這些錢你先拿著,你老公住院想必也很費錢。」


  尤金蘭想了一想,「好吧。」她現在確實很缺錢,形勢由不得她客套。「戴天,我想問你,這件事我真的不能跟我家人商量一下嗎?」


  「不能。從現在開始,對家人你只能說你要出國打工,高靳被宣判之前,你都不能回來。你之前的朋友、親戚也都不能再隨便聯繫了。高靳是個非常多疑的人,你只要露出一點兒馬腳,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我要強調一下,這不是在嚇唬你。另外,信封背面寫著一個電子郵箱,以後有什麼情況,你可以發郵件到這個郵箱里。我會再給你打電話,但你不可以打給我。」說著,戴天又從包里拿出一個新手機遞給她:「你以前的電話也不能再用了,新的證件我會儘快給你。」


  尤金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知道了,我都聽你的。」


  她一想到要和兒子分別很久,心裡就一陣酸楚。但戴天那洞若觀火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別讓你的女兒,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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