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堅城難下
是夜,為防圖謀泄露,張郃、高覽兩人當機立斷,帶領親兵襲擊監軍營帳,殺盡耿包親兵,並親手砍下了驚慌失措的耿包的腦袋。
隨後,張郃提著耿包的首級在前,高覽仗劍緊隨其後,兩人連夜召集軍中吏士宣告接下來的計劃。
袁氏兄弟手足相殘、自取滅亡,耿包小人不恤將士、屢進讒言,他們二人今夜已經冒險一搏,除去軍賊,為的就是要棄暗投明,前往投奔正在圍困鄴城的西涼大軍。
軍中將士願意跟隨的,共患難、同富貴,不願跟隨的,天亮之後自行散去,張郃、高覽兩人也不強迫。
軍中的兩萬人馬基本都來自河北各郡,他們聽說了張、高二人的計劃后,心中各有考慮,有的擔憂自己的家眷,有的恐懼投降西涼軍后的下場,有的則對當前河北的形勢還心存僥倖,因此願意跟隨張、高二人前往鄴城投降西涼軍的為數不多,大多數人馬選擇了自行散去。
張、高二人見狀,也不多言。翌日,兩萬人馬陸續散去,兩人就率領著幾千願意跟隨的人馬兼程趕往鄴城。
而當率軍抵達清河的袁尚從逃兵口中得知耿包被殺、張、高二將叛逃的消息后,大驚失色,差一點就要從馬背上跌落下來,他心中又氣又怕,已經不敢再往魏郡去。任憑隨軍的逢紀如何勸諫,他都不願意再前進一步,只是下令全軍在清河境內整頓歇息,宣稱要等到各郡後續召集五萬大軍后再行開拔。
鄴城這邊,徐晃、張遼兩支勢如破竹的軍隊順利會師,如今正合力攻打城池,無奈鄴城乃袁氏苦心經營多年之地,高牆深池、城防工事堅固,城中防守的審配等人死忠袁氏、負隅頑抗,西涼軍連日來屢屢仰攻不下,反而折損了不少兵馬、器械。
眼下得到張郃、高覽這兩員熟知敵情的降將,圍攻鄴城的主將徐晃大喜過望。他近日剛剛得到城中守將馮禮獻城歸降的密信,只是之前城中已有獻城失敗的事例,徐晃擔心審配早有防備,心中頗為踟躕,如今張郃、高覽兩名降將來得正是時候,他當即親出相迎,並隨後下令二人率兵擔當前鋒,準備配合城中內應人馬,一舉奪取鄴城。
···
深夜,夜色沉沉的蒼穹漆黑一片,遠處隱隱約約的山脈像極了奇形怪狀的鬼怪,讓眺望之人心懷畏懼,近處的鄴城城牆和西涼軍南北營地一高兩低,如同一頭巨獸正在與兩頭野獸對峙著,隱藏在黑暗中的四野鳥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有兵營的刁斗之聲傳來,與它們混雜在一起,猶如是刺耳的弦樂,令人聞之不寒而慄。
張郃和高覽帶著幾百兵卒隱藏在一片小樹林中,默默等待著北面城牆上守將馮禮發出夜襲奪城的信號。
他們的準備頗為充分,人銜枚、馬裹蹄,一色的皂衣玄甲,就連兵器都被塗上了黑色,但張郃和高覽卻臉色沉重,各自緊緊抿著嘴巴,自他們以下,整支夜襲人馬都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張、高二將以往在河北軍中也是名位不低的宿將,他們其實對這種危險的夜襲是心懷抗拒的,奈何形勢比人強,二人新近來投、身無寸功,在西涼軍主將徐晃的軍令面前,哪裡能夠說出一個不字,於是只能夠憋著一口氣,硬著頭皮奉命行事。
也許是燥熱難耐,又或許已經等得不耐煩,起身扯動胸甲的高覽發出了一陣低微的甲葉響動聲,但身處此地的眾人卻聽得異常清晰,聚攏在一起的兵卒們在黑暗中紛紛將目光投向聲源,有的人甚至以為襲擊的信號已經出現,舉著兵器就準備跳將起來。
張郃連忙低聲安撫身邊躁動不安的士卒,隨後向高覽投去埋怨的目光,但黑暗中彼此之間都看不清楚,張郃只能聽到高覽粗重的氣息,他話到了嘴邊還是重新咽了回去,自己強忍著心中湧起的暴躁,抬頭看向重重疊疊的枝葉陰影,閉上了眼睛。
「中郎將,城頭舉事了!」
安排在林子外觀察城頭的一名士卒匆匆地趕了過來,他難抑興奮地說道,林子等待已久的眾人聞言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紛紛提著兵器起身,有的紮緊皮甲,有的戴上兜鍪,有的牽來戰馬,張郃目光凜冽,高覽粗獷的聲音也透出了幾分激動的色彩。
「跟上!」
高覽喊了一聲,率先帶著士卒沖了出去。
在沖向城牆的路上,隨著距離城牆越來越近,張郃、高覽下令士卒們重新點起了火把,他們沿著之前被西涼軍用土包填平的道路,很快就越過了護城河,來到了鄴城的城牆根下。
鄴城的城牆高大堅固,但夯土的牆體仍然留下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彈坑,與殘破的城垣牆垛、來時坑坑窪窪的道路一樣,這些都是西涼軍和鄴城守軍操作拋石機留下的傑作。
據說前些日子徐晃、張遼攻城甚急的時候,在城外布設了多具拋石機,日夜不休地輪番拋射,石彈漫天紛飛。為了保護城樓、牆垛,審配在城中徵集大量布帛、毛氈,加緊趕製了環城的「布障」,並且下令城中的士卒使用仿製的巨弩、拋石機予以反擊。徐晃見狀,就想要用火箭焚燒鄴城的布障,審配則下令潑水、抹泥隔絕火箭,徐晃又心生一計,派遣士卒用長桿綁上鐮刀收割城頭布障,審配又分配叉桿、鉤鐮給城頭守卒令其破壞攻城士卒的長桿鐮刀······
攻守雙方鬥智斗勇,就這樣苦苦鏖戰了大半個月,審配率領的鄴城守卒終究憑藉地利略勝一籌,死死將徐晃、張遼的兵馬攔在城牆之外,而西涼軍也因為連日強攻不下、智力俱困,加上兵馬、甲杖、器械損耗過多,只能夠暫時停止了強攻城牆,轉而尋求與城中暗中投誠的守將裡外呼應,以求一舉突破城牆,攻入鄴城。
眼前熟悉的鄴城觸手可及,城頭城下的兵卒也對過了暗號,一切順利得出人意料,看著緩緩打開的城門和城頭上晃動的火把,馬背上的張郃一時間心神搖曳,鬼使神差地拉住韁繩,放慢馬速掉在後隊,眼睜睜看著高覽領兵率先沖入了城中。
策馬衝過城門的高覽激動得血脈賁張,但戎旅多年的他行事還較穩重,他想要先與起事的守卒配合,控制城門、角樓等重要城防工事,防止審配兵馬的反撲,然後等待後續徐晃大軍入城,再行沿著街道分兵攻打大將軍府、兵營、糧倉等城中重要建築。
可是,讓高覽震驚的是,迎接他的,不是起事響應的守卒,而是城牆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好,有詐,快撤!」
高覽身披重鎧,在親兵的護衛下擋住了城頭傾灑的第一波箭雨,可是身後很多普通士卒卻難以倖免,他們紛紛中箭倒地,並且發生了不小的混亂,而更要命的是后隊的士卒還在不斷地由城門甬道湧進來,密集衝鋒的陣型讓前隊的士卒無法後撤,而前後擁擠堵塞的情況更是讓他們成了城頭亂矢的好靶子。
張郃此時同樣也已經策馬通過了城門,他不僅看到了城頭山傾灑箭雨的守卒,借著滿地的火把,他還看到了城中挖掘的溝壑和樹立的柵欄、拒馬,衝鋒的步騎在它們面前望而卻步,他們這些入城的人馬現下已經變成了瓮中之鱉,就算想要拚死一搏,繼續沖入城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惡,快退!」
張郃高聲疾呼,招呼著身邊的士卒跟他一同後撤,可是與此同時,城門樓上又拋下了大量的灌滿油脂的柴草,落地的柴火堆瞬間就在城門口燃起了大火,重重火牆向張郃等人馬逼來,火焰強勢隔絕了城門內外的所有人馬。
這,這可如何是好?前有柵欄溝壑,後有烈火熊熊,被困在中間的夜襲人馬進退兩難,轉眼間已有過半人馬中箭倒地,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要葬身在這鬼地方。
「衝出去!」
久經沙場的張郃在最短時間內做出了判斷,他用浸透鮮血的戰袍將自己的臉面裹了起來,然後使用短刀刺入馬臀,強迫胯下坐騎沖入火海,這時場上所剩寥寥無幾士卒早已不再擁擠,紛紛效仿跟著張郃裹著臉面、鬚髮沖入火海,渾身浴血、身負多箭,活生生像個刺蝟的高覽也掉頭尾隨著沖了出去······
城頭上,披甲按劍的審配面色冷峻地看著這一幕,他身邊的將佐又敬又畏地看著他,卻不敢趁機阿諛奉承,有的武將請求追殺殘餘敵兵被他斷然拒絕後,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這些天來,審配斬殺棄城而逃蔣義渠,率領吏士死守鄴城,連連挫敗咄咄逼人的西涼軍,今夜更是提前撲滅城中守將馮禮開城納敵的圖謀,還誘敵深入,趁機殲滅了敵軍一支精兵,他已經在鄴城中建立了強大的個人威信,此時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俯首帖耳、恭恭敬敬。
但與懷著獲勝喜悅情緒的守卒不同,名位如日中天的審配內心依舊沉重。
鄴城重地淪為孤城、文臣武將心懷二心、袁尚援軍遲遲不至,接下來的守城重擔只會越來越沉重,直到壓垮每一個守城吏士的內心。
只是這些心事都被審配深深掩蓋起來,藏在自己的心底處,他現在仍然是那個屢挫強敵、心如鐵石的堅毅將軍。
他深知,若失了鄴城,那河北接下來失去的,可就不只是半壁江山,而是整個冀州。
河北雖大,卻是一馬平川,西涼軍的鐵騎可以馳騁無阻,鄴城之後,他們再無路可退,所以無論多難,自己都必須為主君,為鄴城士民守住這一座城池!
城外,主將徐晃看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城頭,臉色鐵青。
「將軍,南營的張將軍遣人來報,是否再攻城?」
「攻,怎麼攻,死了這麼多人馬,都沒有拿下鄴城,先想想怎麼跟驃騎將軍交代吧!」
黑著臉的徐晃拔轉馬頭,身邊的將領也個個面色難看,隨後蓄勢以待的步騎隊伍中響起了退兵的鳴金聲,一隊隊士卒陸續掉頭,重新解散返回各自的營帳。
···
這一次夜襲奪城的失敗,讓西涼軍的攻城進程停止了下來。
挑選前去的幾百精兵回來的不足百人,回來的士卒人人帶傷,張郃身上多處燒傷,高覽更是重傷不治而死。
徐晃只能親自看望傷卒、安撫軍心,並停止了進攻鄴城的兵事。
算上之前攻城損失的人馬,傷亡在鄴城下的兵馬已有三四千,這對合兵一處也不滿四萬的徐晃、張遼兩軍而言,儼然已經傷到了筋骨,更嚴峻的是,他們現下身處敵境,若是鄴城遲遲沒有攻下,大軍頓兵堅城、士氣衰竭,只怕形勢稍微變幻,之前那些望風披靡、爭相投降的城邑又會再次出現反覆,到那個時候,大軍不要說攻下冀州,想要安然退回並地、河內,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了。
幸好北路曹鳶軍還有萬餘兵馬攻略常山、中山等地,牽制住了河北各郡的兵馬,餘下的河北郡兵又都跟隨袁尚進攻青州外出,如今更是彷徨在清河境內沒有返回,要不然徐晃、張遼二將還要撤圍退走呢。
就在徐晃、張遼二將為攻取鄴城屢屢受挫而勞心焦思的時候,軍中快馬來報,軍謀掾周良從河內兼程趕來,就要抵達南大營了。
主將徐晃聞言內心又是一陣震動,他當然知道周良是奉驃騎將軍的軍令前來的,之前大軍是捷報頻傳,兩路兵馬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順利會師鄴城城下,可現在是頓兵城下、形勢嚴峻,偏偏周良也就在這個時候奉命趕來,這可讓徐晃如何應對。
無奈,徐晃只能夠令軍吏準備好近來受挫的軍報和自貶的上書,帶著一眾親兵從北營匆匆趕往南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