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眾叛與親離
“哈哈,”殤離大笑出聲,笑意苦澀,“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萬枯殿有來無回。”
“我知道。”尹公子半垂著眼,嘴角勾勒出了一絲笑意,墨黑色的發絲遮掩住了他眼底的寂寥。
“是……傾兒。”殤離渾身一震,愣愣地看向了山崖上,那個纖細的白色身影。
傾祤的身子在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沒有料到,在浴血廝殺的那個男子,不是殤離,而是尹公子。她神色空茫,走到了懸崖的邊緣,臉色蒼白如紙,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嗬,我以為所有人當中,我是最不會讓你擔心的那個,沒想到現在,”殤離舉起手,凝視著血肉模糊的掌心,“居然我才是最沒用的那個。”
“殤離,”尹公子回頭,微微皺了皺眉頭,“傾兒不會這麽想。”
傾祤緩緩地跪了下來,墨黑色的長發如同鍍上了薄薄的柔和的一層光,唯獨她的眼眸中含著薄薄的一層清淚,嘴角輕揚,無聲地念著:“尹哥哥,殤離。”
她的睫毛輕顫,一行清淚,沿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
再然後,畫麵竟然轉向了萬枯殿通道。
那個玄衣男子毅然決然地飲下了一杯酒,他的對麵,站立著,鳳棲國的帝王,尹清霖。
我的渾身微微顫抖。從在畫麵中見到殤離、尹公子開始,原來在生活中突然閃現的零星的片段,就漸漸有了聯係,組合成了一個事實。
是誰在我的耳側說著:“你殺死他的時候可曾想起過,他是我最後一位親人,最後一個可以無所顧忌不用偽裝的朋友。”
我又一次,看見了傾祤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地遙遙站立在山崖上。手中執著琉璃杯,盛滿了清酒,她的麵容上,有五光十色的碎光在跳躍著。她神色空茫,嘴角帶著淺笑,靜謐美好。白色的衣袖順著手臂滑落,露出了如雪凝白的皓腕。
隻是這一回,我終於可以循著她的目光望去,望向漫山遍野的鮮血中,站立著的那個男子。
那個人……不是殤離,而是尹公子。
傾祤,你當時知不知道,尹公子為了你,喝下了最後一杯毒酒?
他本可以登上天下人夢寐以求的皇位,他本可以孑然一身浪跡天涯,他本可以隱居山中不問世事,可是到最後,他飲盡最後一滴毒酒,對著你畫下的祈嫣的畫卷,獨自死去。
也許你知道。也許你不知道。
你猜透了所有的結局,卻無力更改。
你想送你至親的哥哥一個王朝,卻沒有料到以你最親愛的朋友們陪葬。
你遙遙舉杯,送走的是你的親人朋友,還有你自己對他最後殘留的愛意。
是誰在告訴我,這是禁忌的愛,帶來的所有的懲罰。
“嗬,”那紅衣女子輕笑一聲,冷冷地斜睨著這位尊貴的帝王,“我唯一不殺你的理由,隻是因為她愛你。但現在你所擁有的,你都不配。”
我如同置身於無可自拔的夢魘,渾身在無可抑製地顫抖,心底的冰寒痛徹心扉。
我的耳畔有無數的轟鳴聲,那是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那是浴血廝殺的聲音,那是埋葬了萬千枯骨的萬枯殿的哀鳴。
是誰,一步步將他們引入其中,是誰,毫不留情地抹殺一切的阻礙。
那是傾顏公主的哥哥,尹清霖。
我的肩膀被一隻手緊緊地抓住,那是一隻極冷的手,像是沒有血液也沒有溫度的手,他掌心冰冷的溫度讓我猛然間驚醒,訝然回頭。
他發色如墨,玄色的袖擺在風中搖擺,他發絲微亂,氣息不穩,眸光卻如墨淵般幽深不見底,冰冷得有些陌生與駭人。
我有一瞬間,會以為對麵站立的那個人,不是尹清霖。
觸及到我的目光,他的眸子微微縮了一下,原本緊緊抓住我肩膀的右手,緩緩地鬆了力道。他抬了抬手,手卻在半空中僵住,而後,將手收回,負手而立,別開了眼。
“詡兒你……”端木郡主也看清了我的神情,欲言又止。
我微微側過頭,茫然地看著端木郡主。清風拂過我的臉頰,帶來微涼的冷意,我抬起手,撫摸上自己的臉,才驚覺,臉上是一片淚水。
我低頭輕輕笑了起來,無可抑製地笑著,笑著,低聲說道:“如果我是她,我會恨你。”
尹清霖的眸光微深,定定地看向我。
也許聽見了,又也許他沒有聽清。
“如果我是她,”我的嘴角勾勒出清冷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我會恨你。”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朗聲大笑,他的眼神如墨淵般幽深冰冷,他似笑非笑道:“我尹清霖,從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的愛。”他掌心的扇子大力一揮,將擺放在我們麵前的巨大石塊硬生生地劈成了兩半,他轉身揚長而去,唯留下我與端木漣,在這紛飛的碎片中靜靜站立。
我別過頭,不願再去看他的身影。
隻有綿延徹底的寒意,讓我的身子難以抑製地顫抖。
我的目光卻忽然被什麽吸引住,再難挪動分毫。
紛飛的塵土中,唯有一柄劍,流轉著紅色的光芒,璀璨耀眼。
這,就是他們找尋了那麽久的東西?
——
我們一路長驅直入了嶽州客棧,輕羽騎隱身於百姓中間,悄然失去了蹤影,但我知道他們就在我們的身後。
我的手指撫摸過這柄長劍,冰冷的接觸卻帶來溫暖的熟悉感。
我不知道這把劍從何而來,又為何放在將軍府的陣法中,亦不知道它對於尹清霖意味著什麽。
我隻想回到墨痕的身邊。
回到他的身邊,所有的疑問都會迎刃而解。回到他的身邊,再多的心煩意亂都會回歸於平靜。
我躊躇了片刻,方才推開了尹清霖的房門。隨著吱呀的一聲,我看見了坐在桌邊的男子,他發絲如墨,遮掩住他的眼睛,玄色的麵具泛著清冷的光輝,他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笑意,慵懶地抬眸看向我,說道:“你的目光真冷。”
“你……喝醉了?”我倒是沒想到他貴為一國之君,來到客棧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
我的眸光清冷,沒有溫度地掃過了他唇畔微醉的笑意,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他低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