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

  栗玖玖住在長寬的那個小一居室，長寬倒也沒去住校，在客廳打著地鋪。這幾天倒是他們之間難得的好日子。栗玖玖向來覺得生冬天裡的人生性有些涼薄，比如

  她，比如長寬。長寬的生日就在眼前，在人家這裡借住，不還人情債怎麼辦？

  栗玖玖笑嘻嘻的出門去菜市場買了一堆東西，心底里想著，自己只是還長寬這些日子的照拂，就算是個陌生人也得講這些禮。

  栗玖玖正在廚房搗鼓的時候，長寬回了家，他們兩如今都請了晚自習的假，無論學校學還是在家學於他們兩其實全然一樣，沒什麼大差別！

  廚房裡嗡嗡地響，油煙一陣陣躥出來……長寬剛進門就著急忙慌地扔下書包趕緊跑進廚房。栗玖玖正剁著肉，鍋里是蔥姜大蒜全泛著黑邊……

  「你？」他不懂這是什麼菜。栗玖玖歪了歪頭，「你出去……」她肯定能做出一頓好菜，不能讓長寬把他看扁了！

  廚房隔著玻璃，栗玖玖在裡頭忙活，長寬看得一清二楚。長寬覺得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著，栗玖玖有一日竟然能給他做飯。

  他的人生打從一開始就那麼狹小擠逼，只放的下那個小村莊里的人和事！可漸漸身邊人都不見了，他媽他沒見著幾面，他爸早早走了，他爺爺也走了……如今就連栗守達都走了……他的生命里目之所及，好像就剩下了面前這一個人！這樣一想，如今這樣的景象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他只剩下了她，那麼互相依偎著過日子沒什麼不好！

  飯端上來味道還不錯，栗玖玖拿出一塊小蛋糕！往日里栗守達總要買三層的大蛋糕，其實他們兩倒都是不愛蛋糕的人。草莓紅艷艷地掛在雪白的奶油上，「沒買多，生日快樂！」長寬很少過生日宴，他總是借口不過，或者出去跟朋友過，不過他哪裡來的朋友！他一個人比自己還獨!

  長寬看著眼前的姑娘，眼底里有許多不能言明的情感，過去一樁樁一件件從眼前閃過，他浪費了這個世界早早賜予他的溫情。不算晚吧？他在心底里問自己。

  栗玖玖甚至還買了酒，她有些好奇酒精的味道。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她想著醉上一醉。喝得有些微醺，長寬一把拽住瓶子：「別喝了……醉了不好」

  「有什麼不好？」栗玖玖眨著眼，微紅的臉蹭著桌子「醉了挺好的……」說著一仰脖子，再灌了些。

  「也是，醉了是蠻好的！」長寬也有些醉了，他放任自己癱下去，他清清醒醒過了許多年，除了仇恨跟憎惡一無所有。「每年一到這個時候，我就在想，我媽生我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他們從來都沒想過，我願不願意來這個世界，他們自作主張……他們生了我又不要我……」

  對面的少年，細密密的汗珠從兩鬢流下來，他揮了揮胳膊「我恨呀！我恨他們！」他恨他的母親，在一糰子流言蜚語中選擇把他生下來，從而有了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你媽？」栗玖玖很少聽栗守達提起，只知道長寬也就比她大上一兩歲。

  「我媽！」長寬咬了咬下唇「我沒見過……沒那個福氣！」他母親生了他不到一年時間就死了，聽說是心病，死的時候面黃肌瘦，精氣神都不在了！他見過死人，他爹死在一汪水草里，寒冬臘月屍體冰得硬邦邦；他爺爺是他眼瞧著老死的，沒受大罪，活像睡了一覺，鄉里人跟他說：「這年齡，是福氣！」

  他也會死，對面唇紅齒白的栗玖玖也會死，可她比自己活得有趣多了！他媽懷著他嫁給了養父，滿村子人都知道他爹頭上有綠汪汪的帽子，他還沒來得及問，自己親爹是誰，娘就沒了！人人都說他是私生子，有人生沒人要的孩子，他氣得打了架。背後嚼的舌根多了他才知道，當年母親跟栗守達談戀愛，宗親里的表兄妹，栗家祖上書香門第，決計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最後母親匆匆忙忙嫁了人，栗守達還是宗族裡最有前途的人。

  他成了家有了女兒，還成了整個錦北鄉下的傳奇，可他娘，死在漫天的流言蜚語里，就成了那一柸土。他又多恨他娘，就有多恨栗守達！

  到臨了，就有多恨眼前這個女孩！他抿完了杯中的最後一滴酒，按捺下胸腹里那些晦暗難明的情緒，趴在桌子上，右手襯在身子底下，一汪一汪的眼淚像水，沾濕了衣裳。

  他的人生，其實滿是荒蕪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