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兄妹？仇人？
長寬租的小樓是學校跟前的一個新式小區，進了門滿眼瞧著都是簇新的，湖藍色的窗帘飄在客廳，桌子上擺著半盤子沒吃完的素餃子。
往裡走，一間房帶著大陽台，從這裡能瞧見半個城的夜色！栗玖玖巡視一圈走出來，長寬剛把床單被罩塞進洗衣機，正在廚房裡熱餃子。
「喏……吃飯！」一起住了這些年，栗玖玖喜歡吃什麼東西，長寬心裡有數！栗玖玖扒拉了幾塊，抬起頭「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她不信他掙得那點毛毛雨，能租的起這麼一套房。
長寬有些語塞「是早些年栗守達給我買的！」他瞧著對面的女孩變了臉色，一張臉煞白煞白……趕忙補上一句「你別多想，他不過覺得我在家待著不自在，幫我搬出來……」
栗玖玖翻了個白眼「你爸要給你錢，我管不著……」可栗守達心底里還是向著長寬的！他在家裡不舒服，自己才不舒服呢！她都彆扭了快十幾年，也沒見栗守達心疼自己！
她有些惡狠狠地吃著餃子。「你搬過來吧！我去住校，那些人實在太過分了」早晨那群人是故意激怒自己，長寬知道，他也知道栗玖玖的日子不怎麼好過！
栗玖玖瞧著燈光下的長寬，咧開嘴笑了笑「你是真把你自己當我哥了？還是你比較喜歡當聖母？」
「我……」長寬有些語塞。剛剛她跟駱北的話他一字不差地聽了「那個小混混還在威脅你？」
她跟駱北怎麼算呢？栗玖玖突然想起少年剛剛耳邊那句：「我不會放過你！」又瞧了瞧眼前的長寬搖了搖頭。
她不肯跟自己說實話，意識到這點的長寬心下黯然，也不再多問！他們倆這關係，多說是錯！
玖玖吃完了餃子打了個飽嗝「今晚謝謝你收留，明日里我們一如既往，橋歸橋路歸路!」這也算是她跟長寬為數不多的默契。
她一身臭垃圾味，瞧了瞧乾淨整潔的卧室，自動走出門去洗澡，玄關處擱著一雙女士拖鞋，想來長寬沒少帶女同學回來，栗玖玖正大跨步要邁進浴室，只聽見「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是你哥……」長寬久久地坐在餐桌前，突然出了聲，他的聲音壓的極低，聽得出壓抑的情緒。
栗玖玖覺得這場面分外可笑，咧開嘴朝著身後笑了笑「三個月之前，我們一句話不說，在家也是陌路人，天天恨不得對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范長寬，你現在跟我說你是我哥，你憑什麼？是憑你從進栗家門就給我擺臉色，讓我覺著欠著你的！還是憑你處心積慮挑起我爸媽之間的矛盾，一心地想拆了這個家！」
說到這裡，栗玖玖倒也不妨攤開了說「你看……這個家散了！你不是應該開心，不是應該趕緊離開這攤爛攤子，現在你硬要拉著我在這上演兄妹情深，你他媽演給誰看？」
長寬隱隱覺得額頭青筋頓起，怒氣支使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男孩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栗玖玖……難道你不欠我嗎？」他承認，栗玖玖說的那些事他都干過，甚至每一次栗守達跟向美蘭吵架他在心底都暗暗歡呼鼓舞，他巴不得栗玖玖也跟他一樣嘗一嘗家散的滋味。向來都是她欠他的，難道她不知道嗎？
少年的臉背著光，一臉陰鬱，女孩的臉被箍在他的手掌里，有些扭曲變形「栗玖玖，你明白這些年你都欠我什麼……」她欠他那麼多，要拿什麼來還？
面前緊逼的這張臉上怒火勃發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瞧著自己，霎時間，栗玖玖像是入了魘。這張臉，她似曾相識，像是久遠的幻夢，從空中飄來飄忽的聲音「救命……救命」是誰？是誰在求救？喉嚨突然湧起一陣噁心，那熟悉的窒息感又漸漸襲來，栗玖玖渾身像泡在數九寒天的潭水裡，冷得徹骨，直打著寒顫！
「玖玖……玖玖……」有人在叫自己，哦，她想起來了，那個不斷喊著救命的人，原來是自己，是七歲的栗玖玖！眼前的少女面色滾燙，攀著自己的手臂不住的顫抖，長寬的怒氣去了半分，晃了晃眼前的人，撲通一聲，女孩直愣愣地倒在地板上。
玖玖的夢裡有些冷，她不住地喊著冷，有人拿著溫溫熱熱的毛巾幫她擦了擦臉，想來是向美蘭，她撒著嬌拽著手往自己臉上放，不住地抱怨食堂里飯菜不合胃口。那手僵了僵，女孩的手纏得緊，雙手捂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骨節摸起來有些粗，還有些繭，想來不是向美蘭，或許是栗守達他每次晚上回來都會來瞧瞧自己，燒得迷糊的栗玖玖夢回到了從前。
她在睡夢裡哭唧唧地抱怨，爸，范長寬今天又欺負我！他看我笑話……迷濛中她聽到栗守達噗嗤一笑，立刻苦著一張臉，「你別不信，他小心眼可多了！不過，他長得那麼丑，那麼死板一個人，年級里怎麼會有那麼多姑娘喜歡他！」栗玖玖的人生樂趣就是跟長寬比，自己能勝他一籌，可其實她自己的性子多年打磨下來，也跟長寬一樣悶。
眼前的姑娘燒得腦袋瓜不靈光，卻還在嚶嚶假哭「爸……你最喜歡我了是吧？」長寬見過栗玖玖發燒，是十二歲那年，栗守達生意還沒做得那般大，還有閑工夫陪他們，玖玖燒得人神不分，只拽著栗守達的手，不住地喊「救我……」栗父趴在那張小床邊，白著臉守了一晚上。
而他也是那時才覺著，栗守達說不定是一個不錯的父親！
此刻，長寬突然一瞬間明白了，栗玖玖對自己無非是小孩子護食的想法，那自己呢？對這個跟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小姑娘，是什麼樣的想法？
從前，他覺著她什麼都有，如珠似玉被捧在手心，栗家所有人掌心上的小公主，而自己則只是塵泥！對著外人，他是借住在栗家的外人；對著族老，他是非婚的私生子；對著向美蘭，他是眼中釘肉中刺，是栗守達拿來噁心她的；對著栗守達，他不過只是少年風流的一段情殘存的便宜兒子！
他曾無數次在飯桌上看著栗玖玖一口一個爸，親親熱熱，美好極了！一個桌子坐著，她是天堂，憑什麼他就要是地獄？憑什麼他得一輩子寄人籬下看人眼色？
他不得不承認，他羨慕栗玖玖！就連這棟房子哪裡是栗守達看他處境艱難，不過是跟向美蘭達成協約，條件就是自己搬出來罷了！
可如今看來，在栗玖玖心底里，自己儼然是那個要分走一半父愛的仇人!真可笑！明明自己該恨死了眼前這個姑娘，可為什麼？
為什麼這一夕驚變，她跌下雲端，可自己心中並沒有解氣？
就算對栗守達有那麼多的恨跟怨，可他總能咬著牙叫一聲爸。
而栗玖玖，那麼多意義難明的愛恨在他心底里糾纏翻滾，可她畢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久久地，女孩睡夢中迷糊地聽到身邊人嘆了口氣，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那雙骨節纖長的手伸進她的發內，輕輕柔柔地按摩了起來，她舒服地喟嘆一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