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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的兩面

  萬國侯回到皇冠的時候,剛好是早上六點,大部分的人這時才剛起床。一路上,t3都很安靜地開著車,沒有打擾他休息和思考。


  而實際上,萬國侯並無困意,他下飛機后就一直在琢磨各種問題。他想的是如此入神,以至於在離開浦東機場的時候,差點忘了拿自己的行李。


  「侯爺,您一會兒還要出去嗎?」t3停好車,問道。


  「可能。怎麼了?」


  「沒事,我就問一下。」t3笑了笑,「月總管昨晚說,今天早上要做些特別的餐點,您要是急著出去,我就讓k1給我留一點兒,我回來吃。」


  萬國侯失笑,「月總管的廚藝真是突飛猛進啊。」


  「是的,她最近又在學咖啡拉花,真厲害。」


  皇冠里咖啡做得最好的就是姜汝礪,想到這裡,萬國侯忽然覺得一陣胸悶。他慢慢斂去笑容,「你先正常吃早飯吧,我不一定出門。」


  「那我跟月總管說,把早餐給您送到空樓?」


  「不用。」


  回到空樓,萬國侯先洗了一把臉,然後打開了一個奶油色的圓柱形螺鈿罐子。他從裡面取出一些白色的膏狀物,均勻地塗到了臉上和脖子上──這是他在皮膚移植之後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塗完以後,他又輕輕地按摩了一會兒臉部的皮膚。


  等忙完這些,萬國侯走進了起居室。他一眼就看到了桃花芯木的寫字桌上擺著的大信封,窗外的一縷日光投射在信封上,遠遠望去,如同一條金色的緞帶。


  萬國侯在椅子上坐下,他拆開信封,一疊列印好的文件掉了出來,是關於陶白荷生育史的調查報告。他面無表情地看完報告,然後將雙手撐在下巴上,思索了一陣。


  他的視線落在報告頂端的兩張照片上,一張是陶白荷的,另一張則是南澤姣的。陶白荷的臉,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而南澤姣的面孔,則讓他浮想聯翩。


  初次見到南澤姣,是在一個多月前。當時萬國侯剛從蘇州的千秋教地宮裡逃生,疲憊不堪,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久別重逢的陶白荷身上了,以至於現在無論如何都回想不起來南澤姣的裝扮;第二次見到南澤姣,則是在一周前的皇冠晚宴上,南澤姣打扮得像個小公主。


  兩次見面,萬國侯與南澤姣的交談都不多。在萬國侯的印象中,南澤姣是一個面孔與南澤雨如出一轍的小女孩,她聰明伶俐,又帶著那個年齡所特有的驕縱與頑皮。


  但是現在,萬國侯再看這張照片,卻越看越覺得眼熟。或許是因為討厭南澤雨,萬國侯一直過多地賦予了這張臉本身所不曾有的「早熟」色彩,而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其實,南澤姣的容貌比較像陶白荷。


  她長著和陶白荷一模一樣的圓臉孔,杏仁狀的大眼睛總是流露出活潑、好動的神采。她像陶白荷一樣愛笑,即使是在證件照上,她的嘴角也噙著一縷清晰可見的笑意。


  萬國侯越看南澤姣越覺得順眼,越看越覺得可愛。他的面容不再像往常那樣冰冷,而是漸漸露出了一種恬淡的溫柔。


  在這份調查報告中,清楚地標明了陶白荷從未流過產,她的懷孕時間並不是2003年1月,實際上,她分娩的時候,已經懷孕十個多月了。


  「不足月的嬰兒,會一生下來就九斤八兩重嗎?」萬國侯自言自語地說。他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


  周一早上的皇冠,和其他時候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庭院里處處洋溢著清新的綠意,顯然,園丁已經澆過水了。在靠近空樓的鴛鴦茉莉上,遍布著晶瑩剔透的水珠,紫色和白色的花瓣交錯層疊,爭奇鬥豔。


  鴛鴦茉莉初開時為藍紫色,然後漸變為雪青色,最後變為白色,由於花開有先後,因此便能在同一株上同時見到紫色和白色的花。此時,濃郁的香氣透過敞開的玻璃窗飄進房間,令人感覺彷彿置身一個纏綿的夢境。


  萬國侯以前並不喜歡這種花,但此刻卻莫名覺得賞心悅目。他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出了鴛鴦茉莉的英文名,「yesterday,today,and-tomorrow。」


  不時有人影從萬國侯的眼前掠過,那是早起的僕人。他們穿著精美的制服,手裡托著各式物品,從容不迫地行走在鋪滿天堂草和麥冬的草坪上。


  想到南澤姣可能和自己有血緣關係,萬國侯的心裡頓時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波動。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假如dna鑒定結果和他想的一樣……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性,都令他激動萬分。


  他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稍微改變一下最初制定的計劃,「我有一個女兒了。」萬國侯微笑著說。俄頃,他意識到自己有些高興過頭了,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


  兩小時后,萬國侯出現在善家養老院的門口。


  前台接待員換人了。新來的接待員笑容可掬地問萬國侯想要看望誰,萬國侯毫不猶豫地報了陶無天的名字。


  雖然才八點多,但陶無天已經在忙碌了。他坐在桌子旁邊,面前擺放著一堆雜亂的木頭、鉛筆、幾把雕刻刀、砂紙,甚至還有一塊磨刀石。


  萬國侯剛走進房間,陶無天就抬起了頭,「你吃早飯了嗎?」


  萬國侯有些猝不及防,「沒有。」


  「我這裡還有酸奶和蘋果,你要不要?」


  萬國侯搖搖頭,「多謝天叔的好意了。」


  陶無天沉默了一會兒,「我就猜到你不會接受。」不等萬國侯回答,他又說,「這幾天我在學著做東西。對於雕刻,你懂得多少?」


  「那要看您想了解什麼了?」萬國侯走到他身邊。


  「我想先用木頭練練手,然後看能不能雕個小羊。姣姣屬羊,我想送她一個玩。」說到侄外孫女,陶無天那張仿如刀刻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了一絲柔情。


  「您打算最後就用木頭來雕嗎?」


  「假如可能,我想最後用琥珀來雕。」陶無天扭頭看著萬國侯,忽然一笑,「我有預感,你在這方面是行家。」


  「行家談不上,不過,對於雕刻我確實略有涉獵。假如天叔在這方面有不明白的,請儘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萬國侯走到陶無天對面,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其實,我建議您直接用琥珀來練手。」


  「為什麼?」


  「您的哥哥是做琥珀生意的,一定有邊角余料可以拿來練手。」萬國侯看了看桌上的木頭,「木頭和琥珀的硬度不一樣,脆性也大不相同,手感上會有較大的差別。假如您是想最後用琥珀來雕刻,那我建議您還是直接用琥珀上手。」


  他隨手拿起一塊木頭,「另外,您得先開粗胚,然後再一點點地鏟。對了,您還缺少一個g形夾、一塊帶凹槽的抵板。總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很多,而且您桌上的這些工具,有的在琥珀雕刻上根本用不著。」


  陶無天盯著他看了幾秒鐘,「我的預感果然是正確的。」他放下了雕刻刀,「昨天白荷來看我,我們一直在談論你。」


  萬國侯微微一欠身。


  「有趣的是,我原本以為你是白荷的老朋友,畢竟你們看上去關係很不錯。可是,白荷卻告訴我,嚴格意義上來說,你們才見過三次面,第三次,就是在這裡。」


  萬國侯眨了眨眼,「您是想說,我們交淺言深嗎?」


  陶無天拿起一張砂紙,將它對摺,「你看這張砂紙,從你那邊看,它是咖啡色的。但從我這邊看,它卻是藍色的。」


  「砂紙只有一面上了砂,所以正面和反面顏色不同,這很正常。」


  「人也是這樣。」陶無天攤平了砂紙,「我做了快二十年的刑警,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絕對的好人,也沒有見過絕對的惡人。」


  萬國侯凝視著對方,「沒想到,天叔打算和我探討人性。」


  「不,我只是對你好奇。」陶無天坦率地說,「你能不能誠實地回答我,作為一個英國人,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算來中國的?」


  萬國侯輕輕嘆了一口氣,「誠實地說,是2011年。」


  陶無天點點頭,手指仍在無意識地摩挲著砂紙的背面,「那麼,你真正來中國,是什麼時候呢?」


  「今年。」


  「為什麼過了四年才來?」


  「我需要準備。」萬國侯的臉上仍帶著安然的微笑,彷彿對面坐著的是一個老朋友。


  而陶無天的表情就嚴肅得多了,不知道情況的人,會以為他正在審問犯罪嫌疑人。


  「準備什麼?」


  「您猜。」


  「我猜不出來,也不想猜,還是請你回答吧。」


  萬國侯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抵住了太陽穴,手肘則支撐在桌上,像是在思索如何回答陶無天的問題。


  幾秒鐘后,他放下了手,「我要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但是難度很大,我必須要為此準備。」


  這個回答模稜兩可,但陶無天卻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像是終於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見過南澤雨嗎?」


  萬國侯點了點頭。


  「你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讓萬國侯有些錯愕,但他還沒來得及回答,陶無天就搶著說,「我不喜歡他,很不喜歡。」


  「可是南夫人喜歡。」萬國侯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笑容。


  「是的,偏偏白荷喜歡。」陶無天長嘆一聲,「他們02年就認識了,沒過幾個月,就結婚了,然後幾乎立刻就懷孕了。儘管我曾經明確對我大哥說過,我不相信南澤雨這個人,但是沒用,白荷喜歡。」


  「我很好奇,您為什麼不喜歡南廳長?」萬國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一個22歲就能從韓城調到省廳的警察,卻僅僅擁有普通的警校背景。他父母雙亡,光憑自己的能力會升遷得這樣快?」陶無天瞪著眼睛,「更別說,他剛接手一樁離奇的案子,就被調走了這樣的荒唐事。」


  陶無天喘了口氣,接著說,「參與那案子的其他同事,死的死,殘的殘,只有他平步青雲。更可笑的是,這件案子,從立案到判決,所有的程序,都不合理。」


  萬國侯的臉上仍然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但他的眼睛里卻漸漸生出了冰涼的恨意。


  「你就不好奇是什麼案子嗎?」陶無天停下了摩挲砂紙的手。


  「不好奇。」萬國侯慢條斯理地說,「我現在既然是南夫人一家的朋友,就理應不去關注這些對南廳長不利的消息。」


  陶無天愣了一下,接著大笑了起來,「你說的對。」


  「您不該對我說這些,我也會儘快忘掉的。」萬國侯摸了摸鬍子,「假鬍子的質感比真鬍子差多了」,他想到自己為了應付南澤雨而剃掉了鬍子,不由得有點不開心。


  「我懂你的意思,就算是為了姣姣,我也得讓這個家庭繼續維持下去。」陶無天的臉上有幾分落寞。


  萬國侯略感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一時間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圖。最終,萬國侯試探性地問道,「我聽說,姣姣是早產兒。」


  「白荷連這個都告訴你了?」陶無天笑著搖了搖頭,「他們真把你當成朋友了呢。」


  萬國侯笑而不語。


  「不錯,姣姣確實是早產兒,好在健康活潑,沒啥毛病。」陶無天說話的時候,臉色平靜,眼神堅定。


  「看來,他說的是真話。但這和調查報告相矛盾了,除非,有人騙了他,或者,騙了我。」萬國侯在心裡想著。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可是,據我所知,南夫人似乎在懷孕前流產過一次?」


  陶無天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是的,她之前懷孕了一次。」他垂下頭,好一會兒才說,「那時候,她還沒有跟南澤雨在一起。」


  萬國侯忍住了冷笑的衝動:陶白荷果然騙了陶無天,或許,在所有相關的人當中,唯一不知道陶白荷分娩真相的,就是陶無天。


  萬國侯還在沉思,陶無天已經抬起了頭,「先不聊白荷的事情了,實際上,我一直在等你問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為什麼要約你單獨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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