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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一件禮物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陶無天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零↑九△小↓說△網】我趕緊打楊蕭的手機,但是怎麼都打不通,我慌了,就趕緊開著車去找他。我還記得,楊蕭跟我說,他跟韓孟昶約在韓城中心醫院附近的一個露天停車場見面。我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停車場,我一眼就看到了楊蕭的車,我來不及鎖車,衝下去大喊,想叫他回來。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直覺告訴我,要完蛋了,要出事了!」


  陶無天的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抖得是如此厲害,就像是得了「帕金森氏症」一般,魚竿也隨之掉落到了水裡。


  細細的魚竿在水面上靜靜地漂浮著,如同一具沒有生氣的屍體。幾片不知何處飄落的樹葉游到了它的身邊,就像是在為它祭奠。


  「然後,您剛衝到楊蕭的車旁邊,就發生了爆炸。楊蕭和韓孟昶被當場炸死,您則失去了雙腿。」萬國侯說道,「當然,這是我推測的。」


  陶無天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你推測的沒錯。」因為痛苦,他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彷彿是斧鑿刀刻的一般。


  「警方的調查結論是,韓孟昶有意安排,自殺式報復警察。」萬國侯的眼中帶著一絲隱約的嘲弄,「對吧?」


  陶無天沉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您心裡很清楚,這不是自殺,是謀殺。兇手,就是南澤雨,對嗎?」萬國侯步步緊逼地問道。


  陶無天神色一凜,「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南澤雨居然悄悄監視了韓孟昶。在韓孟昶打電話給楊蕭的時候,他大概就起了殺心了。」


  萬國侯想起自己在獄中向隋青柳借用電話的情形,或許,正是因為他那通電話,才間接將父親引向了死亡之路。他垂下了眼帘,他的心在怒吼哀號,但臉上卻只是蒼白了一些,他原本的膚色就很白,這使得他的情緒變化不容易被看出來。


  大概是他隱藏得實在太好,以至於陶無天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悲傷。


  「縣局的兩個警察都受到了牽連,還一死一傷,這案子原本是要鬧得很大的。但南澤雨也真有本事,硬是安排人轉移了視線,將罪責都推到了韓孟昶的頭上!他們也不動腦筋想想,韓孟昶作為一個普通的政治老師,怎麼可能弄到那些炸彈?」陶無天疲倦地嘆了口氣,「我成了殘廢,當然沒有辦法再工作,大哥就給我辦了手續,讓我在家裡修養。【零↑九△小↓說△網】」


  「最開始幾年,我是不服氣的,天天都在想怎麼弄倒南澤雨。」陶無天看著河對岸的楊柳,發著呆,「後來,姣姣一天天長大,我的心氣也就沒那麼大了。不管怎麼說,他是姣姣的爹,而且,他對姣姣真的挺好。」


  「但您還是很討厭南廳長。」萬國侯淡淡地說,「不然您也不會搬進善家。」


  「我搬走,是因為實在不想繼續看著他把大哥耍得團團轉。我也勸過大哥,但沒什麼用。我真不明白,他究竟給大哥喝了什麼迷魂湯,竟能讓大哥對他言聽計從?」


  「讓我猜猜。」萬國侯說,「大概,是從南廳長追求南夫人開始的?」


  陶無天困惑地揚起了眉毛,「是嗎?那得是02年9月了,大概是9月初?我有點記不清了。反正,那會兒他挺殷勤的,好像經常給白荷送名牌化妝品之類的,大哥為此沒少誇他用心。」


  萬國侯在心中一陣冷笑,看來,陶白荷和南澤雨認識沒多久就「滾」到一起去了。他此時已經冷靜了許多,不再像幾天前那樣憤怒,但一種荒謬噁心的感覺還是令他不怎麼舒服。


  陶無天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句不合適的話,他尷尬地看了看萬國侯,又趕緊說道,「你能幫我撿一下魚竿嗎?」


  萬國侯彎下腰,將還沒漂走的魚竿撈了起來,遞給了陶無天,「既然毫無收穫,不如去別處轉轉?」


  陶無天想了想,「也好,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一條魚都沒上鉤。」


  萬國侯將魚竿收好,放進陶無天腿上的雜物袋中,再從地上提起空空如也的摺疊桶,「您要是想裝滿這一桶,還不如去我家裡釣來得快呢。」


  「算了。」陶無天從他手裡接過桶,慢慢地一層層疊起來收好,「我就當今天做了回姜太公吧。」


  萬國侯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在諷刺自己。他沒有生氣,而是慢悠悠地推著陶無天的輪椅,「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您說,您不知道您的兄長為什麼那樣順從南廳長?」


  「嗯。」


  「很簡單。發自肺腑的喜愛、逼不得已的脅迫、利益一致的合作,這三種可能性當中的一種,或者多種的混合。」萬國侯說道,「您覺得呢?」


  陶無天似乎打了個寒顫,「我希望是第一種。」


  「您是在逃避嗎?」


  這尖銳的提問幾乎要讓陶無天喘不過氣來了,他本能地收緊了下巴,然後怒氣沖沖地反問道,「換成是你,又能做些什麼?讓白荷離婚嗎?讓姣姣這樣小就變成沒爹的孩子嗎?」


  萬國侯聳聳肩,「我並沒有說您不能逃避。」


  陶無天氣得不輕,乾脆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之後,陶無天的氣似乎消了一點兒,「在這裡停一下。」他說道,「你看到那兒的亭子了嗎?」他伸手指向不遠處。「帶我過去吧,我喜歡那兒。」


  這間亭子位於小河的拐角處,四面通風,看起來涼爽又雅緻。


  「我老了,也沒有鬥志了。除了姣姣,我也沒有什麼牽挂了。」陶無天摸著亭子的圓柱,說道,「假如不是你出現,很多事情,我是打算帶到墳墓里去的。」


  「可惜,我出現了。」萬國侯走到陶無天對面,然後解開外套的紐扣,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有些事情,您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他平靜地說,「反正,您不說,我早晚也能查到。耐心,是我最不欠缺的品質。」


  他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孔,和一身純黑色的西裝,不知怎地令陶無天油然而生出一種恐懼,彷彿對面坐著的是一個死神。


  「我也沒有想瞞你。」陶無天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基本上都告訴你了,除了兩樣東西以外。」


  萬國侯眨了眨眼,示意對方繼續。


  「第一,我前面說了,南澤雨偷偷監視著韓孟昶,這事讓我非常納悶。大哥家出事那天,韓孟昶在醫院陪他老婆,跟案子根本就扯不上什麼關係。後來,我才發現,其實在案件發生后沒幾天,南澤雨就開始監視韓孟昶了。韓孟昶身上有什麼值得南澤雨這樣重視?難道他認為是韓孟昶指使韓諾惟殺人放火的嗎?」


  陶無天的疑問,萬國侯並沒有為之解答。萬國侯當然清楚南澤雨這樣做的原因,因為在經過醫院的簡單試探后,南澤雨就放棄了將他作為重要突破口的打算。畢竟,85年3月的時候,他才出生沒多久,南澤雨很可能將韓孟昶當成了知道漢諾威家族寶藏下落的關鍵人物。說不定,在監視之餘,南澤雨早就問過韓孟昶有關七色珀在哪裡之類的事情了。


  萬國侯越想越心痛,他幾乎沒有勇氣再往下細想。


  「第二,我後來放棄了追蹤,不僅僅是因為我變成了殘廢,也不僅僅是因為姣姣。」陶無天自嘲地笑了一下,「在汽車爆炸發生后,我不得不長期留在家裡,哪兒也去不了。慢慢地,我發現南澤雨和大哥之間的關係,跟一般的翁婿不太一樣。他們經常在書房密談,而且總是關著門;南澤雨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出國『考察』,去的國家主要是霓虹國;在大哥的視力急劇下降以後,南澤雨找來的眼科醫生也是霓虹國人。」


  陶無天說到這裡時,語速加快了許多,顯然是極為激動。


  「就算他們跟霓虹國人來往密切,又怎樣?」


  陶無天大喘了一口氣,「85年的時候,老三死於那起滅門慘案,當時,有線索指向了霓虹國人。」他的眼睛漸漸變紅,但不是因為流淚,而是因為急速充血。


  「我真想不通,霓虹國人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來韓城殺掉一家開琥珀店的人?」陶無天舔了一下略顯得乾燥的嘴唇,「搶劫?這成本也太高了;尋仇?莫烏斯一家和霓虹國人有什麼仇?最重要的是,老三為什麼會死在這次屠殺當中?」


  萬國侯欲言又止,而老刑警正沉湎於痛苦的回憶中,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當我發現大哥和南澤雨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還和霓虹國人走得很近的時候,我突然失去了繼續往下追查的勇氣。」陶無天低下了頭,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因為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萬國侯輕描淡寫地說道,「人之常情,我明白。」


  陶無天猛然抬起頭,「不,你不明白!」


  萬國侯站了起來,他一邊扣上外套的紐扣,一邊說道:「您誤會了。我是說我明白人之常情,不是說我明白您的感情。」


  他向前走了兩步,「同理,我的感情,您也不會明白。」


  他的語氣很輕,但眼神卻肅殺冷酷,猶如一匹在寒風過境的荒原上孤單佇立著的白狼。


  陶無天轉過頭去,似乎不想再面對他,「我累了,推我回房間吧。」


  回到房間之後,陶無天要求萬國侯關上房門,接著,他滑動輪椅,來到了衣櫃前。


  「這柜子上面,有個裝棉被的袋子,你把它拿下來。打開袋子,在最底下,有個夾層,裡面的東西,拿給我。」


  萬國侯很快就找到了那件東西,是一個本子,尺寸大概和5.5寸的手機差不多。他忍住了翻開看看的衝動,將它遞給了陶無天。


  陶無天接過本子,神情凝重。他抓著這個本子,就好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我想用它,來跟你交換一個承諾。」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萬國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不能給您十二萬分的保證,因為具體的執行人並不是我。」


  「但你總能留她一命吧?」陶無天微微仰著頭。他見萬國侯不語,又連忙強調說,「我還有一件禮物給你,不過現在不能給你看,得過幾個月。」


  「我對禮物並不感興趣。」萬國侯神色複雜,「同時,我想說,我沒有殘忍到要殺死一個孩子的地步。」


  「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陶無天盯著萬國侯的面孔,不想錯過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陶無天翻開本子,然後將它翻了個面,正對著萬國侯。


  萬國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快速瀏覽了一遍。接著,他從陶無天手裡抽走了本子,然後走到沙發邊上坐了下來。在本子被抽走的那一瞬間,陶無天那糾結的表情,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運氣。


  「9月13日,也就是火災發生時,晚上9點,你在陶無法家,對嗎?」


  「是。」


  「那麼晚了,你去他家,是不是為了偷東西?」


  「是。」


  「你怎麼做到騙陶白荷給你開門的?」


  「老闆交代我拋光一批琥珀,我給他送過去。」


  「你沒找到值錢的琥珀,就放了把火。放火時,陶白荷和你在一起嗎?」


  「不。」


  「除了陶白荷,你在陶家還看到了誰?」


  「林媽。」


  「你強姦陶白荷被林媽看到了,你想過饒林媽一命嗎?」


  「不。」


  「你捨不得殺陶白荷,卻捨得殺林媽?」


  「是。」


  「你母親得了癌症,治療很燒錢,你偷竊是不是為了給她治病?」


  「再多錢,也得治。」


  「你一開始就計劃要強姦陶白荷嗎?」


  「是。」


  「你年紀輕輕,只因盜竊不成,就放火、強姦、殺人,你怎麼能這樣冷酷?」


  「天生如此。」


  萬國侯看著兩排截然不同的字跡,在心裡暗暗感嘆:爺爺,您的推測是多麼的準確!


  除了個別句子的措辭不同外,其他基本和莫傲骨分析的差不多。


  「我很好奇,您是如何拿到手的?」


  陶無天猶豫了一下,「我偷的,從檔案室。」他迎著萬國侯驚奇的目光,「就在我和楊蕭喝完酒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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