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帝國太師
涼州城外百餘里,有一座不知名的青山,樹木蔥鬱,翠竹搖擺。一條條青石板鋪成一條小徑,一路向山頂蜿蜒,沿路竹枝相依,清風搖擺,說不出的清雅幽靜。
但此時卻有一行人打破了這份寧靜。一身平民裝扮的四人,抬著一副木轎。即使是走在崎嶇蜿蜒的山路,木轎也沒有絲毫晃動,穩健前行。而跟隨木轎四周,還有一行十餘人腰佩長刀的護衛,他們眼神冷峻,表情嚴肅的巡視四周。
石板路直上山頭,等他們走到盡頭,目光里出現了一座簡陋而不失精緻的木屋。屋外一圈圍欄,圈養著十餘只家禽。不遠處有一口水井,旁邊放置著兩個木桶。而在院內,是幾塊整齊的菜園花圃,散發著清新香味。
為首的一個護衛一揮手,一行人全部停下,幾名轎夫輕輕落轎。這名護衛走上前去,對著轎里恭敬說道。
「老爺,地方到了!」
轎簾慢慢掀開,一個老者慢慢出來。他鬚髮皆白,臉上更是溝壑縱橫,但身體卻站得筆挺,整個人精神健碩目蘊神光。一身華衣錦服貴不可言。老者看了看木屋,似頗有感慨,慢慢提步上前,兩指輕叩院門,靜靜等候。
不多久,一束髮童子拉開院門,看到這一行人,神色疑惑。「你們是誰?」
老者看著童子微微一笑。「故友來訪」
童子掃視他們一眼,似乎有些警惕。「請稍等片刻,待我去通秉一聲。」說完,童子就關上院門,向里走去。
這時旁邊的護衛首領眉頭一皺,就要說話,卻被老者談談阻止:「切勿放肆,等著!」。
不久,童子去而復返,再次拉開院門,看了一眼老者:「你進來吧!」。老者微微頷首,對手下吩咐「你們在外候著,不要進來。」隨後童子關上院門,帶著老者進了木屋。
進了屋裡,老者才發現裡面內有乾坤,屋裡清幽雅緻,窗前隔著一個棋盤,兩個棋盒放置其上。正對木門懸挂著衣服丹青墨畫,畫中老翁垂釣,簡致淡雅。畫下案桌几卷竹簡,一卷攤開,想必是最近研讀的。
而這時屋裡榻上正端坐一佝僂老人,白髮披散,長須及胸,比來訪的老者更加蒼老。等到童子掩上木門,榻上老者悠然開口。
「草民年老體衰,無法行禮,望陛下恕罪。」
原來這來訪老者竟然是帝國皇帝劉毅!劉毅聞言,瞬間老淚縱橫,望著踏上老人愧疚不已:「太師言重了,是寡人太過無情……」
大涼帝國,只有一位太師,那就是輔佐劉毅奪取天下的太師張梁。二十年前,劉毅席捲天下,張梁深感使命已盡,為避免劉毅猜忌引來禍端,所以帝國初立,張梁便激流勇退,放棄榮華富貴,辭官歸隱。而正因為張梁功高難封,劉毅便欣然允之,直到今天時隔二十餘年,這君臣二人才再次相見。
正是因為劉毅深感此事自己做的不太仁義,所以心懷愧疚,不願見他,但是不知為何今天卻突然造訪。感嘆一番之後,劉毅上塌,與張梁相對盤坐。
兩人對視片刻,劉毅屈尊拱手:「太師,昔日之事孤太過草率,太師與我患難二十餘載,助我締造偌大帝國,本應享盡榮華,但今見太師凄涼孤苦,孤心有不安!」
張梁蒼老的臉龐猶如木雕,唯有眼皮顫動一下,他雖行將就木,但心如明鏡。對於劉毅,沒人能比他更了解的,他是一個既仁義又自私的帝王。
他不懷疑劉毅這番作態是真的,但是就算再次回到二十年前,劉毅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如果當初自己不選擇歸隱,下場會無比凄慘。而這天下,也是自己一手輔佐他才能奪取了,在劉毅眼裡,自己有逆亂天下之才。劉毅既不願意封賞,也不願意放手,所以張梁很識趣的呆在了涼州城外,就在劉毅眼皮底下呆著。
不過張梁並不怨怪劉毅,帝王之道理應如此,而且歸隱山林也是自己主動提出的。自己能安享晚年,劉毅也能放心。想來自己應該是最讓劉毅舒服的臣子了,從來不讓他費心。
「陛下不必自責,這是草民自己的選擇。」
「太師大義,請勿以草民自居,你永遠是我大涼唯一的太師!」
張梁臉上古井無波,劉毅見狀,說道:「太師可是怪我?」
張梁一動不動:「陛下多慮,草民行將就木,無力多言。」
劉毅沉默了片刻,看到宛如枯木的張梁,他猶豫一下,開口問道:「太師可知寡人此行目的?」
張梁終於有了動靜,緩緩轉過頭來,深深的看了一眼劉毅:「陛下大限將至,是來請教後事的吧!」
劉毅渾身一震,苦笑著說:「太師果然慧眼如炬,請太師教我!」
劉毅心裡清楚,自己表面上身體健旺,但實際上已然時日無多。張梁不僅權謀無雙,同樣醫術精湛,一眼就看出來自己已經是外強中乾,油盡燈枯。
而他這次突然造訪,就是憂慮自己身後之事,帝國看似強盛,但積憂甚多。若自己尚在,自然無事,但若不在,那麼帝國必然生亂。本來他以為自己還有時間,但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就無法忍耐了,他要在生前把所有問題徹底解決,思來想去,能給自己出謀劃策有不在局中的人,就只有這位退隱山林的老太師了。
張梁如何睿智,在看到劉毅時日無多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一切。這些年來,他雖不在朝中,但是對朝中局勢也一清二楚。
「陛下還有多少時間?」
「三年,我只有三年時間!」
「難,難,難」。張梁緩緩搖頭,一連說了三個「難」字,他朝中利害還一清二楚,想要在三年時間解決一些隱患,難如登天。權謀只能幫助人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並不能逆亂乾坤。
劉毅眼神瞬間暗淡,連張梁經天緯地之才都覺得如此之難,他覺得自己就更加做不到了。不過就在他心消氣沉的時候,張梁突然開口。
「陛下,事在人為!」
劉毅猛然驚醒,自己險些入了魔症。難又如何,不是還有希望嗎,太師並沒有說做不到。以前自己意志消沉的時候,太師都會如此勸慰,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難免有些感懷。
「帝國有兩害,一為呂姓之害,一為諸王之害。」張梁緩緩訴說。「草民有上中下三策,陛下姑且聽之。」
劉毅點頭,凝神屏氣。
………….
直到夕陽西下,殘暉如血,小木屋的門緩緩打開,劉毅平靜的邁步走出。他和張梁老太師相談整整一日,請教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問題,而老太師都一一做解指教。盤根錯雜的帝國形勢漸漸明朗,但是劉毅不僅不覺得輕鬆,反而覺得更加沉重,自己想要做完所有事情,任重而道遠啊…
他看了兩眼侍立門旁的童子,目光微閃,隨後一言不發走出院子。守候在門外的護衛們都像劉毅拱手行禮,目送他慢慢上了轎子。
一行人,在日薄西山的暮色之中緩緩下山。
童子見他們走遠,端著一碗湯水走進木屋:「老師,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喝點湯水,弟子為您準備吃食!」
「鄧先,把《張梁子》取過來!」張梁眼皮輕抬,低沉吩咐。童子連忙放下湯碗,從書案去下幾卷書簡,恭敬的呈給張梁。
張梁一動不動,只有盯著《張梁子》的目光有著異樣的神采,那是他畢生的心血。看了良久,張梁才緩緩開口。
「鄧先,你跟我可有三年了吧。」
「鄧先八歲就被送來跟老師學習,至今已經十一了。」
「你小小年紀,就要來服侍我這糟老頭子,委屈你了。」
「父親和我說過,老師是隱士高人,要用心服侍老師。」
張梁溫和的笑了笑,輕聲說道:「鄧先,你是個好孩子,今天晚上,你就回家吧,我這裡已經不用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