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雪(6)
只可惜沒有安靜太久。
宋尚宮過來稟道:「太皇太后,太後娘娘攜漁陽長公主、聞喜縣君過來了。」
太皇太后很是意外。
若論運氣,崔太后無疑是其中翹楚。
當今幼君臨朝,生母是崔太后,而早先,已故的文安皇后獨子慶元君本該以嫡出長子之尊承繼大統,可無奈先帝後來盛寵年輕貌美的崔賢妃,更寵愛崔賢妃所出的幼子李恪,將慶元君及其養母謝貴妃冷落一旁。
因為先帝曖昧不明的態度,賢妃兄長崔延年為了振興崔家,在先帝重病時讓崔賢妃抱著年僅五歲的三皇子侍疾,與長樂侯府聯手矯詔逼謝貴妃自盡,更將謝氏一族以謀逆定罪,甚至連謝家的女婿、尚在邊疆與燕國鏖戰的驃騎大將軍秦桓也一起問罪。
此時,為謝家奔走的太子太師賀蘭柏遼就成了崔家此時唯一的眼中釘,崔延年聯同各地同謀同時告發賀蘭氏黨同惡逆,又將此案交給與賀蘭氏一族不睦的酷吏宋紹禮審案,不到半個月,賀蘭氏全族上千人血染半個京都,成為先帝朝震驚四海的一起血案。
而慶元君大勢已去,被醒來的先帝遠遠打發去了柳城郡就番……
三皇子在先帝殯天后登基,尊其母為太后,崔太后垂簾聽政,大肆封賞崔家,結黨抗衡另兩位輔政大臣上柱國馮氏和長樂侯盧氏,曾經敗落的崔氏如今已成為晉國最大的世家,而大字不識一個、入宮前甚至要自己縫補衣物貼補家用的崔太后受萬民朝拜、奉養,是晉國除卻太皇太后以外最尊貴的女人。
太皇太后縱然心裡再不喜歡這個一心向著娘家、忠奸不分的皇太后,但她仍要為家族留一條後路,誰讓現在的崔太後背靠權勢滔天的岐國公府。
「請太後娘娘移駕花廳,我隨後就來。」太皇太后又對賀蘭昭道,「隨我去見太后。」
「是。」賀蘭昭放下書捲起身。
宋尚宮有些擔心:「太后最不喜歡與謝家有關聯的人,姑娘此時去見合適么?」
太皇太后冷笑:「她就是為了姑娘來的,此時避而不見才是真的不合適。」
宋尚宮嘆了口氣,和賀蘭昭一左一右扶著太皇太後去了花廳。
才走到門口,被宮人簇擁著的崔太后就走了過來,甜甜喚了一聲:「母后。」
崔太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一雙彎月眉下春眸含情,穿著一身孔雀藍滿綉垂絲海棠廣袖窄襖,湘色六幅裙,隨雲髻上戴玉鸞釵,不像是肅穆的太后,倒像是個深閨的少女。
她身後並排站著兩個小女孩,一個身量纖長、眉目清秀,這是岐國公的女兒、聞喜縣君崔如意;另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小些,下頜微揚顯露出驕橫的氣息,這便是崔太后的長女漁陽長公主。
兩人上前對太皇太後行禮,齊聲道:「太皇太后。」
「起來吧。」太皇太后抬抬手,目光落在崔太後身上,「這麼冷的天,何必大老遠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若有什麼要緊事打發個人過來就行了。」
「我倒不覺得冷。」崔太后呵呵一笑,然後目光一轉,「這個丫頭就是罪人賀蘭柏遼的遺孤?」手指一抬,「過來。」
賀蘭昭心裡盤算著,這個太後娘娘顯見是很不喜歡原主的,自己還是裝得傻一點比較讓人放心,便邁步上前行禮,站在崔太後身側。
崔太后看了她一眼:「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賀蘭昭照做,崔太后仔仔細細看著,見她雙手白皙,像兩個肉糰子,撇撇嘴,又捋了捋她的頭髮,順帶掐著她的下巴讓她把嘴張開。
賀蘭昭鼓著臉,心道太后這是看郡主還是看驢?
太皇太后不悅:「這是做什麼?」
話音剛落,崔如意笑道:「太皇太后,姑母這是在和她玩笑呢。」她轉而對崔太后說道,「姑母,我看藝圃里的山茶花開了,我帶漁陽和她去看看如何?」
崔太后道:「去吧。」笑著攬過太皇太后,「母后,咱們進去說話。」
「宋尚宮,安排人伺候她們三個。」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賀蘭昭,「你和漁陽長公主和聞喜縣君玩去吧。」
賀蘭昭應了一聲,跟在漁陽長公主她們身後去了藝圃旁的小亭,為了避寒,亭子四周都掛了帘子,裡面一張石桌,四張石頭凳子,還擺著一個金絲異獸雙耳炭盆。
「你叫什麼名字?」才八歲的漁陽長公主扯了扯賀蘭昭的辮子,「你怎麼都不說話,難道是個聾子啞巴?」
賀蘭昭假裝不明白。
「好了,漁陽,怎麼和賀蘭姑娘說話的?」十三歲的崔如意已經出落得花骨朵一般,裊裊坐下,「賀蘭姑娘在廟裡住了六年多,想必是吸多了天地靈氣,與凡人不同。」
漁陽長公主朝賀蘭昭扮了個鬼臉,從荷包里取出幾顆板栗扔進炭盆:「理她做什麼!我看她呆呆傻傻的,連話也不會說,不是聾子就是獃子!」
崔如意不覺會心一笑,又對賀蘭昭道:「吃過栗子么?」
「沒有。」賀蘭昭老實回答。
「這又不是什麼稀罕物,連這個也沒吃過?」崔如意掩唇笑道,「那平日里我們吃的金絲黨梅、蟹膏、雀舌羹、燕窩你就更沒吃過吧?這些東西我常吃,都膩味了。」
須知岐國公府如今雖然高人一等,但在崔太后入宮前也不過是個人人可欺的敗落氏族,面對著被崔家狠狠碾壓在腳下的賀蘭昭,崔如意的心情就好比那久貧乍富之人,忍不住就要大大炫耀一番。
賀蘭昭獃獃坐著聽她炫耀,崔如意眸中精光一現,從婢女手中接過鉗子將炭盆里的栗子夾了出來丟到賀蘭昭膝上:「給我和長公主剝個栗子。」
從前賀蘭昭什麼苦活累活沒幹過,何況是區區剝栗子?但是她也清楚,要是她這會兒接過這枚栗子,丟的就是壽安殿的臉面,白白讓人看笑話。
「讓奴婢來吧。」鸞書見狀忙上前拿起滾燙的栗子。
崔如意用鉗子重重打在鸞書手上:「你是從哪裡鑽出來的?不過是剝個栗子,難道你的主子格外金貴,連這個都做不了?」
鸞書惶恐道:「奴婢……」
賀蘭昭眼尖地看見鸞書手指被鉗子燙了個泡,卻還是緊緊抓著栗子,便嘆了口氣,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