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韻悠長(三)
三
玄祖娘在臨終的時候,做了一件叫人不可思議的事,她請來了族長,坦白了她和玄祖父玄祖母之間發生的一切:「我不是你們家父真正的妻子,小九妹才是你們家父真正的妻子,她為我們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她辛勤持家,功大於天,她做氺墅的主母當之無愧,我死後不進祖墳,不與你們的家父合葬,也不入你家的族譜,但是我也不回娘家,我愛你們的家父,我愛這個家,我愛我們的子孫後代,就將我葬在我們家祖墳的邊上,不要讓我離小表弟太遠了,如果他想我了,就來看看我。」玄祖娘的舉動算不上驚天地,泣鬼神,但在當時可真是感動了家族中的上至族長,下至重孫,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當然了,最受感動的是榮升為氺墅主母的華玖梅了,她說:「老姐姐,你真是一無所有了,你連最後的名分都放棄了」
玄祖娘說「沒有就等於有,有也會等於沒有」玄祖娘說完這句禪機很深的話就闔然長逝了。
玄祖母她還有什麼話說呢?她要為高風亮節,情深似海的老姐姐舉行最隆重最風光的葬禮。
玄祖娘的葬禮的確是辦的風光而隆重,至少在當時的四鄉八村是沒人能比得上的。
對於鄉間的平民百姓來說,身微命賤,一生庸庸碌碌,只有三天最榮耀,第一天是誕生日,第二天是結婚日,第三天是下葬日,這三天一般都要舉行一個儀式,其實也就是親戚朋友鄰里鄉親聚到一起,吃點美食,喝點美酒,再進點美言而已,前面的兩日取決於別人,俗話說「年少時看父敬子,年老時看子敬父」誕辰日和結婚日是否辦的風光隆重,取決於父母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威望,而安葬日則是取決於子孫,一個隆重而風光葬禮,其實就是子孫後代對父母先人的追念和肯定。
平民百姓的葬禮再隆重,也和皇帝親王,達官貴人有天壤之別,充其量就是孝子多些,壽棺貴些,道場大些,這些看似簡單的事情,確是人們夢寐以求也不一定能實現的的,也許你也會聽人說「人這一輩子,活著吃好、穿好、尋歡作樂,為所欲為,不管死後狼拉狗啃,暴屍荒野,」這其實就不是他的真話,即使一個平民百姓,活著可以忍屈受辱,可以忍飢挨餓,可以沒有體面,沒有尊嚴,沒有榮華富貴,沒有功業聲望,但都希望死後能有個體面隆重的葬禮,這是對逝者的尊重,也是對生者的激勵,所以我說我的玄祖母「死無葬身之地」並不是說她死後沒有葬身的地方,而是沒有一個體面隆重的葬禮。
作為一個平民百姓來說,建不了大功,立不了偉業,活著平平淡淡,默默無聞,能不能死後有一個風光而隆重的葬禮,則取決於兒孫,多子多福,多女多孝,兒孫多自然孝子多,兒孫富足自然壽材好,兒孫有威望,自然捧場的人也多,場面也就宏大了,如果按照這個思維定勢,玄祖娘的葬禮,不但談不上隆重風光,而且應該是冷冷清清,因為玄祖娘她根本就沒有生養過,沒有一男半女,何來的孝子賢婿?更不用說有人為她請和尚做道場了,但這只是事物的一個方面,世上萬事萬物最重要的還是當事人,玄祖娘她雖然沒有親生兒女,但是她把玄祖母生的四個閨女都當親閨女撫養大,還有東院玄祖伯的五個閨女,小時候也都愛朝她們嬸娘這邊跑,把嬸娘看的比親娘還要親些,這是因為玄祖娘有錢,有閑,又有心,待這些侄女比她們的親娘還親,有好吃的留著給她們吃,有好衣服送給他們穿,自己用的胭脂粉,香胰子也常常擦到侄女的臉上,還有玄祖娘她識字斷文,性情豁達,寬容大度,從來不會對她的這些寶貝閨女發脾氣,當著外人的面就炫耀她的八姐九妹,漂亮,聰明,知書達理,勤勞能幹,鬧的村裡人還真的認為:「張懿梅她有九個親閨女。」這些和我的玄祖大娘很不一樣,玄祖大娘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對於兒子十分的上心,老大曾祖伯,老幺曾祖叔,兩個兒子被她放到心尖子上,疼著護著,有好吃的先盡兒子吃,有好衣服先讓兒子穿,有了重活累活卻都是閨女的,而且,玄祖大娘粗心,不會嬌養閨女,甚至還嫌閨女多,說她們:「都是賠錢貨」,有了不順心的事就找閨女發泄,把閨女罵的沒有臉面,這不怨她,在封建社會,有幾個女人不是重男輕女呢?雖然她們也是女人,但是,兒子承擔著養老送終的重擔嘛,這就是最直接的功利性,玄祖大娘不但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有點吝嗇,雖然她的丈夫我們的玄祖伯,在洛陽經營貨棧為她掙了不少錢,但是玄祖大娘卻總是不捨得花,寧肯把錢壓到箱子底漚爛,也不捨得給閨女們買一件新衣服,更不用說首飾脂粉了,鬧的閨女們心裡都不痛快,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咱們的親娘」相比之下她們的嬸娘就大方多了,嬸娘大方首先是她有錢,她生在官宦之家,雖然幼年喪父,但是錢財卻是不缺的,她又是高祖姥的獨生女,高祖姥那豐厚的家私都給了她,她帶著豐厚的嫁妝,又嫁的是殷實富裕的水墅,「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光這些侄女們來親玄祖娘,就連那些早出了五服的遠方親戚,也和水墅一家走的很勤,這是因為玄祖娘她有閑,人情世故誰都懂,但是走親戚看朋友都得有時間啊,平常的人忙於生計,就說東院的玄祖大娘吧,這五男二女七件子,都向她要吃要穿,再加上娘家婆家幾個老人也得她照顧,玄祖伯一年到頭不能回家,里裡外外都得她操勞,披星星戴月亮,忙的頭顧不了頭,腳顧不了腳,哪還有閑功夫今天串親戚,明日看朋友?玄祖娘她不一樣,她下面沒有孩子拖累,上面還有婆婆和親娘給她輳著后棚,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丈夫在外面掙錢,公公在家中種樹,里裡外外都有人打理,不需要她操心。你說讓她幹什麼?人也不會閑著,玄祖娘一生就做兩件事,一是讀書,二是領著家中的閨女媳婦串門子,家族裡面無論誰家娶媳婦、嫁閨女、生老病死,修房蓋屋,只要有事,她必定到場。人嗎,有了錢,有了閑,還得有心,玄祖娘從小在水墅長大,接受了仁愛親和的家族文化氛圍的熏陶,淡定豁達,宅心仁厚,樂善好施,街坊鄰居,誰家有了困難她都要儘力相助,鄉行極好,俗話說「行了清風,就會有細雨」「播下種子,才有希望收穫」「栽什麼樹苗結什麼果,種什麼種子開什麼花」玄祖娘她其實是用她一生的德行,為自己掙了一個隆重風光的葬禮。
玄祖娘的葬禮風光又隆重,首先是她睡得壽材貴,穿的壽衣好,其次是她的陰宅修的大,棺里陪葬多,三是葬禮的儀式隆重,孝子多場面大。
玄祖娘的棺木是用香柏木做成的,香柏木珍稀名貴,其生長期長,一般都要長一百年才能成材,它古樸典雅,色澤鮮麗、木紋清晰,具有密度大,遇水不會爛,不會發黑,防腐保溫,防霉、防臭、不帶靜電、抗菌、不易變形、耐磨等特性,表面具有豐富的自然木節,易雕刻好上色又吸漆,給人以雍容華貴的藝術之感,為木製產品之上乘選材,香柏木有天然香味可以入葯,柏子可以安神補心,每當人們步入蔥鬱的柏林,望其九曲多姿的枝幹,吸入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聯想到這些千年古木耐寒長青的品性,極易給人心靈上以凈化,而且香柏子又和「想百子」諧音,寄予了多子多壽,家族興旺的美好理想,由此可知,古人用香柏木做壽材的心境。據《本草綱目》、《二十五病方》、《千金翼方》等記載:香柏木具有,性味甘平,入心、肝、脾、腎、膀胱諸經,具有保健、美容、美膚等功效。北京大堡台出土的古代王者墓葬內著名的黃腸題湊即為上千根香柏木方整齊堆疊而成的圍障,由此可知香柏木的香氣具有防腐除臭的作用,但是香柏木極其昂貴稀少,在古代非皇家貴族是很難用上的。
玄祖娘的棺木用的是我家祖墳地上長的香柏木,是先祖爺所種,已逾百年,直通通兩丈多高,一摟多粗,八寸厚的板材,寬寬綽綽的四堵棺,由兩個高手匠人整整做了一個月,雕龍畫鳳,又用高級的桐油刷了四五遍,油光鋥亮照見人影,八個壯漢都抬不起。
玄族娘的葬禮的確是辦的風光而隆重,至少在當時的四鄉八村是沒人能比得上的,但是,對一般人來說,再隆重的葬禮,都是活人借死人做給外人看的,對當事人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如今就有人想在生前辦葬禮,我們的玄祖娘就是在生前舉辦葬禮的。
那一天是除夕,也是十九世紀的最後一天。
睡了四五天的玄祖娘醒來了,她讓玄祖母將山莊水墅所有的人都叫來,先是宣布了她的最後決定,將她的主母名分給了玄祖母,然後,她又對族長說:「明天就是新世紀了,大家應該高高興興過新年,可是,我死了,讓全家人哭哭啼啼的,多不好,再說,我死了,兒孫們哭的再痛,我也不知道,就在今天給俺辦個葬禮吧,俺就睡在床上,小九妹,你給兒子閨女扯大孝,俺要親自聽他們哭靈,誰哭的最痛,俺給他賞。」於是,那一天,在族長的主持下,王氏家族的一百多口人,聚在水墅給還活著的玄祖娘舉行了葬禮,那些孝子真叫哭的痛,好幾個都哭的暈倒在地上拉不起來,玄祖娘躺在床上偷偷地笑。
儀式舉行完畢,天已經黑了,玄祖娘坐起來說:「哭的都怪痛,小九妹,把那個紅箱子打開,那一箱子銀元都賞給孝子吧。」玄祖母打開箱子,像當年太祖奶一樣,抓住銀元就撒,一院子的兒子媳婦、閨女姑爺、孫子外孫、侄子侄女,重孫低啦孫,都嘻嘻哈哈的搶銀元,十歲的兒子王超英和八歲的侄子王超洋沒有搶到,哭哭咧咧來到玄祖娘的面前,玄祖娘每人給發了三塊。玄祖娘說:「俺的葬禮俺很滿意,俺死後,就不打攪大家了,到時候把俺的靈柩放到大馬車上,拉到墳地,和俺的娘埋到一起就行了。」
山莊水墅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了玄祖娘和玄祖母。
玄祖母給端來了甜麵湯,玄祖娘大口大口地喝,像好人一樣,兩眼放光,臉頰上還泛著紅暈,玄祖母根本不知道,玄祖娘這是迴光返照,她心裡很高興,就對玄祖娘說:「老姐姐,你好幾天沒洗澡了,我給你熬了苦艾水,咱洗香薰浴吧!」
玄祖娘說:「好吧,老姐姐是得洗得凈凈的,熏得香香的,穿的新新的,梳的光光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見咱們的鳳仔,他愛美,俺不能讓他說俺邋遢。」
玄祖母將木炭盆挪到屋角,在兩個紫檀木的蠟燭台上,插上幾根紅色的香蠟燭,點燃后,屋裡頓時明亮起來,還有一點蜂蠟的馨香,她又搬來一個大木桶,這個木桶是用香柏木做的,是用太祖爺做棺木時剩下的木料做得,材質好,容積很大,可以同時坐一個大人,再坐一個小孩,木桶做成搖椅式,人睡在裡面還可以搖晃,像個搖籃,上面還有蓋子,只有頭露到外面,這是高祖爺的設計,高祖爺他最會享福了,他得享高壽,就是因為他懂養生,當然了,這大木桶是水墅共有財產,誰都可以用。
玄祖母將熬好的水倒進大木桶,一股混合著柏油、野艾、生薑、柑橘、茉莉、薄荷的香霧,瀰漫了整個房間,玄祖娘個子不高,又十分消瘦,玄祖母像抱孩子一樣,把她抱起來放進浴桶,蓋上蓋子,搖動搖把,玄祖娘就在浴桶中搖起來,像嬰兒躺在搖籃里,舒舒服服的合上眼睛和玄祖母說話。
玄祖母說:「老姐姐,舒服嗎?」
玄祖娘說:「老舒服了。」
玄祖母說:「那就多泡一會兒,我將你的頭也洗洗。」
玄祖母搬個高杌子,把一盆水放到杌子上,玄祖娘睡著就可以洗,洗完了頭,用干毛巾包起來。
玄祖母才將木桶蓋解開,用毛巾輕輕擦拭全身,玄祖娘她沒有力氣了,這香薰浴也僅僅是洗了半個小時,不像年輕人一泡就是小半天,玄祖母將玄祖娘用毯子裹起來,抱上床,讓玄祖娘靠著被子坐好,她要給玄祖娘梳頭,玄祖娘頭髮很好,黑的多,白的少,長長的垂到腰間,玄祖母將其梳通順,綁好盤在頭頂,玄祖娘要玄祖母打開床頭櫃的一個小盒子,裡面有一隻紫金簪,兩朵紅絨花,一條珍珠項鏈,還有兩隻梅花耳釘,一隻碧玉鐲,玄祖母將紫金釵和紅絨花插上老姐姐的髮髻,說:「老姐姐,照照鏡子,你看你多麼漂亮,小九妹要把你打扮成新娘子了。」
玄祖娘拿著鏡子,玄祖母給她戴上項鏈,紮上耳釘,拿起碧玉鐲要戴到玄祖娘的手腕上,玄祖娘攔住了玄祖母說:「小九妹,你就是行,你把老姐姐打扮的這樣漂亮,鳳仔他不認得我怎麼辦?」玄祖母說:「他不認得你,你就再回來。」
玄祖娘說:「這碧玉鐲,我不戴了,這是奶奶留下來的寶貝,她傳給娘,娘傳給我,我傳給你,你傳給咱的媳婦,一代代傳下去。」
玄祖母說:「聽外人說,咱奶本來要當女王的,她流落民間,也有不少寶貝,是真的嗎?」
玄祖娘說:「咱奶嫁到水墅,帶來一百兩黃金,一件風冠霞披,一隻碧玉鐲,都是價值連城,一百兩黃金,奶奶送給土匪了,鳳冠霞帔,被婆婆賣了?」
玄祖母十分驚訝「這傳家之寶怎麼能賣了呢?」
玄祖娘說:「不賣不行啊,咱家貨棧破產後,鳳仔和你大哥因為還不上債務,被債主告到法庭,要坐牢,是家中拿錢把他們贖出來的,家中哪有這麼多錢?是婆婆將鳳冠霞披賣了。」
玄祖母說:「那婆婆到那邊,奶奶肯定會埋怨她,這鳳仔也是的,你敗家,把傳家寶都丟了。」
玄祖娘說:「奶,不會埋怨婆婆,是奶託夢,讓婆婆賣寶貝,幫她救孫子的,奶奶說:這水墅中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賣,就是水墅也可以賣,她的孫子才是真正的寶貝。」
玄祖娘把碧玉鐲戴到玄祖母的手腕上說:「你戴上手鐲,還有一個任務,你完不成,就傳給後代,這碧玉鐲是兩隻,奶奶的娘是雙胞胎,一個叫梁紅玉,一個叫梁紅燕,奶奶是梁紅玉的女兒,梁紅燕生得是男孩兒,叫梁紅安,這梁紅安還算是咱水墅原來的主人,梁紅玉姐妹倆爭王位,被朝廷利用,兵敗國亡,梁紅玉讓宰輔帶著女兒逃走,梁紅燕的兒子也被宰輔保護著逃走了,奶奶逃到了咱中原,被咱老爺救助,嫁給咱爺,成了水墅的女主人,梁紅安據說逃到了西域,奶奶說,無論找到什麼時候,兩家的後人若能相認,這玉鐲就是見證,你看,這玉鐲上有一個圖案,就是西梁女兒國的標記。」
玄祖母說:「俺的命苦,使命這樣重,三十年前,太平天國兵敗國亡,官軍血洗金陵,俺家四十八口人遇難,俺和哥哥逃出來,娘給我們一對碧玉鐲,我和哥哥一人一隻,二十年後我們兄妹重逢,哥哥把他那一隻也給了我,沒想到兄妹重逢,還有災難,貨棧破產的時候,我將兩隻碧玉鐲都賣了。」
玄祖娘說:「奶奶說的對,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賣,只有人是寶貝。」
玄祖母幫玄祖娘梳洗打扮完畢,玄祖娘說:「你幫老姐姐穿上衣服吧。」
玄祖母就拿起舊衣服要給玄祖娘穿,玄祖娘說:「乾脆把壽衣給我穿上吧,讓我看看俺穿上壽衣有多漂亮。」
玄祖母說:「壽衣在哪裡?」
玄祖娘又指指銀元箱子說:「邊上的那隻箱子里。」
玄祖母打開箱子,先拿出一件石青色的襯衣襯褲,給玄祖娘穿上,玄祖娘說:「這壽衣都是閨女給做的,九個閨女一人一套,和俺最貼心的是老九超雅,她給俺做得襯衣襯褲俺最滿意了。」
玄祖母又取出一件紫紅碎花夾襖,給玄祖娘套上,玄祖娘說:「這是八姐超藍親手為俺縫製的,你看這針線多細密,針針線線連著娘的心。」玄祖母嘆口氣說:「你為她們付出了多少心血,她們為你做件老衣應該,俺到時候,不讓閨女給俺做老衣」玄祖娘說:「她們是你親生的,咋不讓給你做老衣?」玄祖母說:「俺雖是親生,但沒有養育她們,這養母要比親母更親。」玄祖娘高興地直點頭,「俺算是沒有白巴結這一群閨女,一個比一個孝順貼心,你沒看今天后晌,八姐九妹都哭暈過去了,我心中那個樂啊!」
玄祖母一件一件的給玄祖娘穿,玄祖娘一件一件的介紹:老七超曼,做得是蔥綠色的超短裙,老六超娥,做得是鴨黃色的長旗袍,老五超漪,做得是大卦子,老四超菩做得是小棉襖、老三超奧,親手為嬸娘織了一件純羊毛的馬甲,老二超芬為嬸娘做的是,一件綴滿珍珠的披肩,最後穿到外面的是,一件粉紅色的西洋大紗裙,是水墅中的第四代大公主王超美,從外國商鋪里買的進口貨。
我說:「爺爺,這玄祖父是怎麼給她的兒女們起名字的,這超美、超娥、超瑛、超法的,聽起來咱家好像是進八國聯軍了?」
爺爺說:「這孩子起名字,都有意義,不是家族意義,就是時代意義,你們這一輩兒是民字輩,就是你哥出生那年,咱國家解放了,人民當家做主了,開天闢地,召開第一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所以,許多人家都給孩子起名,叫什麼國的、民的,還有,你問爺爺為啥叫和,就是爺爺出生的第二年,爆發了辛亥革命,民主共和,深入人心,你老爺,就給俺又起個小名,叫做和,你玄祖父和你玄祖伯也一樣,他們都很愛國,那時候西方列強侵入中國,咱中國人也不想落後,搞洋務運動,發展經濟,辦西式教育,就是想超過西方列強,美國是當時最強的國家了,所以你的玄祖伯和玄祖父一商量,就將咱水墅的大公主,起名為超美,後面以此類推,也就是超娥、超法、超瑛、超奧、超漪了,超到最後是小日本,打敗了大清國,稱霸海上,你曾祖叔是那一年出生的,又是最小,起名超日了,可是超日太難聽,日本又號稱東洋,所以叫超洋了。」
這古今中外都一樣,愛國之心、愛家之心、愛人之心,是每個人都應該有的,有了這三心,你的生命才有意義,你的智慧才有源泉,你的理想才有根基,你的事業才有價值。
玄祖娘她就是因為有了這三心,所以,她不但幸福快樂的度過了她的一生,還把葬禮也辦得像婚禮一樣的美麗而歡樂。
穿好衣服的玄祖娘,讓玄祖母扶著下了床,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兒,又回到屋裡,躺在床上說:「小九妹,俺是一點遺憾都沒有了。」
玄祖母說:「老姐姐,你當然沒有遺憾了,這世上的女人就屬你幸福了,我想,等我死的時候,會有誰來打扮我?時候不早了,讓我把衣服給你脫了,咱睡覺吧。」
玄祖娘說:「不脫,我就穿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也得幫我辦。」
玄祖娘指著裝衣服的箱子說:「把邊上的那個箱子也打開。」
玄祖母打開箱子,看見裡面整整齊齊放到都是書,玄祖娘說:「這一箱子書,都是我的親爹爹留給我的,我現在要把它們帶走,還給我爹。」
玄祖母說:「老姐姐,這可是寶貝,你得留給子孫們。」
玄祖娘說:「不留,全部帶走,你把它們全部裝到棺材里,玄祖母這才知道,老姐姐為啥要用香柏木做棺材,而且她個子不大,棺材卻做得特別大,原來,老姐姐是用來放書,玄祖母懷著敬穆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書,她十分吃驚,這是一本線裝的,繡像《紅樓夢》,就是她們家最早印製的版本。
玄祖娘說:「小九妹,這本書你要喜歡就留下,這是你們家最早印得吧?」
玄祖母說:「這真是太珍貴了,現在很少能看到這個版本。」
玄祖娘說:「這本書就是我爹給我留的嫁妝,俺爹死的時候,對我娘說,我一輩子愛藏書,沒有多少錢留給你,這本書可是價值連城,算是我給閨女留的嫁妝吧,到時候,你沒錢賠閨女,就把這本書賣了。」
玄祖母將書放到棺材里說:「我咋能要你這樣珍貴的東西,老太公會不願意的。」
玄祖母一本一本的把書都放到棺材里,最後她拿起一個手抄本,是吳敬梓的《儒林外史》,玄祖母打開第一頁,看到是由作者親自簽名的贈書,玄祖母說:「老姐姐,你家和吳家有交情?」
玄祖娘點點頭:「吳敬梓家族是科舉世家,時人稱頌「國初以來重科第,鼎盛最數全椒吳」。吳的遠祖隨燕王「靖難」立戰功,受封安徽六合縣,為五品驍騎衛。因而舉家從浙江的溫州遷到六合。一世祖吳聰、二世祖吳鳳讓襲來到全椒,遷徙到現在的程家市務農。三世祖吳謙業醫,高祖吳沛從儒。自吳敬梓曾祖輩起,吳門科甲連運,五兄弟四成進士,一為賢士。曾祖國對且高中一甲第三名。祖輩父輩進士、舉人「車載斗量」,其中吳昺以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
玄祖母說:「吳敬梓的家史俺知道,《儒林外史》也是我家承印的,俺想知道這手抄本的來歷,這可比那本《紅樓夢》還要珍貴。」
玄祖娘說:「我的曾祖父是吳敬梓的書僮,吳敬梓,字敏軒、粒民,晚號文木老人,康熙四十年,出生於全椒縣「探花第」。「生而穎異、過目成誦」。他雖誕於世家卻命運多舛,十三歲喪母,二十三歲喪父,二十九歲喪妻,父死進學,「家難」爆發,家族中人為爭家產,鬧的勢如水火,還給吳敬梓的身上潑髒水,吳敬梓身心俱疲,就在,雍正十一年二月,懷著「逝將去汝」的忿滿心情,舉家移居南京秦淮水亭,自此別署秦淮寓客。在南京,吳敬梓被「四方文酒之士,推為盟主」,吳敬梓才冠當世,性情落拓不羈,寫文章也是率性而為,有時候靈感突發,手趕不上心,就是龍飛鳳舞,寫出的字連他也不認識了,他寫《儒林外史》,就是這樣,興緻來了,通宵達旦,就像進入夢境寫天書,意亂神迷,筆走龍蛇,寫完了,一堆亂紙隨意丟棄,吳敬梓他寫《儒林外史》,是為了表達憤懣不平的心境,並沒有想,一朝成名天下知,更不想靠它升官發財,光宗耀祖,所以,他寫了什麼,他都不清楚,吳敬梓是幸運的,他有一個好書僮,書僮將那些丟棄的文稿,都收集起來,重新抄了一遍,吳敬梓去世的時候,書僮將完整的《儒林外史》捧給他看,吳,真的不相信這曠世奇文就是自己的作品,他在手抄本上籤了自己的名字,把手抄本贈給了書僮說:「這是咱兩人的功勞。」玄祖母說:「真是不簡單啊,確確實實,沒有老太公,這曠世奇文很可能被埋沒了。
「玄祖娘說:「我曾祖父靠抄書,掙了不少錢,也學了不少知識,他中了舉人,當了官,我們家也就成了官宦之家。
玄祖母說:「真是太可惜了,老姐姐,這所有的書您都帶走吧,俺只求您將這一本手抄本送給俺,俺將作為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
玄祖娘嘿嘿一笑說:「小九妹,你把老姐姐看的也太小氣了吧,俺不是送你一個手抄本,而是一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