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從貓再成人
人死是什麼滋味?九音從未嘗過。但她並不好奇,因為世人終有一死。可今天,她卻大彩到居然體味了一把貓死是怎樣的感覺。
她的身體斷成兩半時,五感便再沒了知覺。眼前一片黑暗,意識進入了昏迷。可她卻也並非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她感覺到她的身體輕輕的飄了出來。它在移動,只是她的眼皮卻重如泰山一般,根本睜也睜不開,所以她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自己在不停的移動,一會兒飄向這裡,一會兒又吹向了那方,那感覺似乎是她變成了一朵蒲公英,輕薄微弱,在這塵世間不停地擺動。
她會去哪裡呢?這次應該是真的死了吧?下輩子總不會還讓她當一隻貓吧?
九音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甚至在想貓的魂魄算不算是鬼的一種?要是算的話,她是不是還能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不對不對,修真並不等於修仙,神仙的世界未必便真的存在。可修士既可修成元嬰出竅,那麼魂魄應該還是存在的。那麼人若死後,這些魂魄又會去往哪裡?
她在昏昏沉沉間想著那些有的沒的,是故她根本不知,就在她的身體被咬成兩半的同時,那個本已經準備就死的扶疏卻是如同發了瘋一般的將全身的靈力都灌進了召回的劍中,沖著那蛇的七寸處便直接捅了進去。
巨蟒吃痛,怒吼出聲。妖異的叫聲很快便驚動了巡山的守衛,很快會有數十名築基弟子向這方向沖了過來。可是,當他們到時,卻似乎已經晚了。一條巨蟒的虛影已經緊緊地咬住了一個弟子的腰,可那弟子卻仍然堅持著將手中的長劍往那巨蟒的身體中刺去……雙方已經扭成了一堆麻花,這個時候要如何動手才能不傷到那名弟子?
一時間眾人遲疑,可電光火時間卻更有幾名結丹修士沖了過來,見此情景,二話不便便揮劍直劈了下去。幾道劍光同時劈下,後頭觀戰之人看得直抽冷氣。這樣的方法,那弟子可還有命在?眾位師叔怎能為了滅殺此妖,連門中弟子的性命也不放過?可是,當那怒吼聲再度聲嘶力竭般的吼出后,眾人才發現:眾位師叔是出手了沒錯,可是他們的劍身卻是緊貼著那弟子的身體過去的!
那巨蟒之虛影便劈成了七塊,掙扎了幾下,便終是消散。
可那弟子的腰卻幾乎已經斷成了兩斷,接下來的事自然是亂成了一堆,有將那弟子趕緊送到醫修那裡,也有趕緊加派人手在門中四處巡查的,大家都忙成了一團,是故誰也不曾發現,就在那竹屋兩側的草叢之中,有一具小貓的屍骨已經徹底冰冷。而當半月後,扶疏終於從昏迷中醒過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找長空師兄。
「師弟,你找我?」長空急步才進師弟的洞府,便見扶疏的眼中竟然泛出了淚意:「師兄,對不起。你的貓……」
貓?長空一下子急了,幾步並作一步地衝到了床前,抓住扶疏急問:「它怎麼了?」這些日子長空一直在和其它九峰的執事弟子一起修補檢查護山大陣,是故一直不曾回到洞府。他不是不知道那天晚上出了事,但並未有弟子發現那貓兒受傷了或是怎樣。他一直以為它還在洞府之中,卻不想:「它死了!它想救我,便撲了上來。可那巨蟒……一口把它咬成兩斷了。」
什麼?
那貓兒竟然死了?
長空不信,立時便衝出洞府,飛到了那處小院。那裡已經被打掃得很乾凈,血漬半分不見,提鼻之時唯可聞到的便是那滿樹的梨花清甜。一名三旬左右的築基女修正坐在門邊看著一本獸皮書,見長空師兄臉色蒼白的從雲頭上踉蹌下來便是一驚:「長空師兄,出什麼事了嗎?」
長空卻是根本顧不上理她,便是在小屋左右的草叢裡翻揀了起來。很快,他就看見了。在一塊被草叢掩盡的石塊后,一隻貓尾露了出來。那毛色已經乾枯,一看便是沒有生機了。長空心中一痛,趕緊沖了過去。卻是當時便忍不住別開了臉。那裡,只有那貓兒的下半身了。它的頭呢?長空趕緊往反方向尋了過去,果然,在那邊找到了另外半隻。
事隔半月,若是尋常的貓屍早已經開始腐爛,可是,這個小乖乖便是連死了也與眾不同。它的身體里沒有半分血液,是故無人聞到此地有異。而它的身體或許是因為沒了血液之故,所以便連腐爛也成了奢望,它變成了一具風乾的貓屍!可拼在一處時,卻還是看得到它身上兩個巨大的透明窟窿……
它死了!
為了保護師弟,被那巨蟒撕成了兩半!
可他,卻是連它已經死的事都茫然無知。
「長空師兄,讓我把它的身體縫起來吧!」
那築基女修把發生的一切都看到了。雖長空師兄什麼也沒說,可只瞧那貓身上的傷口也知道是出了何事了。好一隻忠肝義膽的貓兒!真是可惜了。她想幫一些忙,可長空師兄卻是聽言怔了一下,盯著貓兒的屍骨看了半晌后,突然一陣風似的刮跑了!
女修無奈地嘆氣,同時便又有些好笑。要是她沒看錯的話,剛才長空師兄是不是哭了?眼淚都掉到那貓屍上了。她雖築基了,卻因資質所限,無師無承,只在門中自己打拚。所以對於那些菁英弟子,多少便有些看不過眼。可今天,卻讓她有些生笑。這位人前看得大度從容的長空師兄,竟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關閉院落,便回了屋中。只是,她才推開屋門,便覺得右屋中有異。似有濃重的呼吸之聲!糟糕!不會是又有東西潛進來了吧?女修手中一晃亮出長劍便沖了進去。可是,右屋中並無半分人影,甚至連一點靈力的波動也沒有。
但……那呼吸聲卻是又來了!而且,來自……床上?
女修大駭,趕緊衝到床邊細看。結果,便看到……那床上的小人兒,竟然有動靜了。
心中大喜,一道傳訊符便發了出去!
長空此刻已在洞府之中,正看著貓兒的屍骨落淚。他並不是輕易動容的人,修行一百餘年,生死不能說全然看開,卻已有超脫之相。師父曾說過他:「心性比資質更加出色!」他自覺也是如此,他性情明朗,處事溫和,門內門外均交友頗多。他在門中眾師兄弟中,若論修行的速度並不是最快的,但卻是最穩的。一路行來,幾無瓶頸。可今天……他實在是傷心!
這乖乖平常並不喜與人交往!去那處看顧扶疏,是他的請託。卻不想,竟然害它喪命?
*
長空獨自一人傷心,並不想被人看到,是故一進洞府便封了結界。那傳訊符撞上了結界,便飛了回去。可彼時,小屋之中的女童卻已經劇烈的翻滾起來。築基女修見情形不對,思量一下,便將傳訊符發到了離宮峰。
這娃娃是一誠師祖帶回的,十分重視。關於她的諸事皆由長空師兄一手安排,如今長空師兄既接不了傳訊符,掌門和一誠師冢又皆在閉關,她便只能去冒險向一謹真君求救了。否則這娃娃若是出了差錯,她可擔待不了。
算她幸運,傳訊符發出不到片刻,一謹真君便親自趕了過來。進屋后,看到這娃娃的臉色已經漲成了青紫,呼吸艱難,不住地在床上打滾。旁邊一個築基女修不敢上手,只是小心護著她不要碰傷了自己。一見他來便是滿臉喜色:「師祖,您看看,這位師妹這是怎麼了?」
一謹真君也很意外,這孩子的情狀他之前也檢視過,身上並無異樣,可神智卻就是恢復不了。著實是個怪症!二師兄也說了,他花了許多年都無法將她救醒。二師兄雖是劍修,卻喜精研醫道。在外面不敢說,門內醫術卻算得上第一人了。而他都救不醒的凡女,想來便是什麼真的疑難雜症,可今天,為何居然有動靜了?
「你之前喂她吃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照樣的老例子,一天三丸養氣丹與靈蜜水。」此法雖過於淺薄,但對於滋養一個凡人來說,卻是足夠了。若是過了,反而不好。
一謹真君也知這方子,平素一直無恙,可今日……他在床邊觀察了半晌后,終是將一絲靈氣探入了這孩子的體內。結果,靈氣才一入體便發現了。這孩子的丹田處有個什麼樣的東西正在那裡打轉?
看模樣,竟是一條……小白蛇?
一謹真君大驚,一掌便拍到了這孩子的丹田之處。溫和之力沖入其力,將那條小白蛇一口氣便是從這孩子的身體里推了出來!
蛇體一出體腔,那熟悉的妖氣,一謹真君便認出來了。
這妖孽,竟然還活著!
左手一抖,一枚銅蠱便是飛出,將那條只剩下了一階的小妖蛇扣了進去。幾道符籙打在其上,將那枚銅蠱封了嚴嚴實實。可即便如此,那銅蠱卻仍然是震動不休!
這隻妖孽,竟是如此之能?
一謹真君伸手便將那銅蠱捏回,專門將它鎖入了一個乾坤袋中裝了起來。而在此時,門中的醫修也已經得到信息趕了過來。
他們都聽說一誠師祖帶回來了一個患了疑難雜症的小女孩,身為醫者自然不免手癢。可一誠師祖對那孩子極是看重,並不曾讓他們見過一面。這次,竟是瞧到了。果然是個極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她似乎中了毒!
先是眉心處一點紫線,直衝腦海。而後,那紫毒便在這孩子的全身散了開來。
「師祖,這是玉山銀蟒之毒,不知那蛇母可還在?」
玉山銀蟒之毒只能用其蛇母的元丹來解,一謹真君自然知道此事,立時便將那妖孽放了出來,捏在掌心,一道指風劃過,一枚如同綠豆大小的元丹便從蛇體內跳了出來。醫修自是馬上接過,給那孩子餵了下去。
可一謹真君卻是在那元丹離開蛇體之時,敏銳地發現有什麼東西有屋子裡飛出去了?
再看掌心時,那條蛇屍竟然消失了?
不好,那妖孽要逃!一謹真君連發幾道傳訊符給門中各處,更是將此地罩在了一個結界中后,便親自追了上去。可是一翻折騰,幾乎將門中翻了個底朝天,卻就是沒有找到那隻妖孽的行跡!
華炎真君站在雲頭之上,看著下面四處搜尋的弟子,眉頭緊蹙:「雪山銀蟒之毒雖是霸道,可何嘗如此詭譎過?」幾次三翻死了又活,如今竟是連元丹都丟了,卻仍然可跑。這情形實在是大出常規。「一謹,你可曾仔細看過那蛇的原身?是否真的是雪山銀蟒?」
關於這點,一謹真君並未當時回答,而是仔細回想了一番后,搖了搖頭:「我與她第一次交戰時並未仔細觀查過。方才倒是仔細瞧過,外形與那雪山銀蟒幾乎一樣,血液也是銀色。可是……」
「可是什麼?」華炎真君問得鄭重,然一謹這裡卻是思來想去三次后,終道:「我總覺得……或許我看到的並不是真的。」
什麼?竟然有這種事?華炎真君的臉色這次真變了。一謹的修為已是元嬰期,可那條小蛇卻據說已經跌到了一階的修為。差距如此之大,若真能將一謹騙了,那麼這蛇的能力也太過駭人了!
「你為何會有此感?」難不成,那蛇會幻術不成?
一謹真君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當時將蛇握在手心中時並無異樣,可是當它消失后,一謹真君卻覺得手心握過它的地方,好象也有什麼東西不見了。那感覺極其微弱,若換到結丹以下的弟子想必都感覺不出來。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對。
只是,如今再說什麼也晚了。那蛇已經消失!
而所幸的是門中此次並無人傷亡,相反倒是有人因禍得福了。那個一誠師祖帶回來的小女娃被那蛇毒所染后,竟是清醒過來了。只是,有一處比較奇怪。這孩子看上去已經五六歲的模樣了,卻是不會說話,不會走路,渾身軟綿綿的竟象是個小嬰孩一樣。
門中醫修對此十分在意,倒是一謹真君明白其中情由:「她生這怪症時,只有一歲有餘的樣子。之後雖身體長大了,可意識卻未恢復。如今這樣卻是再正常沒有了。」醫修們這才明了。
只是因其衣食能力全無,所以不免還得託人照顧。至於人選,人謹真君覺得原來照顧她的那名女修就很好。別人照顧時不論是否盡心,那孩子皆是沒什麼動靜。可輪到這女修時,卻好了。想來便不是那女修能力之故,亦是二人有緣。所以,便仍由她照看。至於所費靈石,便由離宮峰撥出一塊來給她也便是了。
那女修自然沒有不應的,她進門三十餘年,如今已經是五十多歲生人了。若在凡間,祖母也當上了。可如今走上仙途,雖說更好,但到底有所缺失。如今得了這個粉嫩小仙娥般的玉娃娃,自然十分歡喜。
每日里教她走路,教她說話,教她吃食。不過半載這孩子便已經大不一樣。而當再過了半載后,她說基本的話語便已經無礙,吃飯穿衣也已經大部分能做。若在凡間,這時候也便可以開始學字了,可是這女修卻是突然大發奇想,去拜見了一謹真君:「弟子在想,是否可以現在便教她修行之術。本來以她這樣的年紀該是認字識理的時候了,只是咱們這裡乃是仙門與凡間不同,她若只是學字又能學些什麼?倒不如先將心經練起,一則可以強健體壯,二則這孩子心境此時最是純凈,想必打的根底也最牢固。弟子已經看了,她的資質一般,只是水木火三靈根,若再晚了,將來怕是晉階上有困難。倒不如提前一些,或許還有機緣。」
一謹真君聞言亦是有理,便是允了。只是有件事,他想問一下:「師兄以前曾說,她頸上掛著一隻玉牌,上面有她的名字。不知這孩子叫什麼?」
女修微然一笑:「九音。師祖,這孩子名叫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