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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從八年前流到今天的血

  中州數千來數朝之都始終是位於中州心腹地帶的翰伊城,武朝執政中州,都城依然未變,只因前朝無數年的澆灌下,讓這座城池實在太過繁華,繁華到沒有哪位帝王可以拒絕定都於此。


  此時已近深夜,翰伊城街巷依然繁華不眠,鮮紅色的燈籠掛在家家房檐,酒樓歌舞昇平,隔著數十丈依然可以聽聞到歌妓足以繞樑的歌聲。


  一家普通客棧裡面,一位帶著笠帽,微垂頭以至於被帽檐遮住整個臉龐的男子,正緩緩品著酒,靜靜看著街道對面酒樓上舞姬撫裙起舞。


  他握杯的手指指骨突出,手掌粗糙,足以見得平日對於器械的使用頻繁。面色陰沉,被帽檐遮住看不出五官,帽檐給臉龐籠罩一層陰影,將那份陰沉延伸到了極致,顯得格外的冷酷以及肅殺,以至於杯中美酒和美麗舞姬的動人舞姿,都無法牽動臉上的神情絲毫。


  仰頭又抿了一杯之後,這處於客棧第三樓顯得無比空曠的閣樓上,上來了一位身穿便服,容貌也刻意做了些細微改變的微胖男子。


  男子躊躇了數息,而後十分平靜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帶著笠帽的男子微微抬頭,光線昏暗外加帽檐陰影,讓他的臉仍然沒有暴露在光線之外,冰冷的目光看著身前的男子,並未說話,沉默了良久之後,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道:「原來是你。」


  微胖男子神情稍顯凝重,餘光注視了一圈,並沒有絲毫可疑的人存在,自己一路的蹤跡也並未被人跟隨,這才蹙著眉頭看著笠帽男子,迎著他的目光寒聲道:「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地方?」


  笠帽男子冷笑一聲,酌了一杯酒,一仰而盡,冷冷道:「想不到你倒是蠢笨,我是朝堂監察司司首,身份特殊,這樣的見面自然只有在夜裡,翰伊城巡視又如此之緊,風吹草動都盡數落在公輸丞相手裡,不挑個熱鬧地方,又如何障人耳目?只是沒有想到,昨日讓一個叫花子給我密信,說有大事相告的大寅之人,原來是平日在朝堂上與我爭鋒相對的巡檢司重要人物之一。」


  頭戴笠帽的男子,赫然便是監察司司首彭九零,前來見面的肥胖男子,便是巡檢司主事張劍過。


  彭九零接著道:「當今翰伊城的大寅暗線只剩下你我二人,身份暴露的一瞬間你我便可能暴斃,如何安全如何做才是。」


  歌聲隱隱徘徊在此,張劍過看著彭九零陰沉的臉,蹙著的眉頭漸漸鬆開,同樣看向了窗外街對面的酒樓上起舞的舞姬,而後也倒了一杯酒,卻並未立刻飲。


  彭九零看著沒有異樣的街道,然後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沒有帶人?」


  「事情太過重要,我瞞過了所有耳目。」


  張劍過臉上浮現了一抹無比深沉的凝重,好比這暗無微光的夜色,他靜靜看著身前杯中輕晃的酒,以及瓷光酒杯,搖頭冷聲道:「這些年武朝朝堂查得緊,八年前朝堂的肅清導致許多大寅一派的潛藏官員被直接調查出來,而後株連了九族,所有聯通消息的線絡都拔出,我與其他大寅人士的聯絡也不得不中斷,不得不暗藏朝堂八載,雖然一直知曉你是先皇當年安排的暗線之一,卻不敢與你坦明身份。」


  彭九零也望向了張劍過的酒杯,杯中的酒倒映著頭頂上的一盞燈籠,以至於酒水火紅,像是一杯血,讓他不得不聯想到這些年翰伊城中死的那些人,心頭乍現冷意,他笑了笑,而後冰冷地說道:「你原來知曉我的身份,我卻一直不曾知曉。」這番話語涉及到上一代王朝的那位帝王的一些處理,彭九零不禁搖頭。


  」前些年肅查得緊,如今又何嘗不是,不過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消息,使得你如今冒險向我坦明身份?」


  張劍過抓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後又將酒杯放下,臉上的妝容使得他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古怪,他再度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情況,然後俯向笠帽男子的耳畔,低聲道:「軒氏唯一的血脈猶在——太子沒有死。」


  彭九零的神情驟然一緊,手中的酒杯頓時被捏成了碎片,他豁然抬頭,看著微胖男子,本就陰沉的面容變得愈發的冰冷,忍不出出聲道:「你說什麼?」


  張劍過縮回身子,看著他沉沉地點頭,道:「確實如此。」


  彭九零漸漸平靜下來,盯著閣樓下方一輛拉著米過路的馬車,眼神深邃。太子此時正在皇宮中,所以微胖男子口中的太子自然不是神武帝的兒子,只能是武朝那位,已經死了十年的太子。


  彭九零明白這樣的會面自然不可能存在玩笑話,所以張劍過所說的一定屬實,然而這內容實在太過讓人震驚,他不禁深吸了口冷氣,道:「十年前,張監主說他死了,衛劍首和他的屍體一同落入了大布江中。」


  張劍過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十年前衛劍首受先帝之命,帶著殿下逃離翰伊城,張監主帶領他的手下前去追擊,在數天之後才傳出這樣的消息,可是想來有太多蹊蹺的地方,那艘商船沉沒無一人生還,也就是說除了張監主外以及他的手下外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做證明,換句話說,一切都是張監主的一面之詞。」


  彭九零眼睛眯成一條縫,像是一把鋒利的刀,陰冷道:「你的意思是張監主撒謊?」


  張劍過點點頭,接著說道:「當年張監主受命追殺衛劍首和太子殿下,張監主以命領命,以陛下的性情,若是失敗自然會迎來死亡。」


  彭九零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張劍過的臉,而後道:「你的意思是,張監主沒有殺到劍首和殿下,為了逃避責罰,所以撒了這樣一個謊,並且殺光了所有見證人?」


  話語談及的內容太過嚴肅,張劍過再度緩緩點頭。他臉上的妝容本有幾分喜感,此時卻絲毫讓人笑不出來。


  彭九零道:「你如何知道的?」


  「對於張監主的做法只是揣測,不過殿下的消息,是從下面的暗線傳來,暫時不便於告訴你。」


  「大寅太子象徵著大寅一派的復辟之路,所以你現在袒露身份於我,就是為了表明你我需要聯手,響應之後的推翻之路?」


  張劍過並未說話,而是看著他的笠帽。


  「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嗎?」


  張劍過冷冷地笑了笑,道:「能讓我冒險想你坦明身份,便是最好的證據。」


  彭九零揚了揚自己的笠帽,那張陰沉的臉這才暴露了紅色的燈籠光芒下,原本看著帽檐的目光隨之落在了彭九零的雙眼。


  彭九零看著他,道:「原來翰伊城的寅朝殘餘,還有你,做得很好。


  不過我想不明白,埋藏八年未被發現大寅身份,並且一向以謹慎著稱的巡檢司主事張劍過,為什麼也有一時大意的時候?」


  張劍過看了他一眼,彭九零那張無比陰沉的臉開始緩緩浮現笑容,陰險無比,笑容像是一塊深淵下的土地,緩緩裂開的口子。


  張劍過神情微變,猛然看向了窗外。


  街道頓時變得無比安靜,歌聲停止,舞姬消失,街道上所有的行人也在無形間走得無影無蹤,清冷的街道就像是尋常小鎮夜晚時分的街道一般。


  這間客棧閣樓有三層,他們正好處於第三層,頂上便是閣樓頂。只聽見一聲聲瓦響,像是一道道打響的節拍,閣樓頂上出現一道道穿著暗紅色衣衫的男子,每一位男子手上都拿著一把出鞘的刀,在夜色中泛冷。


  街道對面的酒樓上,也同樣出現了一個個暗紅色的身影,而後是街道,而後是這座閣樓。


  一張張有著巨矛的符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街道。足以洞穿元師身軀的符文巨矛筆直地指著微胖男子,數道大網也被數位紅衣身影握緊在手中,可以頃刻間籠罩住這座閣樓。


  強而沉的殺氣籠罩了整個閣樓。


  能夠在這樣無形間布下龐大殺陣,並且讓張劍過這個巡檢司主事都未能發現蹤跡的,怕也只有武朝專門負責調查以及緝拿官吏的監察司。


  被這等架勢和殺氣籠罩,很多東西都不言而喻,張劍過眉頭深深地蹙下,他看著彭九零,手在隱隱顫抖,誠然,一向謹慎且見慣了各種心術的他,卻沒想到自己也有大意的時候,而且這大意是如此致命,咬牙道:「你是叛徒?」


  彭九零站起身子,俯看著張劍過,面色再度變得陰冷,道:「人命只有一條,只為活得長,如何活得長如何做,只是自謀其福而已,又哪裡來的叛不叛?」


  張劍過無比難看的臉色上勾起一絲憤怒的笑容,道:「彭九零,原來是你,八年前導致無數大寅暗線被肅清的叛徒不是岳靈龍,而是你?那麼多我大寅豪傑的死亡都是因為你?」


  彭九零淡淡地笑了笑,依然笑得那麼難看,道:「巡檢司主事張劍過,原來你還是有腦子的,可惜明白的有些晚。」


  彭九零的話音剛落,一股浩蕩的元氣驟然從張劍過的身體中釋放而出,大元師的修為頃刻間讓身前的酒桌撕成了碎片,他怒吼一聲朝著彭九零一拳砸出!

  彭九零的笠帽頓時撕成了碎片,一道同樣霸道的暗紅色元氣自他身體噴發而出,一股強而濃的暗紅色氣體頃刻將張劍過籠罩!


  符車幾乎是在他出手的同時發動,恐怖的符車發出數聲機簧聲,朝著閣樓破空而去。


  轟隆之聲直衝雲霄,客棧頓時被撕垮。


  接著是無數身影飛動,恐怖的元氣濺射,難以言狀的慘烈在頃刻間爆發,一向平和的翰伊城內,頓時一隅之地發生了猛烈的爆炸,以至於無數城民紛紛驚醒。


  戰鬥爆發得極快,結束得也極快,只是頃刻之間,鮮血便流淌一地,二十多道強大暗紅色身影死亡,而朝堂中極其重要的角色張劍過,卻也被活捉。


  翰伊城中的一座座交樓頓時飄揚起了旌旗,在極短的時間裡,負責翰伊城巡檢的巡檢司大隊人馬便也已經趕來,將整條街道封鎖及包圍。


  彭九零看了一眼頃刻成廢墟的閣樓,又緩緩轉頭看著身上不斷流淌鮮血的張劍過,迎著張劍過那幾乎要將自己吞沒的目光,冷笑了數聲,貼耳道:「大寅式微,我只是做了自己的選擇。」


  而後直起身子,頂著張劍過兇惡的目光,對著下屬厲聲道:「將逆賊張劍過押去天牢,其餘人前去擒拿暗武監監主張浩!」


  一位身穿藍色官袍的男子自巡檢司的大隊人馬中走出,下馬的他緩緩走到了彭九零的面前,他的目光無比凜冽地打在彭久零那張沒有笠帽遮掩,可是依然陰沉的臉上。


  彭九零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巡檢司主事是大寅之人,在巡檢司十年卻依然得到重用,只怕司首有難逃的責罰。」


  男子便是巡檢司的司首。


  同為翰伊城官職極高的官員,此時的見面卻有些箭弩拔張。


  司首看了一眼被扣押住且重傷的張劍過,而後再度看著彭九零,沒有太多的怒意,只是寒聲道:「你很急?」


  彭九零冷冷一笑,笑得有幾分殺意,道:「一向如此。」


  而後與巡檢司司首擦身而過,紅影頃刻而動,符車壓過青石地面也轟隆隆地消失。


  巡檢司的人仍然佇立在已然一片混亂的街道上,還有些迷惘。街道已經陷入了寂靜,然而這維持了八年的平靜一朝被打破,便象徵著紛擾,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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