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我欠你的!
「栗玖玖,你去死吧!」眼前無邊的黑暗裡只有長寬炯炯有神的一雙眼泛著光,身下有無數雙手拽著自己,那底下是煉獄,有著焚燒一切罪惡的火。她哭著哀求長寬不要放開手「哥……救我……」
「救我……」栗玖玖坐起身,空蕩蕩的房間,她光著腳奔出去,四下里無人。
咔嚓,長寬打開門「你去哪了?」面前的女孩紅著眼睛,沙啞著嗓子問。「我……買早餐」現在是早上六點,他以為栗玖玖不會在這個時間醒過來。
女孩堵在玄關處,他側過身走向客廳「先吃飯!你發了一晚上燒……」女孩似乎沒聽到,獃獃地站在原地:「我們今天說明白吧!」
女孩的聲音像是枯草,了無生趣。「說什麼?」長寬從廚房拿出來碗,把包子跟稀飯分別放進去。
「就說說,我欠你的,好嗎?」
在那些洶湧的舊時光里,事情隔的年代久遠了些,就像是幻夢,不知真假,辨不出虛幻與真實。
栗玖玖第一次見長寬,是在老家門口。大人們在堂里閑話家常,她歪著頭在門口逗弄村頭的大黃狗,遠遠的有個年歲跟她相似的小孩朝這邊張望,栗玖玖心生一計,她揮了揮手,那隻大黃狗追得小孩飛躥。那是她第一次見長寬,只瞧見了他的背影。
第二次見他,背景不復開懷,充斥著吵鬧聲跟嚎哭聲,其中數自己哭得最為哭天搶地,她剛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被向美蘭抱在懷裡,周遭一群人咒罵著、哭泣著。栗家院子中央躺著那個剛剛抱著自己的叔叔,他睡得安詳,一身水草。沙土地上擱著門板安放著他的屍體,有個小男孩趴在他身上叫著「爸……爸」。
她瞧見栗守達去扯那個男孩的袖子,卻被他啐了一口,栗守達也不惱,好脾氣地摸摸頭「你叫什麼名字?」「長寬……過來」小男孩被大人拽到一旁,她瞧見栗守達變了臉色。
等到大了些,她才明白,她的命是那個大人舍了性命救回來。她霎時間覺得,那個扒著門板哭的小男孩委實很可憐,自己實在是對不起他。可那個男孩有朝一日,變成自己哥哥,那又是不同感受了!
從范長寬進家門的第一天,栗玖玖覺得自己既羞愧又苦惱,她做了那麼多個有關死亡的夢魘,她覺得自己有罪,可又不記得自己有罪的細節,只能困在那個黑漆漆的夢裡,不知所措。如今好了,有個人在自己身邊,他是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有罪,栗玖玖!
她拼了命地想要討好他,可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她只記得,男人起靈的那天,她趴在栗守達的背上,瞧見少年輕蔑地朝自己啐了一口。
以後漫長歲月里,他註定了是她的劫。
可她又何嘗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呢?他小小年紀便在流言蜚語里打轉,出門轉一圈打個水都能聽到議論他是私生子跟他爸頭上那頂綠帽子的人。聽得多了,他自然也知道了來龍去脈。
那時他還有那麼一腔子痴念,想要去見見自己的親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趁著回外婆家的時候,他溜出去,遠遠只瞧見高門大戶,是錦北鄉下里有名的栗家。男人生得魁梧高大,女人面容白皙嬌柔,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遠遠的看不清眉眼。他想,許或是跟自己有些許相似。
那個娃娃就是自己的妹妹嗎?同父異母的親妹妹嗎?可憑什麼,她能在富貴堆里打滾,而他就要遭受那些蜚語流言!
母親在他一歲的時候死了,死後遷回了娘家的墳地,他父親是少見的有情有義的人,每年都要帶他回去瞧一瞧!可那個寬厚溫和的男人,卻幫著救了落水的栗玖玖,再也沒醒來。
他立時怨恨上了栗玖玖,她憑什麼?什麼都擁有了!有父親,有母親,有完整的家庭,有著眾人的寵愛,如眾星捧月一般活著。她擁有他渴慕的一切,到如今,還要把他人生最後一點溫情拿走?
那些往事,長寬不願去回想。「你欠我的,這輩子你註定還不了!」她欠自己的又何止一條人命?「吃飯!」
眼前推過來一碗粥,栗玖玖歪著頭「哥……我……」她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被面前這個少年輕易原諒,偏執與自私是深藏在他們骨子裡的,他們血脈相連,是最熟悉的親人,也是最親密無間的仇人!
不過,只要范長寬還要跟她演一日兄友妹恭的戲碼,她都奉陪!
今天周末,吃完飯她窩在沙發上刷題,長寬拿回來的數學則有些可怕……連著錯了六七道。
「你這數學……」長寬嘆了口氣,「你數學課上都幹什麼?」栗玖玖心底里想著,還不是都賴你。
七年級的時候,栗玖玖跟長寬隔壁班,恰好一個老師帶,那個老師日日誇隔壁班的長寬腦袋多靈光,逼得栗玖玖對老師沒了好氣,上課也時常走神,從那以後,她對數學課提不起興趣!饒是後來栗守達給她找了多少個數學補習班也沒見起色!
長寬拿著筆幫栗玖玖梳理知識點,正午的暖陽撒了一客廳,昨日里拿回來的被單被洗的乾淨晾曬在陽台上,栗玖玖瞧著范長寬折在半邊陽光里的側臉,一霎時竟彷彿瞧見了栗守達,想起了從前在家的日子,不過那時節,范長寬不會跟她搭話,整個家也就只有栗守達在還有些樣子!向美蘭會裝得賢妻良母對長寬噓寒問暖,每次栗玖玖都要躲到房門背後噁心一下。其實小時候她想過,她有個哥哥會是什麼樣子,可總歸不會像她跟范長寬,是天生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