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白月光與硃砂痣(2)
靜了一會兒。
「唉。」
一句沉重的嘆息。
姜月絨拍死了一隻企圖咬她手背的大蚊子,拈起彈進火堆里。
緋扇妖力近乎耗盡,虛弱地坐起身,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左肩,頷首道:「緋扇拜見蓮霧殿下。」
畫面重合,姜月絨忽然想起緋扇是誰了。
有一年春宴,許多花妖爭妍鬥豔,打扮得滿頭花翠,向座上尊貴的少女獻花。
唯有一個女子,頭上佩戴月季花,眼神乾淨,走到少女面前,將一朵盛開的月季花獻於她,恭敬道:「願公主殿下長樂無極。」
「別人敬獻花籃,你為何只給我一朵呢?」
女子眉眼含笑:「因為世上沒有兩朵相同的花,我想贈予殿下獨一無二的。」
與別人那些早就聽爛的恭維和讚美相比,這番話倒新鮮有誠意。
她與緋扇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甚至不知道緋扇的名字。
年少的她被萬人擁簇,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但終究是讓族人們失望了。
那朵花常開不枯,被她放在妝匣里收好,現下不知道還在不在。
從記憶中緩過神。
姜月絨過去扶起她坐好,淡然道,「不必行這些虛禮。我流浪多年,都忘了自己是誰了。」
緋扇歉疚不已,道:「先前未能認出殿下,因多年前聽聞殿下已成為魔族王妃,沒想過會在這裡遇見。還對殿下無禮。是緋扇的不是。」
會用凈化術的,只有妖族大月氏,這個創造了無數輝煌的皇族。
往事恍然如夢。
大月氏蓮霧。
妖族最尊貴的二公主。
史上混得最差的公主。
姜月絨從乾坤袋裡拿出秋露白和兩個酒碗,斟滿。
「來,今日我們在人間再次相遇,就是緣分。」姜月絨仰頭一飲而盡。
緋扇接了酒碗,問道:「蓮霧殿下為何跟神族在一起?」
喝了酒,身體暖和不少,姜月絨又倒了一碗。這酒還是上次在魔界,張二狗的包子鋪順的,沒喝完。
「蓮塵哥哥還活著,我想救他。在凌雲門跟著沈落衡混,我學會了崑崙結界術和靈息術。」
「大殿下還活著?」緋扇聞言眸光一亮。
姜月絨點點頭,「不過希望渺茫,光靠我一人之力,難以對抗。」她伸出手臂,將手臂上的繃帶解下。
「萬……象咒。」
妖的剋星,大月氏天生妖力強悍,被神族忌憚。此咒會一旦種下,幾乎無解。
姜月絨將繃帶重新纏好,道:「營救我哥哥的事,我自會謀划。你為什麼到人間來了?」
緋扇長長地嘆氣。
妖族自從被玄圩掌權后,實行暴政,妖民分為三六九等,最底層妖民被奴役壓迫,甚至被偷偷獻祭給神族,肆意屠殺,攫取妖丹煉藥,新生的一代都快被屠戮盡。
原先追隨織羽妖帝,扯上一丁點關係的人,統統被流放到北邊蠻荒地。
緋扇說他們不是沒反抗過,玄圩拍著崑崙天尊的馬屁,藉助崑崙的力量鐵血鎮壓起義者。
妖民的生存環境實在太惡劣了,不少人逃離霍山,去往人間躲著。
姜月絨越聽越沉重,後來就是在廣陵郡隱居的緋扇遇到林安,她不知道他已有妻子,傾盡一腔愛意。
等到林安熬出了頭,告訴自己只能做妾,她咬牙忍下,不能有姓名,卻終究落了個凄涼的下場。
她嫉妒,陳錦書是林安的白月光,少時相識,林安終究是最愛妻子。
緋扇陪著林安從一無所有,到錦繡前程,終究黃粱一夢。
這個歷經愛恨的女子抱著姜月絨痛哭流涕。
「蓮霧殿下,我只是不甘心,為什麼他有了妻子還要來招惹我,當初他承諾娶我為妻。他食言了,而我偏偏放不下他。憑什麼陳錦書就能為生兒育女。我為他做了這麼多,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陳錦書表面上對我和和氣氣,背地裡,總是纏著林安,不許他來見我。次次從中攪和。」
姜月絨拍拍她的背,道:「我不太懂,我沒親眼見證過一切的一切,我只能說及時止損。修行不易,希望你不要輕易放棄。而且,主要的錯在林安,陳錦書或許也有不對的地方,但她也不過是個受害者之一。我們做妖也是要有原則的,有仇的報仇,不能濫殺無辜。」
緋扇嚎啕大哭,彷彿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訴盡。
「這幾年,我在林府,下人們瞧不起我是妾室,無人對我真心。我在日日的孤寂中,起了歹念。為這樣不值當的人毀壞修為,我真傻。」
林安這種人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兩個都要,既貪圖緋扇的美貌,又捨棄不下與陳錦書的情意。
姜月絨掏出帕子替緋扇擦拭眼淚,「好了,都過去了。」
緋扇哭盡氣力,臉上的妖化更嚴重了。
剛才葬花之術,讓緋扇妖丹受損,氣息漸弱。
雞鳴的時候,沈落衡一行人找到了城隍廟外。
這間就是林安之前未出名前棲身的破廟。坐落在半山腰上。
姜月絨站在廟外,起了一座新墳,哼著之前緋扇的那首曲子。
「我盼君心似我心,君卻早已有佳人在側,惹我錯付情衷……」
林安悵然若失地走近,新墳上沒有字,只有一朵紅粉月季花,聲音顫抖。
「緋扇死了?她是妖?」
姜月絨本是一手叉著腰,一手扶著鋤頭。聞言轉身,三兩步走近,抬手甩了他三記響亮的耳光。
「月絨。」沈落衡喚道。
姜月絨沒看他。
「怎麼樣?痛不痛?這幾巴掌,一為你欺騙緋扇,隱瞞你已有妻子的事實,誘她愛上你。二是你次次誆騙她,不兌現對她的諾言。三是你給我滾遠點,她是妖,但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這個品行敗壞的狗男人。敢欺負我妖族人,不打死你已經是開恩了。
顧北音吞了吞口水。
好霸氣的女子。
沈落衡沒想到姜月絨動手打人,拉她過去,低聲道:「你越來越膽大妄為了。」
林安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在緋扇的墳前懺悔,「是我……對不起她。」
待到人心涼透,才幡然悔悟,又有什麼意思。
姜月絨餘光望向廟外一隅,牆邊裙裾晃過,消失了。
她在的時候,沒有人珍惜。
她離開了,這個男人如今做出這副哭喪的樣子又給誰看。
是利用,還是真的愛過,或許對緋扇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
她在漫長的等待中心灰意冷,耗盡愛意,死心離去。
姜月絨不願意進林府,她這個就是愛憎分明,討厭的人絕不勉強自己接受。
站在府門前,摸著小紅駒的鬃毛。等他們料理完委託的事,就告辭回凌雲門。
顧北音還要再留兩日,他惹出來的禍事,自然要他自己善後。不過他隱瞞了身份,林安並不知道他就是神樂尊者。
陳錦書愛子心切,如今緋扇離去,她是否如願以償得到完整的幸福了?
不得而知。
幾人牽馬往出城方向去,一夜之間,廣陵郡春意寥寥。
滿城花屠盡,廣陵再無花。
姜月絨追上沈落衡,與他並排走。
「師尊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問什麼?」
姜月絨咬唇,嘗試忽悠道:「陳錦書的兒子恢復如常這事兒吧,其實是神明顯靈了。」
沈落衡有點好笑,「你說是就是吧。」
「師尊不好奇嘛?」
沈落衡深深看她一眼:「沒興趣,等你想說的時候,自會跟我說。」
姜月絨沒想到沈落衡並不打算深究這事,愣在原地。
「姜月絨,你停下幹嘛。擋我路。」嚴望辰牽馬從她旁邊繞過去。
出了城,騎馬趕路。
走了兩個時辰。
安洛溟面色青白,捂著胸口,似有些不適,要不是嚴望辰扶住了他,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沈落衡見此,決定找個地方休息一陣再上路。
正巧前面就是一個村鎮,村牌上寫著稻花村。
村長見他們打扮不凡,一聽是凌雲門的弟子,熱情地將他們請到家中做客。
「這位小道長臉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我給你請個郎中吧。」
安洛溟忙推辭道:「不必勞煩,這是我從娘胎帶來的弱症。休息一會就會好的。」
姜月絨見他嘴唇都白了,擔憂道:「要不你躺一會兒休息下吧。」
「是呢,我讓我家婆子收拾幾間屋出來,供幾位休息。不必急著趕路,明日是我們這兒的大日子,各位不妨留下觀禮湊湊熱鬧。」
村長是個熱心腸的中年漢子,沈落衡盛情難卻,便留了下來,傳音給嚴松竹,要再耽誤幾日。
村長家張燈結綵,紅色的囍字貼滿牆。原來桃花村有個習俗,每年春天舉辦一次婚禮,家裡有喜事的一起湊在一起辦婚宴,既喜慶又熱鬧。
正巧今年有十對新人要成親,日子就在明天。
姜月絨從沒參加過人間的婚宴,眼神雀躍,道:「會有很多很多的花轎接新娘子嗎?」
「這不是廢話么?」嚴望辰用鄉巴佬的眼光看她道。
晚上姜月絨去看安洛溟,他臉色還是不太好,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病倒了。
「你真的沒事嗎?」
安洛溟虛弱道:「沒事,不用擔心。」
「嗯嗯,那我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