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異志
所幸詭異的氣氛沒有維繫多久,臉色有些陰沉的皇甫嵩很快就宣布了軍議暫停,底下的將領也看出皇甫嵩臉色不好,當下不敢多言,紛紛告退,最後只剩下長史梁衍和長子皇甫堅壽、侄子皇甫酈留了下來。
三人熟知皇甫嵩的性情,知道他現在的臉色是正在思考大事的跡象,也不敢出言打斷皇甫嵩的思路,就這樣三人互相交換了眼色,靜靜等待著。過了半響,上首的皇甫嵩長長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
「董仲穎已有異志啊!」
聽到皇甫嵩開口的三人頓時精神收斂,皇甫堅壽看皇甫嵩思忖了這麼久,又說出董卓已有異志這樣駭人聽聞的話,心裡也是有些著急不安,之前充當皇甫嵩和董卓兩人的信使就是他,算起來帳中四個人中除了皇甫嵩就是自己和董卓頗有交際,他在董卓軍中之時感覺董卓雖然有些倨傲,但是為人豪爽,對自己也是待之以禮,於是他有些不解地開口問道:
「大人此言何意?董卓此人雖然倨傲,但或許只是憂心陳倉城中自家的部曲才言語激烈了些,當不至於心懷異志。」
看著皇甫堅壽出言詢問,話語間還有些為董卓辯解的意味,皇甫嵩在心裡有些慨嘆,董卓雖然看似倨傲粗獷,但實質上卻是深達人情,特別是在對待底層士卒同甘共苦、賞罰分明,在帶兵打仗上也是計謀百出,詭計多端,自己的長子才在董卓的軍中待了多久,就已經和他頗對胃口,可見董卓待人御下自有獨到之處。
皇甫嵩心裡想著董卓的手段,卻沒有開口直接去回答皇甫堅壽的問題,而是別過臉詢問自己的長史梁衍。
「梁長史,你怎麼看董卓此人!」
彷彿早就預料到皇甫嵩會開口詢問,長史梁衍眼中神色閃動,但最終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心中所想全部說出,反而是停頓了一下之後才說到:
「董卓此人行走間鷹視狼步,有客大壓主之相,更兼手下有一班虎狼之師為之爪牙,君侯剛剛挫了挫他的銳氣,正合馭眾之道,否則任其肆意,必成尾大不掉之勢,有妨將軍此次平定涼州叛軍的戰事!」
梁衍知道皇甫嵩的性格和志向,當下也只是就事論事,沒有去解讀皇甫嵩剛才話里的話。不過聽完長史梁衍有所保留的話,上首的皇甫嵩還沒開口表態,下面的皇甫酈就已經搶先開口質疑梁衍。
「梁長史此言似乎有所保留,依小子看董卓何止是有客大壓主之相,他表面上在和叔父爭奪軍中司命之權,暗地裡卻早就把自己的軍隊以換防的名義調往美陽,這分明就是想要憑藉軍隊觀望時勢,自古擁兵自重、不服調度的都是些什麼人你我皆清楚,董卓心中暗藏的異志今日已經是彰顯無遺,還望叔父早做籌備!」
皇甫嵩在上首不動聲色,但在心裡卻是對自家的侄兒和長子有了一個新的評價。長子堅壽雖然武勇過人,但是心智單純,而侄兒皇甫酈卻是文武兼備,機敏通達,至於長史梁衍雖然才智過人,但他的謹言慎行才是自己最中意的,自從閻忠那件事情過後,皇甫嵩對麾下的言行格外小心。
三人言行神情被皇甫嵩一覽無遺,他出言喝道:
「酈兒不得對梁長史無禮!」
皇甫酈聞言心思一轉,知道自己已經說中了叔父的心聲,他也不迂腐,當下就大大方方向梁衍行禮道歉,梁衍當然不敢託大,也連忙回禮。而皇甫嵩等兩人互相行禮完,似乎也沒有了繼續深究此事的興緻,他揮了揮手,說道:
「罷了,今日之事就暫且到此為止吧,你等先下去吧!」
三人經此一事各有所思,聞令也相繼告退。皇甫嵩看著重新恢復安靜的大帳,他伸手捋了捋頜下的長須,面色凝重。剛剛他故意考校了自家的子侄,毫無疑問素來有政治嗅覺的皇甫酈所說的基本上都切中了要害,只是這件事實在是事關重大,此時再說下去就是有違人臣之道了。
力主朝廷解除黨錮的皇甫嵩深知此時朝中士人、外戚、宦官的爭鬥已經亂的不可開交,全靠天子勉力維持著平衡。而就閱人無數的他離京時所見,原本身子孱弱的天子在為他送行時卻是紅光滿面,精神奕奕。事出反常必有妖,沉迷酒色的天子如此神色,除了如宮中傳出來的流言所說天子正在大量服用方士的藥石之外,皇甫嵩無法再做其他解釋。而天子一旦駕崩,朝中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若是有心懷異志之人手握強軍在外,那接下來的情況也皇甫嵩也不敢再想了。
思慮如此多的厲害得失已經耗費了皇甫嵩太多的精神,他不由也覺得自己是神思疲倦了,想過頭了,只是心裡對董卓的防備之意卻愈發重視,他握緊了手中的拳頭,彷彿在做一件重大的決定。
「待三輔的戰事一了,我必要上書朝廷削其兵權,即便自身再受猜忌,也要為國家除一大患!」
···
陳倉城外,聯軍大營。
就在皇甫嵩為朝中的爭鬥和董卓的異志勞心焦思的時候,陳倉城下的王國也在為自己頓兵堅城的局面擔憂著。
涼州聯軍入侵三輔,燒殺搶掠不在少數。在陳倉軍民心中,這些來自涼州的叛軍就是來毀滅城中一切的,而守住城池就是守住自家的性命財產。於是在徐榮偕同陳倉守將動員城中百姓上城防守並頒布了連坐法后,陳倉城變成了一座闔城皆敵的堅城。
雖然聯軍人多勢眾,在城門被守軍堵死突破無果后,還多次使用雲梯蟻附攻城,但每次登上城頭沒多久就又被城上的軍民齊心協力趕了下來,眼看陳倉城頭上「父戰死於前,子斗傷於後」的場景不斷出現,同仇敵愾的守城軍民士氣卻愈發奮揚,率攻不下、損兵折將的王國不得不把已經膽寒的攻城部隊調回來進行修整,暫時停止攻打陳倉城。
人多勢眾、來勢洶洶的涼州聯軍直接在陳倉城下紮下了營,除渭水一面外,城外北、東、西三面密密麻麻都是涼州聯軍的帳篷,絡繹不絕的帳篷就這樣鋪滿方圓數十里,各面的胡馬嘶鳴聲相聞於耳。
王國的穹廬大帳就設在陳倉城北面一處高地上,在這裡他每天能夠第一時間眺望到陳倉城上的境況,而現在他將聯軍的各位部落大人、豪強大姓聚集到了帳中,一起商議當下已開始變化的戰局。
「各位,今日召集大夥前來是因為得到了消息,雒陽派出了皇甫嵩帶兵西來,現在估摸已經到了右扶風了!」
王國的話音剛落,底下頓時嘩然一片。這些天大夥輪番上陣,攻打陳倉城,都或多或少折損了一些人馬,剛剛來時那不可一世的氣勢已經被削弱了不少,現在聽說了素有善戰之名的皇甫嵩帶著漢軍援軍來到右扶風,怎麼能不心驚!
看到底下的人有的已經面露慌亂,王國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底下這些人其中有大部分的都是奔著三輔的財貨女子而來,這些天面對堅城屢攻不下就已經有人萌生怯意,保留實力不肯死戰,現在聽說來了大批漢軍援軍,心裡震驚之餘必然也在計算起撤退的得失來了。
「啪!」
王國的大手一拍身前案幾,發出的聲響頓時讓底下的人心生凜然,安靜下來后紛紛將眼光投向王國。
「所以今日就是要和大夥商議聯軍現下該如何應對。」
聽到王國說要聽大夥的應對,底下的人臉色立馬就精彩起來了。自從東進以來,原本的軍議就變成了王國的一言堂,只是他帶著大夥連戰連勝,在耀眼的功績面前大夥就是心有不滿也不敢直言,現在不僅是王蕃打不下陳倉,就連王國本人帶著兵馬接連幾天也拿不下陳倉城,不可戰勝的神話已經被打破,很快就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先起身出來發表意見。
「在下以為既然漢軍的援軍已經來了,這陳倉大夥又實在打不下來,不如就讓兒郎們退往雍縣,再作計議!」
說話的是一個涼州漢陽的豪強,前段時間他的部曲一直跟著涼州聯軍的主力,打了不少勝仗,手上也剽掠繳獲了不少財貨,眼下陳倉城拿不下來,漢軍的援軍又要趕到,當即提議退往雍縣,當然他的意思大夥都很明白,那就是含蓄表達退兵的意思,這也代表了當前一部分人的意見。
不過這個意見顯然得不到所有人的認同,話音剛落,就立馬有人跳起來指著那個豪強的鼻子吼道:
「你這廝要退去哪裡?大夥拋妻棄子來到了陳倉城下,豈能一聽到漢人的援軍就一股腦退了,要我說,大夥直接拔營北上去尋那來援的漢軍,我涼州精騎天下無敵,野戰爭鋒試看誰能抵擋?「
發言反駁的是一個渾身上下帶著一股羊膻味的燒何部部落大人,這幾戰他的部落撈到的好處比較少,怎麼願意輕易退兵,再加上羌人一貫悍戰,與漢軍的精銳交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下就主張北上尋殲來援的漢軍。
可惜這個燒何部的部落大人的建議也明顯不能服眾,於是帳中的大夥立馬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