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一紙書信十萬兵
六月底,閻行平定弘農叛亂,斬殺張晟,在以驃騎將軍府司直賈逵守弘農太守並留兵駐守后,率眾返回雒陽城,只是行軍途中,因為東西兩面局勢突變,故而暫時停駐在澠池,以居中統籌來自東西兩面的軍政大事。
軍帳中,閻行望著掛在壁上的輿圖,陷入沉思,麾下的戲志才、荀攸、周良、裴綰分旁侍立,緘默不言,各有所思。
澠池,和鄰近的新安都是弘農郡治下的縣城,也都是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古城。
兩者的區別,大概是新安是因為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而聞名,而澠池則是因為一場鬥智斗勇的盟會而名聞百代的。
澠池之會,有勇有謀的藺相如和狡猾跋扈的秦王鬥智斗勇,秦王逼迫趙王給他彈瑟,藺相如就逼迫秦王為趙王擊缶,秦國讓趙國獻十五城,藺相如就讓秦國獻出咸陽作為回禮。盟會全程藺相如都在極力維護趙王和趙國的尊嚴,與虎狼之秦作抗爭。
最終藺相如不辱使命,秦趙兩國簽訂盟約,君臣等人安然返回趙國邯鄲。
斯人已逝,澠池這座城池卻因為一代賢相的風采而名傳百代。
只是常人在讚歎藺相如的有勇有謀的時候,卻很少去思考這樣的問題:藺相如有何依仗敢去威迫秦王,恐怕不是令人熱血沸騰的「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吧。而虎狼之秦,又為什麼會格外忍耐,退讓一步,和態度不卑不亢的趙國達成了和約。
如果後人願意把目光拔高,鳥瞰當時的天下局勢,就可能看清楚這場盟會堅守和退讓背後的意義。
秦楚交惡,秦國已經打算集中全力對付楚國,無意再在關東和趙國大打出手,藺相如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在澠池之會上才會有所依仗,不懼秦國咄咄逼人的氣勢,堅守趙國的利益底線,絕不退讓一步。
而虎狼之秦,退讓一步,就果然落了面子么,只怕也未必。就在澠池之會後,騰出東面的手來的秦國,將雙手緊緊攥成拳頭,全力打在了楚國龐大的身軀上。
鄢郢之戰,秦將白起攻陷楚國郢都,焚毀楚國的宗廟和夷陵,佔領了楚國在江北的大批土地,徹底將老大楚國打得一蹶不振,自此再無與秦國爭雄之力。
從輿圖上的澠池抽離思緒,閻行苦笑一聲,時下的河東和兗州的干係,倒有點像是澠池之會上的秦國和趙國。
當下,關西、關東的局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關西,馬騰軍消滅了左馮翊的李傕、王承后,回師長安,在霸陵一帶修築營壘,阻擊由段煨率領,剛剛在鄭縣消滅了張橫,已經抵達新豐的朝廷西征大軍。
由段煨率領的不足兩萬的西征大軍,在解決李傕、張橫這等纖芥之患的時候,綽綽有餘,但想要擊敗人數不少於自己的馬騰軍,全面控制關中之地,則有很大的困難。
正面交戰,西征大軍沒有完全把握能夠擊敗馬騰軍,用兵持重的段煨不主張浪戰,提議可以採用對峙消耗戰,來對付軍無儲糧的馬騰軍。
馬騰軍為了搶先出兵,一來時下沒有夏糧作為軍糧供應,二來放棄了春耕,後續也不會再有糧食收穫補充,他的軍隊完全就是依靠一些儲糧和繳獲來的糧草輜重供應軍需的,只要對峙超過兩個月,馬騰軍必然敗退。
這確實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全勝之法,只是放在時下的關中局勢上,卻不一定適用。
關中大亂,已經引起了周邊所有有實力割據勢力的注意,荊襄的劉表派遣婁圭領兵,攻佔武關,一面接收關中的流亡士民,一面遣使招攬割據藍田的梁興,想要藉助關中人梁興,將荊襄之地的觸手伸入到混亂的關中,以求分一杯羹。
金城韓遂,在秋高馬肥的季節到來之際,只怕也會帶著龐大的漢、羌大軍介入關中,雖說韓遂的金城也不是豐儲之所,但是羌人部落會帶來大量的牛羊牲畜,這將會極大提高漢、羌大軍的持久作戰能力,徹底將關中拖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混戰之中。
閻行一方必須在韓遂率領的漢、羌大軍到來之前,解決擋在霸陵的馬騰軍,斬斷荊襄劉表伸入關中的觸手,徹底將關中之地納入囊中並穩定局面,據此抵擋來自隴右之地鐵騎的衝擊。
為此,閻行和戲志才、荀攸等人商議過後,已經決定從河東、河內兩郡再抽調兩萬兵馬,由甘陵統帥,西進關中,以求儘快擊敗馬騰軍,拒荊襄勢力於武關之外,並在韓遂大軍到來之前,完成對整個關中之地的軍事部署。
閻行已經決定將兩隻手攥成鐵拳,力爭關中之地,擊碎一切抵抗、來襲的馬騰軍、劉表軍、韓遂軍。
只是關東之地兗州,卻像是看穿虎狼之秦的藺相如一般有恃無恐,甚至要更加過分,開始向河東的閻行施壓,想要不費一兵一卒,迎走雒陽朝廷和少年天子。
為此,曹操狐假虎威,借用了河北袁紹的軍勢。
六月底,緊追著酷暑尾巴的河北兵馬從鄴城出動,由淳于瓊為主將,率蔣義渠、眭元進、韓莒子、呂威璜等軍將,統領三萬大軍進駐汲縣、共縣二城,打出了討伐逆臣的旗號,對河內郡的獲嘉、修武、隤城等地虎視眈眈,不斷派遣斥候騎兵,做出戰前的試探性進犯。
在河北大軍的浩大聲勢下,兗州出動夏侯惇、曹純、劉岱、劉若、于禁、李典等將校,各部合計兩萬人馬,陸續從豫州、兗州兩地開拔,先後進入河南尹治下成皋以東的轄區,沒有表露出任何用兵的意圖,儼然只是在東面對雒陽城形成了一種威懾。
就在這種形勢下,兗州曹操的長史王必再一次出使來到了雒陽城。
原本王必是想要面見閻行,代表曹操和閻行商談簽訂兗州提出的奉迎天子、罷兵言和的盟約,只是這一要求徑直遭到了拒絕。閻行的回復是,如果曹操親至,那閻行就和曹操面對面地談,既然曹操只派了王必作為使者過來,那閻行也只會讓自家的使者代表自己去和王必商談。
閻行拒絕是拒絕了,但這也不過是軟硬兼施的硬手段而已,鑒於時下關西、關東兩面鏖兵、壓力巨大的形勢,閻行還是軟化態度,派出了戲志才作為使者,會合雒陽城的裴潛、衛凱、周良等人同兗州來的王必進行談判。
而眼下,從雒陽城趕來澠池的戲志才、周良,正是來向閻行稟報和兗州使者王必談判的過程的。
戲志才見閻行沉默許久了,室中的氣氛也有些壓抑,只好朝周良使了一個眼色,後者見狀,只好撇撇嘴,清了清嗓子,開始主動開口說道:
「明公,那兗州的使者王必言談一開始還有些倨傲,帶來了兗州牧曹孟德的親筆書信,他說曹兗州對驃騎將軍神交已久,叮囑他務必要將書信親手交付給明公。」
「哦?」
負手而立的閻行挑了挑眉頭,淡淡說道:
「那你們如何應對?」
周良聞言瞥向了戲志才,戲志才上前一步,笑著說道:
「元善乃是能言善道之人,又豈能夠讓那王必倨傲得逞,當即回擊說道『曹兗州何須神交之久,當年在汴水若是走慢一步,早就能夠到我河東階下,和驃騎將軍把酒言歡了。』」
「哈哈哈!」
曹操汴水大敗之時,閻行尚在徐榮麾下,當時徐晃都差點要追上敗逃的曹操了,若非曹操及時棄馬上船,只怕就要被徐晃率軍俘虜了,成為閻行的階下之囚了。
這是河東將士的得意事,周良以綿里藏針的言語,反擊了倨傲求見的王必,堪稱妙人妙語,此時再由戲志才當面提及,室中諸人聞言都會心大笑,一掃之前的壓抑氣氛。
「說得好啊,文崇,你說一說,他曹孟德的信里都寫了些什麼?」
閻行也笑了笑,誇了周良一句之後,才轉向已經拿到曹操親筆書信的記室書佐裴綰,半帶考量地說道。
裴綰年紀雖輕,卻一點也不畏怯,他一目十行看完了書信之後,當即將竹冊合上,開口說道:
「曹孟德說,聽聞將軍西征三輔,將士悉赴關中,無力東顧,他原本想要約上鄴城的袁本初,弔民伐罪,統兵十萬,和將軍會獵於北邙山下。只是後面又聽說雒陽內亂,弘農叛變,朝野上下皆把將軍比成王莽、董卓,只怕人言可畏,將軍也無心狩獵,因此作罷。」
「但想到漢室衰微,將軍執掌朝政卻無裨國事,反而鬧得朝野上下群起而攻之,想來這雒陽朝廷在將軍手中也是無用。將軍還不如專事於西,讓他奉迎天子前往兗豫,如此兩家結為同盟,共扶漢室,豈不美哉!」
「最後就是說他對將軍神交已久,若是將軍亦有同感,無論此事應允與否,都不妨親筆回信一封,他在兗州靜候將軍的回信!」
註:《三國志武帝紀》引《魏略》曰:王忠,扶風人,少為亭長。三輔亂,忠飢乏噉人,隨輩南向武關。值婁子伯為荊州遣迎北方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