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殺人與救人
老大夫們終於不再那麽抗拒了嗎？
莘依依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若是老大夫們真的不同意試藥的話，她雖然也能找來其他的人試藥；可那樣的效果，畢竟不如老大夫親身試過的好啊！
畢竟，將來能否在北地全麵推行此種痘之法，還是要看這些老大夫們的啊。-——對於病危無助的病人們而言，沒有任何的法子比大夫們親自試過的還好！
如今，江老大夫開口問了這話，便是有希望了，不是嗎？
“就是在人的身上種痘啊。”莘依依笑了笑，說道，“江老大夫，實不相瞞，在數百年之前，我們侯府的做法是，直接將那些痘瘡之毒吹進沒有生痘的人的口中。不過如今，經過了幾百年的改進，我們侯府已經有了更加直接穩妥的辦法。-——那就是種痘！”
江老大夫隻覺得嗓子幹啞。
之前，這位顧夫人是說過種痘二字。隻是……隻是在那個時候，眾人都還沉浸在能替世人解除痘瘡之害的興奮之中，又哪裏能想到，他們要試用的不是藥，而是毒呢？
那痘瘡之毒，要如何種入人的身體裏呢？
種痘二字，何解？痘應該是痘瘡之痘吧？可那種字，又要何解？
“敢問顧夫人，這種痘的這個種字，是什麽意思？”江老大夫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問道。
是啊，為何種字呢？
老大夫們都神情緊張的看著莘依依。
種字何解？
莘依依有些恍惚。
前世時，她也曾問過顧文淵這個問題。
那冤家是如何回答的呢？
莘依依抿嘴一笑，伸開手掌，緊閉五指後，又收起了拇指。
“顧名思義。”她抬頭看著老大夫們，一邊輕聲細語的說道，一邊舉起手刀，幹淨利落的往自己的肩頭上劃了一下，頗有些手起刀落的勢頭。-——當然了，莘依依也知道，自己此時的這個動作，雖然看似瀟灑利落，可實際上，卻仍是遠遠的比不過顧文淵當時的那個動作。
想當初，那冤家在自己的麵前比劃這個動作時，是何等的瀟灑自如，又是何等的雲淡風輕。莘依依微微一笑，放下了自己的手。
此刻，大殿內靜寂無聲，莘依依說話的聲音很是輕柔，吐氣亦是如蘭，但此時這一聲輕輕的如蘭吐氣，這一眼舉手投足之間的幹淨利落，在沉寂的佛殿裏傳入老大夫們的耳內眼中時，卻讓人如墜冰窖一般的冷。
老大夫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伴隨著一個哆嗦一陣寒意一身雞皮疙瘩。
那可是痘毒啊，怎麽能就這樣種入人的身體裏呢？
當年，定西侯府的人，到底是怎麽想出這個法子的？
“然後這個人就會被感染痘毒，開始生出痘瘡來了嗎？”江老大夫顫聲問道。
莘依依點了點頭。老大夫們此時的心情，她完全能夠理解。-——當初，在她第一次聽到顧文淵那冤家說起此事時，她的反應，便和江老大夫此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是。”她麵帶笑意，一臉平靜的說道。
這位顧夫人，是在笑嗎？
是他們老眼昏花看錯了吧？老大夫們眨了眨眼。
她竟然.……真的 在笑！
這位顧夫人，她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江老大夫的視線越過莘依依，落在了她身後的佛龕上。
觀音大士手持楊柳淨瓶靜坐於蓮台之上，垂目慈悲。
“顧夫人，您有沒有想過，你們定西侯府的這個秘法，究竟是在殺人、還是在救人？”江老大夫深吸一口氣，神情肅穆的看著莘依依問道。
殺人還是救人？
………………………………………………
深夜，寧雲寺所在的寧雲山中一片寂靜。
夜風拂過，半山腰的某處岔路口，突然悄無聲息的走來了幾個男人。
這幾個男人的手中都拿著弓箭獵杈等物，背上又都還背著一些山雞野兔等獵物，身上穿著的也盡是些粗衣斷袖的衣衫，從這幅打扮來看，想來這幾個男人都應該是這寧雲山中的獵戶吧。
很快，這幾個山民獵戶似乎是因為連夜趕路而走得有些累了，便停在了路口邊，看似零落而隨意的坐在了地上。
片刻之後，幾個看向四周的山民突然回頭對視了一眼，而後一個山民打扮的年輕男子將背上的山雞往一旁隨手一扔，而後身手敏捷的趴在了地上，側身將耳朵觸近了地麵，眉頭微皺。
突然，年輕男子的耳朵動了動。
來了！
年輕男子起身，抬頭看向了左側，高高舉起了手。
很快，前方便漸漸的傳來了一陣兒急促的馬蹄聲。
幾個歇息在路邊的山民，趕緊避讓到了兩旁的草叢之中。
緊接著，一人一騎從寧雲寺的方向，疾馳而來。
草叢中，年輕男人再次舉起了手。隨著他的動作，路麵上悄悄的橫出了一根掛著倒刺的絆馬繩……
馬兒揚起前蹄嘶鳴，人兒倉皇翻身落地。
手起刀落，鮮血四濺。
馬兒的嘶鳴聲，驟然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幾個男人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動作極快的收好了這一切之後，又重新聚集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的四周。
“頭兒，消息已經攔下來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看不清麵容聽著聲音卻十分年輕的男人，將一封折好的書信，遞到了那個年輕男子的手中。
“很好。”年輕男人沒有打開那封信，隻是隨手將信塞到了腰間，抬頭看向了山上寧雲寺的方向。
片刻之後，年輕男人輕歎了一聲，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看向寧雲寺的目光。
“繼續！”年輕男人抬腳轉向了另外一條山路，輕輕說道。
鎮北侯夫人派回燕北的信使絕不會隻有這一個人！他奉命必須要攔住從寧雲寺下山的所有人，隻有這樣，夫人在山上的計劃才能繼續進行。
否則，一旦鎮北侯得知了此事後，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阻止。
而想要向世人證明種痘之法是安全而可靠的，那至少也需要七八天的時間。
所以，此刻夫人在山上最需要的就是時間；那麽，他們就必須要保證給夫人足夠多的時間。
這是侯爺下的死命令，他們必須要去完成！
所以，為了將來夫人能夠救下更多的人；現下，他們卻必須要去殺掉很多的人！
為了救人而殺人，這聽起來很荒謬，實則卻很殘酷。
然而，世道艱難，本就殘酷。而現在他們所做的這一切，也正是為了在將來能打破這個殘酷的世道。
不破不立……
其餘的人沒有出聲，他們默默的拾起地上的東西，跟在了年輕男人的身後，恍如深夜歸家的山中獵戶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裏。
很快，這裏的一切都歸於了平靜。
………………………………………
寧雲寺的大殿上，莘依依麵對江老大夫的當頭喝問，竟有一瞬間的晃然。
殺人還是救人？
當初，自己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冤家是怎麽回答的？
殺人，還是救人？就端看這世人怎麽看了！當那冤家說出這話時，明明是雙眼含笑，卻莫名的給人一種心塞的寒意。
莘依依垂下了眼。
這是殺人還是救人？
這自然是在救人！
莘依依抬頭看著江老大夫，而後視線又緩緩的掃過了大殿上的其餘諸人。
大殿上沉默了片刻。
江老大夫張了張嘴角，抬頭欲言又止的看了莘依依一眼，卻始終都沒有開口。
“江老大夫，您有話但請直說無妨。”莘依依倒是頷首笑道。
“顧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江老大夫沉沉的歎了口氣，說道，“隻是你們定西侯府的這個法子，實在是太難以讓人接受了一些。雖然，這痘瘡是很可怕，但卻也並不是人人都會患上。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個可能的危險，而去主動嚐試死亡的危險？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一些。所以……”
江老大夫沒有把話說完，老大夫們卻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顧夫人，你們侯府的這個法子，實在是太…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就算得過痘瘡的人不會再得，但難道為了這個就去主動得痘瘡？那真是去送死啊。”
“……”
莘依依笑了，擺手阻止了大家。
“老大夫們，我想你們是忘記了兩件事情了。”莘依依見老大夫們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這才正色說道，“第一，如今燕北一地已經爆發了大規模的痘瘡；若是我們不能盡快的確定此秘法安全有效，那麽，請諸位想一想，燕北之地，將要麵臨怎樣的危險？第二，崇夫人剛才也說過了，這毒我們是必須要是試的。”
大殿上，再次沉默了下來。
是啊，北地已經爆發了痘瘡。若是他們不能及時的阻止痘瘡的蔓延，那麽，北地又將有多少的軍民會死於這場痘瘡呢？
更何況，如今祁連山外的蠻人，正對我燕北十六州虎視眈眈；若是北地出了事，那蠻人大軍長驅直入之下，整個天下必定大亂！
到時候，戰火四起，狼煙漫天，無數百姓在流離失所之下，那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則是必然的。
老大夫們想到這裏，心情格外的沉重。
再加上，那位崇夫人也說了，他們不試藥，就要死！
老大夫們的心情，瞬間就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看來，這一次，他們是難逃一死了。
老大夫們神情悲戚，抬頭看向了莘依依。
定西侯府的那個秘法，真的安全嗎？若是真的安全，又何必要找他們來試什麽藥呢？
“諸位老大夫，請你們相信我。”莘依依神色平靜，目光真誠的說道，“我定西侯府自數百年之前，便已經開始了種痘預防痘瘡之法。如今，這幾百年的時間過去了，我們侯府已經找到了最安全的痘毒。所以，請大家盡可放心的試藥。”
最安全的痘毒？痘毒還有最安全的？
定西侯府裏的痘毒，真是不會要人命嗎？
大殿上很安靜，老大夫們的眼裏很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