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賈詡之才
賈詡此刻正在自己的帳中觀看竹簡文書,聽到了帳外親衛通報的消息之後,他不由笑了笑,終究還是自己一方的人先行忍不住了。
於是他出聲讓親衛將閻行請了進來,和閻行見禮過後,賈詡臉色淡淡,也並無開啟話頭的跡象,倒是讓前來和他秘密會面的閻行,感覺一時之間氣氛頗為尷尬。
表面上,這一次徵召皇甫嵩入朝是由朝廷派出的謁者全權負責的,但實地里,這一次使命的關鍵,卻是在賈詡和閻行這一文一武的身上。
這也是為何在雒陽城郊民居之中,閻行和李儒會面之時,李儒談到要推薦閻行加入這一趟前往三輔的使團后,又刻意提示閻行此次行事,要以賈詡的遊說為主,閻行雖然武力過人,膽識超群,但卻不可以私自行事,一切事情還是要與賈詡商議之後,才能夠決定。
當時,閻行自然也無異議,文武不和,一向都是行事的大忌,而且閻行也知道賈詡並非尋常之輩,行事必定有過於常人之處,所以他當時也就隨即答應下來了。
可是沒想到,來三輔的一路上,為首的賈詡不僅沒有干預閻行或者其他人的行事,甚至乎連會面和交談都是點到即止,並無任何涉及到了這次使命的言談。
如今,皇甫嵩的態度曖昧不明,皇甫酈的行事先禮後兵,使團上下的人心惶惶,可賈詡竟然還如此淡定,莫非他就不怕一朝事敗,身首異處么。
摸不清賈詡的打算和態度,閻行枯坐等待也是無趣,於是他開始試探著問道:
「此番來長安,行途急促,賈公車馬勞頓,又身兼重任,想必是勞身焦思,艷此時入夜還來冒昧打擾,雖是事出有因,但在心裡依然還是過意不去,還請賈公見諒!」
賈詡伸手在案几上,重新將竹簡展開,面對閻行話裡有話的試探,他不動聲色,口中應對著說道:
「志不求易,事不避難,臣之職也。詡身受朝廷重任,自然是要擔起職責,至於車馬勞頓,閻君莫要忘了,詡也是西州人氏,這騎馬賓士,終究還是尋常之事。」
閻行看著賈詡波瀾不興的臉色,他不甘心,又笑著試探說道:
「賈公,這營中與外隔絕,音訊不通,左將軍又不肯接見朝廷謁者,這局勢甚是微妙,不知——」
「閻司馬,既來之,則安之,左將軍既然是小恙,卧病自然無需多少時日,這朝廷來的謁者到底還是要接見的。」
賈詡見機打斷了閻行的試探,還是神色淡定地看著手中的竹簡。
閻行看著賈詡這幅安之若素的模樣,心裡不由暗罵了一句老狐狸,事當臨頭,竟然還要藏著掖著,明明兩個人來此的使命都是心照不宣,卻偏偏對話還要如此滴水不漏,將事情遮得嚴嚴實實的。
莫非他把自己當成武夫,不願和自己合謀此事,還是說他有意想要讓眾人張皇失措,吸引皇甫嵩、皇甫酈的主意,降低他們的防備,好讓他賈詡從中行事。
閻行在座上看著賈詡,思索著他如此行事的目的。
雖然賈詡依然有意要遮掩行事目的,不過今夜閻行既然都來此密會了,自然也不願意空手而歸,少不了也要用這一些手段來套一套賈詡心中的打算了。
「賈公,並非艷有意深夜叨擾,實在是此事事關重大,賈公可知,相國已經有意要往長安遷徙都城了。」
「咔」賈詡手中的竹簡被他自己突然用力握了一下,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閻行聽覺靈敏,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淡定從容的賈詡手中的異動。
這就是具備先知的好處了,閻行雖然不知道董卓此時是否已經決定要遷都長安,不過在一些特殊場合之下,突然提起,還是能夠收到一針見血的效果的。
賈詡剛剛聽到閻行的話,他確實心中吃驚,在相國府中,董卓確實有和李儒、賈詡、田景幾個心腹幕僚、掾吏提起過如果皇甫嵩成功被徵召入朝,那麼關西將連成一片,長安也成了安全的大後方,關東反叛州郡一旦勢大難制,那他也只好遷都長安,暫避鋒芒。
這樁事情絕對是相國府中最隱秘的事情之一,賈詡當時看出董卓其實本人對此事也是猶豫得很,畢竟遷都這種事情牽連甚廣,一旦由此而造成對抗關東州郡的大局崩壞,那當真是後悔莫及的事情。
眼前這個閻艷竟然也知道了這樁隱秘商議,這不由得不讓賈詡吃驚,不過他在心中聯想到了閻艷是由李儒推薦的人選之後,又好像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點。
他對剛剛自己手中的異動不以為意,此刻恢復了心中平靜的賈詡突然淡淡地笑了起來,望向閻行說道:
「不知閻司馬這話從何說起?」
「相國久經戰陣,而賈公也是精通兵法之人,如何不能夠看出如今雒陽從北、東、東南邊被困住了三面,因此我等才需要來長安謀求在西邊破開包圍的口子。這雒陽乃是四戰之地,雖然設有八關重險,可此番並非如中平元年的太平道起事一般,聲勢雖大卻混亂不堪,一擊可破。」
閻行看著賈詡深灰色的眼眸中有光芒不斷在閃爍,他笑了笑,繼續說道:
「關東各州郡聲勢浩大,又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定之敵,如果一味布守八關,分則勢弱,袁家兄弟等人只需要行聲東擊西之計,我軍左支右絀,疲於奔命,無能為也!」
「而一旦進攻,又要擔心朝廷之中有姦邪之人趁機作亂,而且兵勢稍稍受挫,讓關東州郡的兵馬趁機攻入雒陽,那麼相國手中依仗的天子和朝廷的大義就要盡失,我等都要淪為關東之敵的俘虜了。」
「相國用兵向來不願一味困守,必然會出兵謀求各個擊破關東州郡之敵,那為了解決後顧之憂,必然就只能夠將天子和朝廷遷往安全之處。賈公以為然否?」
閻行說到這裡,賈詡在心中已經相信這些事情都是李儒告訴他的,而利用他來試探自己的態度,督促自己儘早行事的。
賈詡捋了捋頜下的山羊鬍須,沉吟了一會,李儒用一個別部司馬來試探自己的態度,未免太過小看自己了,也難怪這個閻艷這一路走來竟然兩次三番都想要試探自己。
既然閻行突然之間將話題都挑明了,賈詡再不應戰,就未免要被他看輕了,賈詡索性點了點頭,口中說道:
「然也,不過只從兵事來談論遷都大事,未免過於臆斷疏忽,失了談論天下大勢的氣度!」
對於賈詡的反詰,閻行笑了笑,也並不在意,能夠逼得賈詡這頭老狐狸開口,已經是今晚最大的收穫,他笑著接著說道:
「賈公高才,還請直言!」
看著閻行的笑容,賈詡卻在心裡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暢所直言,如果是李儒教他說的這些話,那麼自己利用他回話給李儒,也不會失了自己的顏面,被忌憚自己的李儒笑話和小看。
可要是剛剛這些話,都是眼前這個閻司馬自己故意說出來,想要套出自己內心真正想法的,那麼自己今夜卻是要一著不慎,入了他的圈套了。
但賈詡在心中的猶豫也只是一剎那之間的事情,他相信閻艷如果不是李儒向他透露遷都的事情,他一個軍中的別部司馬,絕對不可能能夠知道這相國府中的機密決策。
想到這裡,賈詡在心中也就釋然,他開始說道:
「眼下雒陽的局勢,我軍只能攻,不能守,各個擊破,方能有一線生機,如果一味死守八關之險,無疑是授首於敵,袁紹、袁術等人並非都是無能之輩,就算這些公卿子弟、高門名士都看不出雒陽形勢,關東之地,濟濟之士,又豈能夠沒有一個人進言獻策。」
「我軍若是一味死守,正好給了關東州郡從容布置的機會,袁本初等人大可屯兵河內,作出渡河南下攻擊雒陽之勢,需要布防的大河津要、泅渡淺灘延綿數百里,我軍分兵示弱,只守要害之處,又會被對方的游兵驚擾,疲於奔命。」
「這個時候,酸棗的兵馬再趁機東進,步步為營,進取敖倉、成皋、軒轅、太谷等險要,而袁公路之兵沿著丹水進取武關,作出截斷雒陽後路之舉。若是出現這種情況,我軍想要死守卻四面頻頻被襲擾,想要進攻,關東州郡兵馬也可以依據險要,消磨我軍的士氣。」
「如此,我軍攻守兩難、進退失據,內憂外患之下,必然人心離亂,覆滅之勢也就不可逆轉了。」
賈詡的話,聽得閻行眼中異彩連連,難怪李儒說賈詡精通兵法、才智過人,閻行剛剛自己的那一套言論只能夠從雒陽地理、己方內部著手,指出防守不利,而賈詡卻是從大處著筆,知彼知己,連討董聯軍會如何行事都揣度出來了,並且毫不隱晦地指出,眼下董卓的兵馬,要想要獲勝,除了出兵進攻,尋求各個擊破之外,別無他策,嚴防死守雒陽八關,更是死路一條。
兩者比較,猶如小巫見大巫,閻行心中不得不對賈詡的才華心悅誠服。
可是,賈詡的見識和智謀還遠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