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亂
屋蘭境內,一處山丘上。
「孟起,你就這樣讓這些敵騎退走了!」
治元多愛惜地撫摸著胯下駿馬的鬃毛,瞥了遠眺廝殺的馬超一眼,狐疑問道。
「聽說那個領軍的校尉,以前還是你們馬家軍的軍將,怎麼,戰陣上心生憐憫,要放過他們了?」
馬超沒有移動目光,他關注著正在撤退、陣型不亂的敵軍,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自己單人匹馬,想要短時間內,在羌胡部落中建立起強大的威信,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等張掖這一戰過後,他們就該對自己敬若神明了。
「你想多了!龐德、楊豐,他們都是軍中的宿將,圍城打援的戰法也是他們拿手的,你看他們雖然奔著我們的後背而來,可沿途派出的斥候依舊謹慎遠探,我們埋伏的人馬根本就瞞不過他們。」
「那你還讓我們的人馬忍凍挨餓,耗費那麼多時間,埋伏了那麼久!」
治元多聽到馬超的話,話語中多了幾分埋怨。
馬超這個時候才轉過臉來,看著撫摸著愛馬的治元多,笑道:
「治元多,你不懂。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拖住楊豐的兵馬,給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各個擊破,先打敗東面三校尉的敵軍。」
「哦?」治元多將信將疑,他看著馬超問道:
「這麼說來,讓我們的人將屍首殘骸丟入河中,廣派精騎掠殺信使,以及還有今日白費力氣的伏擊,都是為了拖住楊阿若的進軍?」
「沒錯。」馬超不厭其煩地解釋,「如果遭受東西兩支大軍同時夾擊,就算我們的人馬得到了兵甲、戰馬、糧草和其他羌胡部落的幫助,一樣抵擋不住他們的進攻。」
「可要是逐一對付,那情形又大不一樣了。三軍之禍,起於狐疑。我讓你們將屍首、殘骸、雜物拋入弱水,就是要讓楊豐麾下行軍的士卒看到后心生怯意,以為刪丹等地都落入到我們的掌控之中。」
「東西兩支軍隊夾擊張掖,互相呼應聲援,本來是沒錯的。但這種分頭並進的進攻,最致命的,就是兩軍之間的音訊不通,如果兩支軍隊不能夠每日都保持音訊往來,那這種合擊就很大可能就變成了各自為戰。我們身處中間,分出小股精銳人馬去攔截那些潛行穿越戰場的信使,就會讓楊豐不能夠及時得到東面人馬的軍報。」
「最後這場不算得手的伏擊,則是告訴楊豐,我們的背後已經有了防備,讓他心生顧忌,不敢放手來攻。這樣一來,有了以上三種狐疑,楊豐的行軍腳程就快不起來,這就給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各個擊破,先打敗東面三校尉的敵軍。」
「哈哈哈,孟起,你真是天生的將軍!」
治元多聽到這裡,也不得不衷心佩服馬超的軍事才華,他一邊稱讚馬超,一邊繼續低頭撫摸坐騎的皮毛,嘖嘖說道:
「多神駿的戰馬啊!以前做牛做馬的時候,這樣的涼地駿馬只有看著的份,可現在站起來重新變成了人,駿馬也就自然而然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身邊。孟起,真是多虧有了你!」
治元多還在說話,馬超卻已經打馬緩緩下坡。
他的眼光,不止落在涼地的駿馬上。他幫助伊健妓妾、治元多打敗楊豐、三校尉,可不僅僅是為了證明他是天生的將軍,他要做的,是涼州聯軍的首領,是這片廣闊土地真正的主人。
···
建安五年春,楊豐、鮑出等將校率軍東西並進,進剿肆虐張掖的胡人叛軍,卻出人意料地遭受了敗績。
馬超率領胡人滯延了楊豐的進軍后,迅速轉道向東,和日勒城的伊健妓妾帶領的羌胡部落會師,共同迎擊攻城不下的三校尉軍隊。
兩軍旋即在焉支山下展開一場大戰,戰場上率領胡騎的馬超大顯神威,左衝右突,無人能擋,先後斬殺姜謨、楊岳等多名軍將,一度率兵衝殺到了鮑出的將旗附近。
激烈的戰鬥中,指揮作戰的鮑出不幸中箭負傷,但他仍堅守不退,終於擊退了突入陣中的騎兵。
入夜後,兩軍各自引退,軍隊由副將王忠接手指揮,眼見戰場形勢不利,王忠只能下令撤軍,往後退回到番和城中堅守。
未能及時發動進攻的楊豐,在得知焉支山下三校尉戰敗的消息后,也只能含恨退兵,撤退返回觻得城中。
只是涼州的局勢,已經不再是丟失幾座城邑、打一二場敗仗那麼簡單了。
躲避暴風雪的西丁零羝敕部,開春后又重新走出了山谷,為了尋覓牧場和食物,他們的部落人馬在草原、戈壁兜兜轉轉,聽聞河西發生變故,於是重新拖家攜口,進入居延澤。
藏到大小榆谷久未露面的韓遂嗅到捲土重來的機會,也不甘寂寞地出現了,他帶著一支羌人聯軍,殺入到金城境內,與李駢、李越的軍隊發生了交戰。
漢中的張魯派兵進攻武都郡,他和重新出現的韓遂似乎有某種聯繫,兩支軍隊的目標一致,那就是一西一南,要打到漢陽郡實現會師。
建安五年的春天,涼州就像是轉入到了一個拐點,形勢在短時間內急轉直下,儼然已經出現了一股新的風暴,以河西為中心,風暴在不斷擴大,彷彿要撕裂涼州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
···
長安,驃騎將軍府。
春天來了,農忙時分。以往這個時候,各地有關農事的公文將會堆積案頭,等待閻行的簽署和批複,但如今,這些公文閻行統統都推給了長史嚴授。
因為,伴隨著乍暖還寒的春天,涼地的壞消息已經傳來了。
一路退到祿福城和趙鴻會合的楊豐,他上書請罪,並請求閻行再增援兵力和允許他調動敦煌張家的精兵,將功折罪,統軍繼續平定馬超、盧水胡、西丁零的叛亂。
「你和三校尉送去了軍械、糧食、戰馬,這些都是羌胡部落缺少的,十分想要的物事,等你打聽清楚了馬超他們還缺什麼,你再動手也不遲。」
閻行讓傅干原封不動把自己的話告訴楊豐,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指望楊豐等將能夠迅速平定叛亂了。
漢陽的羽檄文書也來了,賈詡倒是沒有要兵要糧,他分析了韓遂、張魯兵馬和涼州的情況,並夾帶了一幅畫有兩虎、劍士的圖畫。
閻行只瞧了一眼,就把畫收了起來。
馬騰也讓馬家子侄抬著自己,倉皇來求見閻行了。涼州大亂的消息,雖然被驃騎將軍府封鎖,但也有不少人因為各種原因得知了消息,馬騰就是其中的一個。
看著這個眼窩深陷、時日無多的憔悴老人一邊磕頭請罪,一邊哭訴自己教子無方。
他原本求情是想要讓馬超去楊秋營中戴罪立功,可沒有想到竟會釀出這樣大的惡果來。
他懇求閻行砍下自己的頭顱,傳首涼地,討伐不忠不孝的馬超。
閻行看了看他額頭上的鮮血,卻揮手讓人將他帶回府中去。
如果傳首涼州,能夠平定叛亂的話,那閻行不介意多砍幾顆人頭,但現在,還是把頭顱先寄存在脖子上吧。
夜裡,大堂之內,燭火通明。
驃騎將軍閻行和被召見的文武,在堂上舉行了軍議。
一張巨大的輿圖就懸挂在堂上,圖上的涼州被分成隴右、河西兩塊,而現在這兩塊地方,都多了紅色標識,象徵著出現的動亂。
西丁零、盧水胡、馬超、韓遂、張魯,北至居延澤,南至武都,西至酒泉,東至武威,這場叛亂的大火已經遍布涼州,熊熊燃燒起來了。
「燒起來了。」
不少人在心中默默念叨,也有一些將領自告奮勇,請纓前往涼州平定叛亂,但閻行卻只是和諸文武分析了涼州當下的亂局,並安排了有關大軍開拔的軍需輜重等事情。
一直到諸文武退到堂外,閻行也沒有指派帶兵的將領和平叛的具體方略,這不由讓一些文武內心憂慮起來。
「荀公,你看這樁事情,將軍——」
楊阜、閻溫等人走近了荀攸的身邊,低聲地問道。
他們都是涼人,涼州的動亂與他們的家族息息相關,眼下的形式迫在眉睫,但是驃騎將軍閻行一反常態,似乎失去了往日那種雷厲風行的處事風格。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這讓他們內心擔憂,驃騎將軍是不是顧慮不決,甚至方寸大亂了。
荀攸看著憂心忡忡的楊、閻等人,和往常一樣露出了笑容,輕聲寬慰眾人。
「諸君不必過多擔憂,驃騎將軍運籌帷幄,府中有君等不懈於內,涼地還有眾多文武忘身在外,這局勢定不至於崩壞。」
「可今日將軍的行事——」
閻溫小心翼翼地說道。
荀攸搖搖頭,「將軍不過是在等使者的消息罷了,諸君各歸曹屬,盡心職事,稍安勿躁。」
其他人還待再問,可是荀攸笑而不語,已經分開人群,告辭離去了,一直待在人群後面的孟達戳了戳身邊若有所思的法正,問道:
「孝直,軍師說的使者,又是哪裡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