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灰燼

  「沒有神錘，也沒有銀色神臂的幫助，你願意帶著它上戰場，和修瑪同樣獲得光榮，卻也同時以死收場嗎？」


  史東的眼神閃爍著，他屏住呼吸，伸手出去抓屠龍槍。


  然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掌竟然穿過了它！屠龍槍就在他的手中消失了。


  「該死的幻術！」他大吼著，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如果你是要開玩笑，羅德利斯，」羅伯特靜靜地說，「這可一點兒也不好笑。」


  「開玩笑？」法師低聲反問道。他奇異的金色眼眸跟隨著騎上的背影。「羅伯特，你應該更了解我的。」


  法師用著羅伯特只曾聽見過一次的詭異聲音，笑出了聲。


  然後，他譏諷地對半精靈行禮，羅德利斯跟著騎士一起消失在矮人地底王國的陰影中。


  ——


  羅伯特坐在高階追尋者評議會召開的會場中，皺眉傾聽著。


  雖然這個偽教算是正式解散了，但領導著八百位難民的政治實體還是沿用這個名稱。


  「我們並不是對提供給我們地方居住的矮人毫不感激。」


  韓德瑞克揮舞著遍布疤痕的手，誇張地說道，「我們都很感激，這點我可以確定。


  正如同我們感激那些找回卡拉斯神錘，讓我們有機會居住在這裡的英雄一樣。」韓德瑞克對羅伯特深深地一鞠躬，後者簡單地點頭回禮。


  「但我們不是矮人！」


  這番激情的告白，立馬引起了一陣低沉的讚賞聲。這使得韓德瑞克不得不花了好些時間，才讓靜候的群眾安靜下來。


  「我們人類本來就不應該居住在地底下的！」周遭立刻響起大聲的應和還有鼓掌聲。


  「我們以農維生。但是我們不能在山坡上耕種作物！我們所要的是像被迫放棄的家園一樣的土地，那是我們生命的延續。


  我認為那些害我們顛沛流離的傢伙，應該要付出代價！」


  「他是指龍騎將嗎？」史東諷刺地低聲對羅伯特說。「我很確定他們會很樂意有人要來找他們負責。」


  「這些笨蛋能夠僥倖活命就應該感謝了！」羅伯特抱怨著。


  「瞧！他們竟然反咬伊力斯坦一口，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一樣！」


  帕拉丁的牧師，同時也是這群難民的領袖，站起來回應韓德瑞克。


  「因為我們需要新的家園，」伊力斯坦回答，低沉的聲音在洞窟中迴響著。


  「所以我建議派出一個使節團，前往美麗之城塔西斯。」


  羅伯特以前就聽過伊力斯坦的計劃。他的思緒飄到一個月前，他和同伴們剛從德肯的墓穴將神錘帶回來時。


  現在已臣服於宏非爾領導下的矮人領主們，已經開始準備面對北方邪惡勢力的入侵。


  這些矮人們並非真的畏懼這股勢力，畢竟他們的地底王國，在自家人看來是滴水不漏的。


  他們也同樣遵守羅伯特帶回神錘時，所給下的承諾：讓新格蘭德的難民們居住在南門，索巴丁地底王國的最南邊。


  伊力斯坦把難民帶到索巴丁。他們努力試著要重建自己的生活，但這樣的安排對他們來說不盡如人意。


  他們的安全當然無慮，但難民們原先大多是農民，很難忍受居住在矮人們的地底洞窟中。


  春天到了，他們可以在山坡上耕種，但收穫只夠糊口。


  人們想要居住在有著新鮮空氣和陽光的天空下。他們不想依賴矮人，一點也不想。


  伊力斯坦想起了古老傳說中有著關於美麗塔西斯的敘述，以及在它的港口中出人的天鵝形的船隻。


  早在伊力斯坦剛提出來的時候，羅伯特就坦言這些只不過是傳說。


  自從三百年前的大災變之後，安塞隆大陸這半邊便未曾有人聽說過任何關於塔西斯的消息了。


  因為矮人們在當時封鎖了索巴丁王國，也是唯一通過卡若理山脈的通道；有效地阻隔了南北之間的訊息傳遞。


  羅伯特憂心忡仲地眼見高階追尋者議會一面倒地投票支持伊力斯坦的提議。


  他們計劃派出一小隊人夫塔西斯，設法連絡上進港的船隻，乘上船，甚至買下一艘船來。


  「誰要帶領這個小隊？」羅伯特默默地問自己，雖然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每隻眼睛都投向他。羅伯特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始終只是靜靜聽著、一聲不吭的羅德利斯便走到議會前，他瞪著他們，眼睛閃著奇異的金光。


  「你們這些蠢貨！」羅德利斯說，他嘶啞的聲音中帶著怒意，「你們在做著蠢人才會有的美夢。


  要我說多少次？要我提醒你們星辰的預兆多少次？你們自己看見夜空中出現兩個空洞的時候有何感想？」


  議會的成員們變換著坐姿，還有幾個人交換著不耐煩的眼色。


  羅德利斯注意到這一點，繼續說，他的聲音中輕蔑的意味越來越明顯。


  「的確，我也聽到了你們當中某些人的說法。這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常常會發生的，就像是樹葉從樹上掉落般。」


  幾個議會成員交換著意見，點著頭。羅德利斯靜靜地看了幾分鐘，嘴角帶著輕蔑的笑意。


  然後，他再度開口，「我重複一次，你們都蠢到極點。


  被稱作黑暗之後的星座消失的原因是因為它已經降臨坎德拉。


  從白金碟上知道，代表帕拉丁的星座，也就是俗稱的英勇戰士，也來到坎德拉抵抗它的入侵。」


  羅德利斯停下來。站在他面前的伊力斯坦就是帕拉丁的先知，許多人改信這位神祗。


  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周遭的人對他妖言惑眾的憤怒。


  神怎麼可能會親自參與人類的事務？難以置信！但被看作妖言惑眾對羅德利斯而言根本就不會造成任何困擾。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記住我說的話！在『禱文』中有記載，黑暗之後將會帶來它的『尖嘯大軍』。這些尖嘯大軍就是惡龍！」


  羅德利斯最後一句話帶著嘶嘶聲，就像哈勃說的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都知道了。」韓德瑞克不耐煩地打斷他。因為已過了他晚上習慣喝杯小酒的時間，這才讓大神官有勇氣開口。


  只是當羅德利斯沙漏狀的眼眸像兩支黑箭刺穿他后，他很快地後悔了。「你——你要說什麼？」


  「和平早已不存在坎德拉的任何一角落上，」法師嘶啞地說著，揮舞著瘦削的手。「就算找到船，你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


  不論你們到了哪裡，只要抬起頭看著夜空，你們就可以看見兩個毫無一絲光亮的空洞。不論你躲到哪裡，都會有惡龍追著你們！「


  羅德利斯開始咳嗽，他的身體因喘息而扭曲起來，看來搖搖欲墜，他的攣生哥哥及時跑向前，用強壯的臂膀接住他。


  卡拉蒙將羅德利斯抱離會場后，看來似乎陰霾散盡。議會的成員搖搖頭，聲音微顫，苦中作樂地談著這些童話。


  要想像整個坎德拉都陷入戰火的樣子實在太不切實際了。就連安賽隆大陸這個部份的戰爭都已接近尾聲。


  龍騎將猛敏那已經被擊敗，龍人大軍也被擊退。


  議會成員們伸著懶腰離開了議事廳，各自回到家中或酒店。


  他們完全忘記詢問羅伯特會不會帶領這個小隊。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會。


  羅伯特表情凝重地和史東交換了個眼神，離開了洞穴。


  今晚輪到他守夜。


  雖然矮人們認為地底王國很安全，但羅伯特和史東兩人始終堅持要在通往南門的外牆邊安置崗哨。


  他們太了解龍騎將，以致於在睡夢中也不敢對這值得『尊敬』的敵人掉以輕心。


  羅伯特靠著南門的外牆，神情若有所思。他的面前是一片蓋滿了白雪的草地。


  夜空十分冷冽平靜。他們身後是卡若理山脈——南門的唯一通道，事實上是一塊巨大的突起岩石。


  這是矮人們固若金湯的防衛系統之一，也是矮人王國在毀滅性的大災變和矮人門戰役之後，能夠鎖國將近三百年的最大功臣。


  大門有六十尺寬，近三十尺高，強力的機械裝置控制它的開合。


  門的正中央幾乎有四十尺厚，除北門外，這可以說是全坎德拉最堅固的大門了。


  一旦關上，光從外表完全無法查覺出它和岩壁之間的差別，這也是古老的矮人工匠們鬼斧神工的傑作。


  但自從人類進駐南門之後，這裡開始點起了火把。


  讓男人、女人和小孩能出去透透氣。對居住在地底的矮人而言，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弱點。


  羅伯特站在那裡，看著草原外的森林，感覺不到一絲的寧靜，史東、伊力斯坦和羅拉娜則加入了他。


  這三人本來正在討論著一些事情；顯然和他有關，卻突然沉默下來，讓人感到不舒服。


  「你看起來很憂鬱。」羅拉娜輕聲對羅伯特說，手放到他的手臂上。


  「你相信羅德利斯是對的，沒錯吧。坦塞勒——，羅伯特？」她要講出他的人類名字仍有些結巴。


  但她心裡明白，他的精靈名字只會為他帶來痛苦。


  羅伯特看著放在他手臂上的纖細小手，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掌合上去。


  只不過幾個月前，這雙手還會讓他感到罪惡與掙扎，糾纏在與一個人類女子和一個兒時玩伴的愛情中。


  但如今羅拉娜的手讓他感到溫暖與平靜，雖然還是會令他心跳不已。


  他思索著這樣的反應，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我從很久以前就學會相信羅德利斯的忠告。」他說，同時也明白這會讓他們十分的失望。


  果然，史東的臉色陰沉下來，伊力斯坦皺著眉頭。


  「我想這次他還是對的。我們贏了一場戰役，但距離全盤勝利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我們都知道，北方的索蘭尼亞，正陷入猛烈的戰火中。我們可以輕易揣測出黑暗的勢力絕不會只以征服阿班尼西亞作為最後目標。」


  「但你只不過是在揣測！」伊力斯坦爭辯道。「別讓那名年輕法師身邊的黑暗氣息干擾了你的思考。


  他也許是對的，但我們沒有理由放棄希望和嘗試！塔西斯是個繁榮的海港——至少我們聽說的是如此。


  在哪裡我們一定可以打聽到其他地方的情形。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們一定能再找到某個與世無爭的樂園。」


  無論是緋月還是羅德利斯，都是為了各自的信仰走到了一起。


  雖然一個是善良與美麗的化身，另一個則具有狡詐不正派的作風。但羅德利斯或許並不像他表面看來的那樣——弱不經風。


  菲林與洛拉斯並沒有穿越千年的時光來到現在，羅德利斯的記憶也在歷史的顛簸中逐漸遺忘了。


  羅德利斯往昔的那些事迹，都已經掩埋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或許那顆未泯的良心，就是他存在過的最好證明吧。


  「聽伊力斯坦的，羅伯特——」羅拉娜柔聲說。「他很有智慧。


  當我們的人民逃離奎靈諾斯的時候，他們不是盲目地逃難。


  他們是逃往一個沒有戰爭的天堂。我的父親有個計劃，雖然他不敢公布——「


  羅拉娜突然安靜下來，訝異著她一席話所造成的影響：羅伯特甩開了她的手，直視著伊力斯坦，眼神中滿是憤怒。


  「羅德利斯說過，希望只不過是否定現實的表現。」羅伯特冷冷地說著。


  伊力斯坦帶著歉意地看著他，半精靈勉強一笑。「我向您道歉，伊力斯坦。


  我實在是太累了，請原諒我。


  你的建議很好，我們是該帶著希望前往塔西斯，而不該想那麼多。」


  伊力斯坦點點頭，轉身離開。「你要跟過來嗎，羅拉娜？

  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但在我將領導權交給議會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馬上過來，伊力斯坦，」羅拉娜紅著臉道。


  「我——我想要和羅伯特說說話。」


  伊力斯坦體諒地看著兩人，然後和史東一起沿著黑暗的小路回到南門。


  羅拉娜站在入口的地方，神情逐漸冷漠了下來，因為羅伯特明顯地裝作沒看見她。


  「你又怎麼了？」


  她最後終於開口問道。「聽起來你似乎正幫著羅德利斯打擊我所見過最有智慧也是最好的人！」


  「不要隨便批評羅德利斯。」羅伯特沙啞著道、邊說邊將火把插進水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