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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沈柔

  ?正德園的山腳有一個天然的湖泊。

  顧老爺子除了愛養花養魚外還有沒事垂釣的習慣,顧沉舟這天回來正好趕上了自己爺爺在湖邊垂釣。他拿了頂草帽和馬扎就往湖邊走去,倒了目的地時,正好看見顧老爺子一甩釣竿,一條鯉魚從湖中跳出,帶起一溜兒的水珠,被甩到了草地上還不住撲騰著尾巴。

  「爺爺。」顧沉舟走上前去,將小馬扎放在顧老爺子身旁,同時帶起草帽,瞬間就跟河岸邊普通的釣魚人沒有什麼區別了。他彎下腰幫顧老爺子解開釣鉤上的魚,將那條看上去挺肥美的魚放到盛了水的魚簍里。

  顧老爺子對顧沉舟的來到顯得有些意外:「今天怎麼不在親家那裡吃飯?」從小時候開始,顧沉舟每次去沈家,除了真正有事外,都會至少留在那裡吃一頓中午飯。

  「賀海樓臨時過去找我了。」顧沉舟說。

  「賀家的小子啊。」賀海樓的事情偶爾也會傳到顧老爺子耳朵里,顧老嗯了一聲就沒再說什麼,「過來了就陪我釣一會魚。」

  顧沉舟笑著指指自己的草帽:「早就準備好了,爺爺。」

  顧老莞爾一笑,將注意力再放回釣竿。

  顧沉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顧老爺子聊天,說說自己的事情,也說說其他的事情,還談到了不遠的換屆選舉。

  「爺爺,這次內定的人是不是賀家?」

  顧老不置可否,盯著水面上的動靜,好一會才說:「這可是你自己猜的。」

  「我們顧家呢?」顧沉舟輕聲問。

  問題是關於自己家的,話就比較好說了。顧老說:「你爸爸這個位置坐得沒什麼大錯,或許不動,或許調一調。」

  「不會更進一步?」顧沉舟問。

  顧老對這個有些大膽的問題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搖搖頭說:「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爸爸在組織部上做事公正穩妥,這很好。但同樣地也沒積累到太多人脈。而且那些位置,往回數個十年就定好了。一旦變了,就意味著局勢要亂了。」

  顧沉舟應了一聲,沒有接話。

  顧老爺子倒是突然問:「你最近挺關注江之的?」

  「爺爺……」顧沉舟剛說了兩個字,就被顧老打斷了。

  「別打馬虎眼,」顧老說,「好好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想君達那個小子進京?」

  鄭家是顧家的老部下,顧老爺子年輕時候的時候也見過鄭君達一兩次,鄭君達剛步入仕途的時候,顧老爺子也是扶了一把。但後來顧鄭兩家聯姻,鄭君達出去做官,幾年之後反倒再沒有見了。

  顧沉舟抬手捏著草帽邊沿:「有人在背後暗暗支持張騰和鄭書記打對台,在這個敏感的時間,哪怕不是為了對付顧家,也是在對付顧家。」

  顧老接受這個說法:「讓他進京呢?」

  「爺爺,不是我讓他進京,是他自己要進京的。」顧沉舟聲音淡聲說,「鄭書記被一個快要退休的市長打敗了,除了進京找關係還能往哪裡走?支持張騰的人如果是為了對付顧家,之所以將焦點集中在鄭書記身上的原因,除了讓鄭書記憑藉自己的身份攪亂組織部長的後院,還有什麼?——難道因為江之市鄭書記才有八斗位高權重?」

  顧老爺子拿著釣竿半晌,微微嘆了一口氣:「小舟,我們這樣的家庭,家裡是不能鬧出事情來的。」

  「爺爺,我跟您發誓,我沒有動過鄭書記一個指頭。」顧沉舟說,「他以為我動他……」他抬了頭,順著草帽的邊沿,看見明亮的火球在天邊灑出萬丈光芒,「一半是支持張騰的人誘導,一半,」他眯起眼,微微冷笑,「大概是自己做賊心虛吧。」

  又是一陣逼人的沉默。

  「進來吧,」顧老爺子突然說,「你來得晚,新軍今年已經五十八了,再拖下去,顧家要有斷層了。」

  顧沉舟緘默一會,低聲說:「再等等,爺爺。等換屆之後,我想好好看一看這一次的換屆選舉……」

  這天晚上,鄭月琳下班之後就親自驅車前往京城高中,去接放學的顧正嘉。

  跟著同學一起從學校走出來,顧正嘉看見鄭月琳的車吃了好大一驚:「媽,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外公家吃飯。」鄭月琳簡單說,對著站在顧正嘉旁邊的男同學點點頭,在顧正嘉和對方道別後,就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讓顧正嘉上車。

  「怎麼突然去外公家吃飯?」顧正嘉奇怪地問,鄭月琳做事一向有計劃,平常臨時改變計劃什麼的,她都會提前通知他讓他做好準備,「也不先跟我說一聲。」

  「你大舅回來了。」鄭月琳回答,按下車載收音機收聽新聞。

  顧正嘉這才發現自己媽媽的心情不怎麼樣,他小心地瞅了駕駛座上的鄭月琳一眼,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巴聽廣播。

  車子到達鄭家的時候,正好是吃飯時間。

  鄭君達的突然到來顯然讓鄭父鄭母極為高興,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還開了一瓶茅台,酒都倒在杯子里了。

  走進家裡,鄭月琳終於露出了一點笑臉,帶著顧正嘉問候了父母就一起坐到桌上,一頓飯吃得有說有笑。

  飯後,顧正嘉和鄭君達一起在客廳看新聞,鄭月琳則幫著母親收拾桌子,在將碗筷都收進廚房后,鄭母推了推鄭月琳:「別忙了,去你爸爸的書房吧,你爸爸有點話要跟你說。」

  鄭月琳神情冷淡地搖搖頭,接過母親手中的手套:「我來吧,什麼事這麼急,連這十來分鐘都等不了?」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鄭母低聲責備,「他們一個是你爸爸,一個是你哥哥,要說說你就聽著點唄,不成的話另一隻耳朵放出去不就好了?」

  「如果我不聽就不會帶正嘉回來了!」鄭月琳說,頓了頓,她又說,「我每次帶正嘉見大哥,大哥是怎麼做的?話里話外拐著彎兒要正嘉討好他爸爸再和他大哥作對!他想幹什麼?哪怕不喜歡沉舟,他怎麼能這樣帶正嘉?那時候正嘉才幾歲?四歲五歲有沒有?——哪怕是他如願了,沉舟真的不回來不進政壇,顧家還有那麼多姓顧的子弟等著提拔,資源能朝他再傾斜幾分?」

  「小聲點!」鄭母責怪地輕拍了鄭月琳一下,「你大哥是心病,當年如果顧家的大兒子沒有鬧那一次,你大哥就順利升上去了,現在哪裡只有一個地市級書記的位置?」

  「那是新軍的決定!」鄭月琳冷笑說,「他都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了,還以為這是在過家家?當時沉舟才幾歲?在家裡鬧一下新軍就改了決定了?——當時不幫是因為他就沒有這個資歷和能力!沒錯,憑顧家的能力,真要爭那個位置是爭得到,當時如果爭到了大哥現在確實不止一個地市級書記。但憑什麼啊?他是組織部長的妻兄不是組織部長的親哥!這妻子還是第二任的!」

  在自己母親面前,鄭月琳的怒氣幾乎實體化了。

  鄭父或許更疼兒子,鄭母卻偏向女兒。在她心裡,也沒有出嫁的女兒一直幫娘家的道理——而且地市級書記,說出去也確實也不錯了不是?

  她嘆一口氣:「我就說,你當年就不應該嫁進顧家。顧家位置高不錯,但你是第二任,前頭還有那麼大個兒子……這過得哪裡是個滋味啊,你就算是為了好朋友,也不能賠上自己一輩子啊。」

  十幾年了,每次聽見這個名字,鄭月琳都覺得再說不下去。

  這時候她也沒心情跟自己母親搶洗碗了,她按了按額頭,半天才開口,帶過了這個話題:「……算了,我去爸爸那邊,反正早晚要說的。」

  見自己女兒這樣,鄭母也沒辦法,話都不好多說,只能講:「去吧,這裡我來就行了。」

  鄭月琳轉身去了書房,從廚房出來經過客廳的時候,她往沙發的位置看了一眼,看見鄭君達正在和顧正嘉說些什麼,顧正嘉的臉色有些苦,時不時地沖對方點點頭……

  鄭月琳沒有再看,敲敲門進了書房。

  「爸,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一個小時后,鄭月琳從書房出來,帶著坐在沙發上的各種壓節目的顧正嘉一起離開。

  他們離開后,鄭君達走進書房。幾分鐘后再出來時,神情已經帶上了些明顯的冷意。

  「媽,」坐在回家的車上,顧正嘉開口,「大舅這次回來,好像更……」

  「討厭你大哥了?」鄭月琳一邊開車一邊冷冷問。

  顧正嘉含混地應了一聲:「大舅好像挺生氣的。怎麼突然就從外邊回來了?」

  「工作上不順了。」鄭月琳說,「他覺得是你大哥動的手。」

  顧正嘉吃了一驚:「不會吧?」

  「我也希望不會。」對著自己的兒子,鄭月琳終於吐露了一點心裡話——她是覺得顧沉舟不會這樣做,但她對顧沉舟又有幾分了解?這件事……究竟是鄭君達自己鬥不過別人,還是確實有人在幕後動手?

  「回頭我找你爸爸說說,」鄭月琳抓著方向盤低聲說,顧正嘉長大了,她做決定的時候也不再特意避開他,「看你大舅的到底是什麼事,然後再說吧。」

  「嗯。」顧正嘉說。

  當天晚上回到天瑞園,鄭月琳就把事情跟顧新軍說了,顧新軍也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但事情到這裡並不算完,兩天後,鄭月琳穿著法官袍正要上庭,就接到顧新軍的電話。通過長長的信號傳遞,顧新軍的聲音有點低冷:

  「月琳,你大哥這動作不少,看來是用不到我這個小小的組織部長了。」

  鄭月琳微微一怔:「什麼?」

  顧新軍又說:「張騰背後的人不是沉舟,我還不至於連我兒子有沒有動手都發現不了。沉舟是往江之那邊伸了伸手,但不是對你大哥。他這麼肯定是沉舟伸的手,是還記著當年的事?——當年不讓他上,是我顧某人自己做的決定!我顧某人再沒本事,也不至於被我兒子捏著做事。」

  鄭月琳唇角抽了抽,旁邊的助理小聲提醒她快開庭了。她擺擺手,對電話說:「我知道了,晚上回去說,我就要開庭了。」

  電話那頭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掛了。

  鄭月琳站在原地深吸幾口氣,把所有紛亂的情緒都拋到腦後,冷著臉邁開大步走向法庭。

  兩天時間,從顧沉舟到顧正嘉再到顧新軍,鄭月琳惱火的發現自己身旁姓顧的幾乎都被鄭君達得罪了。

  但惱火歸惱火,自己大哥終究是自己大哥,同樣的血緣,從小到大的感情,鄭月琳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而一旦決定要做什麼,這位高等法院的女性法官總是異常雷厲風行。

  她抽了個空,驅車到了墓園,來到沈柔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好長時間,下定決心往沈宅開去。

  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前,她是這裡的另一位小姐。十六年後,開門的女傭朝她鞠躬:

  「您好,您是……?」

  「我姓鄭。」乍然回到這裡,鄭月琳有一絲極短暫的恍惚,「我是來見沈老爺子的。請跟他說鄭月琳來賠罪了。」

  「請稍等。」女傭彬彬有禮地說,轉回身通過電話向裡頭通報。

  片刻后,詹姆士親自走出來迎接:「顧夫人,先生在樓上等您。」

  鄭月琳笑了笑,往裡走的腳步最開頭有些虛浮,但幾步之後,高跟鞋踩地面的碰撞聲就恢復了往常的清脆簡短。

  沈老爺子依舊坐在他那間寬敞而明亮的書房中。

  鄭月琳被詹姆士領到書房的時候,神情因過往的回憶而浮現出些微的悵然。

  「請坐,顧夫人。」詹姆士在旁邊說。

  鄭月琳依言坐下:「沈……」伯伯這兩個音節在她喉嚨里翻滾一下,「……老爺子……」

  沈老淡淡笑道:「看來我是老得太厲害了,你連伯伯都叫不出來了。」

  鄭月琳緊繃的神情鬆了一些,但她的笑容還是有些勉強:「伯伯,您開玩笑……」她這樣說著,卻看見老人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心頭一酸,聲音也低下去,「小柔走了那麼多年,我也老了,沉舟和鄭家都長大啦。」

  好長好長時間的靜默。

  「是啊,小柔走了那麼多年……」沈老爺子說,「我送走了一個親生女兒的同時,又丟了另一個乾女兒。」

  「伯伯,」鄭月琳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真不知道怎麼面對您,小柔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可我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一直呆在國外。後來好不容易回來了,還叫小柔知道學生時代的事情,讓她以為我這麼多年沒結婚是因為還惦記著新軍……我不敢過來啊,每次在夢裡想想這裡,我都覺得小柔她還在我身邊……她拉著我的手叫我姐姐,又責怪我出國,說我不回來,說我什麼都不告訴她……」她說道這裡,終於忍不住,眼睛發紅,伸手捂了嘴巴。

  沒有人說話。

  垂暮的老人靠在椅背上,臉上皺紋像溝渠一樣縱橫交錯,每一道都散發著衰頹的氣息:「你沒有錯。小柔一直瞞著我,但我知道,她早就不行了,是為了沉舟和我這個老頭子,一直硬撐著。」

  鄭月琳低下頭好一會,再抬起來時,她除了眼圈有點發紅之外,已經冷靜下來:「伯伯,我大哥最近和沉舟有點誤會,要他們坐下來恐怕不可能,但最近又臨近換屆……所以我想由我過來一趟會好一點。」

  這是她來這裡時說想的。但到了這裡,除了這件事外,她還想再做一些其他事:

  「伯伯,除了這個,我還想去小柔的房間看一看,我有點想她。」

  「去吧。」沈老擺擺手,「小柔的房間除了讓傭人定時打掃外,沉舟偶爾過去坐坐外,一直沒讓人動。」

  鄭月琳低聲應了,跟著詹姆士走出書房,往同一層沈柔的卧室走去。

  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兒,出生時還是難產,小小年紀就隔三差五地進醫院。

  當年沈老爺子幾乎把這個女兒嬌寵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壞了。她的房間由自己親自布置,她的衣服由自己挑選,她的啟蒙是自己手把手教導,她的成長是像條小尾巴踩著他的大腳步……

  「小柔……」老人的嘴唇哆嗦著,「女兒……」

  沈柔的卧室像小公主的房間一樣。

  純白與粉色,蕾絲和布偶,梳妝台上的首飾和化妝品隨意擺放著,大大的史努比歪斜地坐在貴婦椅上,脖子上還被扎了條長長的白色領巾,領巾的一角就踩在它的腳下,似乎它正要走下來,卻被身上的領巾給絆倒了……

  鄭月琳長長吸了一口氣。

  她帶著一些緬懷和更多的難過,走到房間的梳妝台前。

  在她們交往的那些日子裡,她們會一起吃飯一起上學,又一起在一張床上滾來滾去……然後她坐在書桌前背課文,她就坐在梳妝台前擺弄著一些小東西,或者自得其樂地擺擺布偶給等身娃娃化妝,或者在這裡隨便寫些日記心情。

  她那時候還送了她一本厚厚的大本子……

  那本本子正靜靜地躺在梳妝台的抽屜里。

  鄭月琳眼中的懷念越來越重了。她伸手撫上本子的燙金封面和泛黃的內頁,又去撥弄抽屜里電池耗盡的手錶和幾塊錢的夾子。

  那幾年真的很美。

  她們所有東西都是一式雙份的。

  小柔會嘻嘻哈哈地跟著她一起吃食堂穿廉價的衣服夾塑料夾子。

  她也努力攢錢買個漂亮的本子給她或者偶爾帶她去吃貴的好吃的。

  可是最後怎麼到了這樣子呢?

  鄭月琳想著沈柔最後說的那些話,就從心裡開始發冷。

  小柔說月琳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大學的時候就喜歡顧新軍了,如果知道我怎麼也不會嫁給他。

  小柔說月琳你嫁給他吧,我希望你能幸福。

  小柔說月琳你幫我照顧小舟,我相信你,我真的不行啦。

  小柔說月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你,可是你老不回來看我……

  小柔說了很多。可是直到現在,鄭月琳還不明白,為什麼沈柔會在這麼多年後,突然發現這件事。

  大學時候的初戀在她出國一年後就淡化了。那時候她在國外碩博連讀,早就把顧新軍忘到角落的塵埃里了,之所以匆匆忙忙趕回來,也壓根不是為了什麼顧新軍,不過是因為沈柔不好的消息終於傳到國外,傳到她耳朵里……

  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回來的舉動居然讓小柔的病雪上加霜……

  鄭月琳坐在呆了好半天,才翻開那本她送給沈柔的本子。

  泛黃的紙頁許久沒有翻動,縫隙間落了好些灰塵。她慢慢泛著,看著字裡行間的熟悉筆跡,跟著本子主人的笑而笑,哭而哭,跟著她皺眉難怪,咬牙切齒,歡欣喜悅……直到她翻到這本有許多年紀的本子有字的最後一頁。

  這是一張滿是皺痕的紙頁。像是被無數的水滴從頭到尾給洗禮了一遍,上面淡藍色的字跡也有許多的模糊塗改。

  鄭月琳的指腹還撫著這張紙的角落,她的目光落在本子中間,前一刻的表情僵在臉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鄭大哥告訴我月琳大學時候就喜歡新軍了,之所以出國是因為沒法接受我和新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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