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至少比旁人親
11月里，周圍人都悶著頭學習，生怕漏過一個知識點，可還有一撥人憑著自己已經計劃脫離高考苦海享受著難能可貴的高中生活，這不栗玖玖身邊就有一個！
小同桌最近一時興起去學國畫，回來拉著栗玖玖非要帶著她去國畫班。「我沒時間！」栗玖玖咬著筆杆子不好意思地朝小同桌笑了笑，學什麼國畫，她卷子都刷不完呢！小同桌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撒嬌道：「你晚上又不上晚自習，跟我去散散心唄！」
栗玖玖前次曠了兩天課，如今這時刻，她眨著眼可憐兮兮地看向小同桌：「大小姐，我能不能不去呀！」
台上老師講著各種技法，底下栗玖玖刷著化學題，國畫課玖玖還是小學的時候學過，她在腦子裡正疑惑，小同桌為什麼要非得來上這個勞什子國畫課，難不成去美利堅還得才藝傍身？身邊的小同桌蹭了蹭她的肩膀「帥嗎？」「啥？」栗玖玖腦門好大一問號。桌底下手機一明一滅，微信「幫我要一下聯繫方式……」栗玖玖驚詫的抬起頭，小同桌努努嘴指向台上的老師。栗玖玖在心底里翻了個白眼，「我不去……你自己去！」
她抬起頭細細打量台上的老師，舒朗的眉目，板正的腰，略帶磁性的嗓音，他的名字剛上課時講過，叫什麼來著，栗玖玖拍了拍腦袋。
「這位同學，有什麼不懂嗎？」台上的老師正在展示技法的手停了下來，栗玖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老師，我今天剛過來聽課，哪哪都不太懂」
那老師倒也好脾氣「沒事，下課來問老師！」
栗玖玖心生一計：「老師那個，我這下邊還有課，比較忙，您看您能給我留個聯繫方式嗎？」座下的學生中傳來笑聲。
台上的老師局促地笑了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刷寫下數字「大家有什麼問題歡迎隨時求教！」
「栗玖玖，你……」下課後小同桌氣得跳腳。「聯繫方式這不是有了嘛……」栗玖玖好脾氣的說，「而且你混在一堆人里，他也不會生疑！」課外班的走廊有些狹窄，栗玖玖跟小同桌並排走著，突然哐當一聲，身側剛剛經過的垃圾桶被栗玖玖的衣擺給帶翻了！一堆廢紙、零食袋子全都嘩啦啦一泄而出。
粗糙的手伸出來，一個個撿起了地上的垃圾，玖玖趕忙蹲下身「對不起……對不起」「栗玖玖……」走廊處有人叫自己，她側過身抬起頭，那個國畫老師急步走過來，栗玖玖快速地扒拉完地上的東西，朝著身邊的清潔工點了點頭。
「你不認識我了？」剛站起身的栗玖玖有些暈得慌，她瞧著眼前人，細細地想了下「真的不認識呀！」小同桌在旁邊一臉雀躍地說：「鄭老師，您認識我們家玖玖呀！」
男人歪了頭，看向栗玖玖「小姑娘可真健忘！你還欠我一包速食麵呢！」電光石火間，栗玖玖恍然大悟「鄭警官，是你呀！」說著瞟了瞟四周「你還搞兼職呀？」面前的男人趕忙擺擺手「沒沒沒……這不幫師兄來帶三期課。」
栗玖玖暗嘆自己眼瞎，不過警察那個大蓋帽戴著，她是真沒瞧出來眼前的這個人跟那個小警官有什麼相似之處。鄭警官笑嘻嘻地說：「我記得你可是高三了，還有時間來上國畫課？」栗玖玖一時語塞，小同桌機靈地接上：「我帶她來調劑身心！」栗玖玖心底里咬牙切齒地說，明明是帶我來當工具人的！
鄭警官客氣了幾句有事便走了，小同桌拽著栗玖玖的手「哎呦，你們認識？」「我爸的案子我的案子都是他辦的！」栗玖玖掏出手機「我有他微信，你要嗎？」小同桌驚呼：「我可太愛你了！」「別別別，有條件，三個月早餐……」栗玖玖咧嘴一笑。
回到家，空無一人。栗玖玖拿出冰箱里的牛奶，長寬最近彷彿嫌棄她個頭矮，早早扛了一箱子奶放在冰箱，還特地叮囑她早晚一袋。
拆開倒碗里，放進微波爐。栗玖玖瞧著外邊，天都黑了，長寬跟自己一樣又不上晚自習，今天也不是打工的日子，那他在幹什麼？路燈下有一對情侶窩在一塊竊竊私語，栗玖玖突然想起駱北。
那天少年抵著自己的額頭，說「我不會再來找你了！」他說得輕飄飄，可栗玖玖心間一震。
「也好！」她在心底里想，離自己遠點，對他、對自己都是好事！
喝著奶，刷著題，坐在整潔的書桌前，這是五個月前栗玖玖的日子，如今一夕之間復得，她心底里不知是什麼感覺。數學有道題，她有些忘了知識點，她撥拉開書包，突然一拍腦門。如今高三，她日常只帶回來些卷子，那些一人多高的書本全都撂在學校。
她正難受，預備拿手機查一下，卻打眼掃到長寬的書櫃，那裡整整齊齊擺放著高中從必修1到選修的所有書籍。也是憑長寬的腦子，這些書本全都印在腦海里了，還要什麼書！栗玖玖在心底哀嘆，人比人氣死人，彎了腰低頭去抽書。
細一看，長寬這個人有些變態，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所有書清一色整整齊齊排列在書架上。那些藍綠色的書脊，栗玖玖覺得分外親切，取出數學書後隨手抽了一本出來。
是初中七年級的語文課本，栗玖玖暗嘆，可真是歷史久遠，細細想來，六年前而已，卻彷彿已然天和地。算了，趕緊做題！栗玖玖把書塞回書架。課本旁邊一個精緻的藍色小筆記本吸引了她的目光。
翻開精美的外皮，那不過是一個大街上在普通不過的小筆記本，兩塊錢一個。栗玖玖記得，那是栗守達公司採購文具用品多出來的，被他拿回家給孩子做日記本。那時栗守達很辛苦，他們家剛搬了新家，看著樣子光鮮，可其實栗守達那個小公司卻有些支絀，那段日子，他們家連菜都是清湯寡水。
鬼使神差的，栗玖玖繼續往後翻，那是長寬的字，不需要栗玖玖刻意去辨認。從初中起，長寬的作文經常被當作範文在年級布告欄上展示，那是栗玖玖再熟悉不過的筆跡與文風。
不過，跟布告欄上思想正直、根正苗紅的三好少年不同，日記本里赫然全把少年陰暗深沉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示了出來。栗玖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整個人汗毛直豎，她蹲在地上，桌面上的檯燈只有一小撮光打在她身上，整個人混在黑暗裡，渾然無聲無息。
咔嚓一聲，栗玖玖不知為何快速關掉了檯燈。「哎呦……這房子還不錯！」栗玖玖聽到女人的聲音，她說著錦北鄉下的話，腔子卻含含混混帶著一些普通話的調調。
「姨……坐！」栗玖玖聽見長寬悶悶的聲，好像是並不怎麼歡迎眼前的女人。
栗玖玖其實並不曉得長寬親戚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從長寬跟著栗守達進了城，跟他老家那邊的人全都斷了聯繫。
客廳那邊沒有聲響，栗玖玖心底里有些疑惑，卻突然聽見：「栗守達走了，你還沒成年，親戚們大家商量了一下，我們來做你的監護人。」
原來如此，栗玖玖在心裡想著。她雖不了解長寬家裡的事，可依稀記得當年長寬爺爺離開的時候，跟老家那邊鬧得很僵。至於他母親那邊，多年沒來往，他會跟這個女人走嗎？
長寬壓低了嗓音，那是他慣常被動應付的語氣「姨，我自己能顧好我自己，我明年就18了！」
「這些年我們是沒管你，可……難不成你在那個家待了幾年，倒有了些感情。栗守達都死了，你跟那些不沾親的人生活在一起幹什麼？」栗玖玖忽略了女人話語里的嘲諷跟不屑，她知道不沾親的人，自然說的就是她跟向美蘭。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再怎麼說也還有向美蘭，可長寬在進她家門之前已經一無所有了！
長寬瞧著地板，那是栗守達幫自己挑的，他從十幾歲起就仰人鼻息過日子，早早的學會了逢迎與偽裝，他不喜歡這種花紋的，可這是栗守達的喜好，而他又是討人喜歡的兒子，自然也是喜歡的。
這麼些年日子過來，喜歡的變成了不喜歡，不喜歡的倒成了喜好，可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還記得。
他記得爺爺病重的時候，那些親戚踢皮球一樣把他踢過來踢過去。他自己跑回了家，撿柴、燒火、切菜、炒菜最後有模有樣做了一頓飯，求村裡的伯伯帶自己去鎮上看爺爺。
那些人把他們祖孫當累贅一樣扔過來扔過去，醫院裡沒錢了，是他求著人把爺爺抬回了家，從那時起，他用十歲的稚嫩肩膀開始扛起整個家。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那麼不公平，當十歲的栗玖玖為著千八百的壓歲錢斤斤計較時，他困惑的是怎麼活下去。所以，當他第一眼瞧見，那個女孩臉上不知憂愁的笑時覺得刺眼又諷刺。
「姨，這家確實是沒什麼人情味，但還是沾著親！」至少有一個人比其他人都親。
長寬送走了人，癱坐在沙發上，對著黑暗裡說道：「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