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二十四)
二十三
旺旺娘總算是苦盡甘來,村裡人都羨慕她養了個好兒子。
「這寡婦熬兒,就是賭博,養個孝順又能幹的兒子,康怡敏這輩子算是賭贏了。」
「怡敏姐,你這二十年的辛苦沒有白費,旺旺聰明能幹有禮貌。」
「好兒不要多,一個頂十個,咱要是有個像張旺這樣的兒子,受再多的苦也覺得值。」
「真是羨慕怡敏姐,養一個好兒子,清清靜靜的過日子,咱什麼時候才能從這孩子窩裡熬出來。」
「多兒多女多遭罪,但也得養,咱不求所有的都像張旺那麼優秀,但凡有一兩個就心滿意足了。」
聽著村裡人的誇獎和議論,康怡敏心中暖洋洋的。
她的兒子確實不錯,二十歲不到,就在實驗站當個站長,跟著高教授學本事,培育的優良種子,在大田裡試種成功,一畝地至少增產二百斤,李支書在公社三夏幹部大會上做典型發言:「我們上下寨七千畝地,用了實驗站培育的優良小麥種子,每畝增產二百斤,就是一百四十萬斤,等於說,我們大隊今年交給國家的公購糧,都是實驗站給整出來的,這說明什麼呢?說明科學種田的重要,還是這樣的田,還是投這樣的功,這科學不科學的差別可就大了,所以,如果我們想多打糧食,多收棉花,就得科學種田。」其他村的支書都瞪著眼沒啥說,他們村雖然也有科研站,但沒有高教授這樣的專家教授,也沒有張旺這樣肯鑽研的站長,李支書越發的器重張旺,把張旺當成手中的一張王牌,捏的緊緊的,不捨得發出去。
張旺也對他現在的生活狀況很滿足,「有吃有穿,活也不重,還有很多時間讀書,在村裡受到尊重,最主要的是能照顧爺爺和娘。」他確實是個孝順的孩子,自從他下學以後,就不讓爺爺下地勞動了,家中的大小事情也不叫娘操心,臟活重活也都是他干,但是,娘也還得操心,娘得為兒子的終身大事操心。
「兒子,你,二十歲了,不小了,娶個媳婦吧,早點讓娘抱上孫子,你才是真孝順。」
「娶就娶吧。」
「娶誰呢?」
媒人說了好幾個,他都看不上。
娘說:「你不能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
旺說:「我得挑上下寨最俊最巧的閨女做媳婦。」
娘說:「最俊最巧的閨女是珍珍。」
旺說:「對,就是珍珍,我喜歡她。」
旺旺娘長長的吐口氣說:「珍珍確實模樣俊手又巧,性子也綿和,我喜歡,但是,你倆好像不大合適。」
「咋不合適了?」
「你倆是兄妹。」
「她是你的養女,我倆不是近親,況且,她如今不是你的閨女了。」
「她雖然被親爹娘領走了,但在我心中還是閨女」
「我倆從小一起長大,咋不合適,你難道不喜歡她嗎?」
娘說:「我喜歡她,和喜歡你一樣。」
旺說:你喜歡她,她既是閨女又是媳婦,你享福了。」
娘說:「我享福受罪是小事,我害怕你閃哄她。」
旺說:「我咋會閃哄她?我愛她,一輩子對她好,再說還有你護著她呢,我不好,你會用燒火棍打我。」
旺旺娘真的抽出燒火棍,在兒子面前比劃,「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你就是張明賢的兒子,志大才高不安分,你爹干大了以後,休了鄉下的媳婦,娶了娘,你如果幹大了,會不會拋棄了珍珍?到時候,我真會用燒火棍打你。」
旺旺說:「娘,你老愛和兒子開不著邊的玩笑,我咋會像親爹呢?他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是金陵大學的教授,洛陽中學的訓導主任,我是什麼?就是一個鄉下人的窮小子,能有啥資格休了鄉下的媳婦。」
旺旺娘哼了一聲:「兒子,你甘心在這鄉下窩一輩子?你的心性娘知道,志大才高不安分,你才二十歲,好好努力,你會有機會飛出去的,到時候你干大了,就會嫌珍珍是個鄉下人,文化低,和你不般配,如果她是其它人,娘沒有什麼,媳婦嗎,離了一個再娶一個,可是,珍珍她是娘的閨女,和娘連著心,她受苦我心疼。」
旺旺說:「我會一輩子對珍珍好。」
旺旺娘說:「有你這話娘心中踏實,但是,有一件事,得給你說清楚,就是珍珍和寶生,從小定的娃娃親,你三個是吃著一個娘的奶長大的,在娘的心中分量一樣,寶生是不是喜歡珍珍,你心中最清楚,還有就是寶生娘,特別喜歡珍珍,你記不記得,前年你畢業,生活困難,娘給你送了一大籃子白蒸饃,那就是寶生娘給你蒸的,她不是白給你蒸,是有求與我,要讓寶生和珍珍成親,但是,珍珍親娘不願意,嫌寶生住過勞改,這事情就擱置了。」
旺旺沉默了,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兒,娘說的是實話,他喜歡珍珍,寶生也喜歡珍珍,珍珍對他倆都好,但是感覺不一樣,珍珍對寶生就像妹妹愛撒嬌,大事小事都叫寶生哥幫她做,而對他則像姐姐,什麼事都替他做,他不知道這是愛情不同的表達方式,就認為珍珍愛他勝於愛寶生,還有就是娘憐愛珍珍,她們婆媳處的好了,能免去自己很多麻煩,自己可以專心一意地幹事業,不必為後院失火而分散精力。
旺旺到底是個很懂事的孩子,說話辦事都想著討娘歡心,他說:「娘你說這事,我也明白,我和寶生也是好朋友,不管是他娘喜歡珍珍也好,還是珍珍親娘不願意寶生也好,都不管用,你還是去問問珍珍本人吧,說寶生旺旺你只能選一個,如果珍珍選了寶生,我就退出,反正我愛珍珍,她不能給我當媳婦,還是妹妹,我就是不想讓讓她嫁到別人家受苦。」
娘於是去問了珍珍:「你和寶生旺旺從小一起長大,他倆都喜歡你,但你只能選一個,你選吧,是嫁給寶生呢,還是旺旺。」
珍珍猶豫了好一陣子說:「嫁給旺旺吧,我離不開姨。」
旺旺娘去到福來哥家,歉意的對梅花姐說「真對不起,沒有給你說成,張銀行的老婆就是個勢利眼,嫌寶生「住過勞改」,還說寶生不是你親生的,「怕閨女受后婆婆的氣。」寶生娘嘆口氣說:「我不怨你,你盡心了,張銀行的老婆憂慮的也對,親婆婆和媳婦都處不好,就像她的那仨媳婦,沒有一個說她一聲好,住在一個院中就像陌生人,誰見她都不搭腔,她也不給媳婦幫一點忙,今天埋汰這個,明天數落那個,孫子女站到她面前,她都像沒看見,手中拿著饃都不給孩子掰一塊兒,將心比心,她以為這天下的婆婆都像她,親的都不行,更不用說咱這不親的婆婆了,她不願意我,我還不想和她搭親家呢,我就是心中可惜,我喜歡珍珍這個好閨女,摸樣好手又巧性子綿和,不忍心,她嫁到別人家受罪。」旺旺娘說:「不嫁到別人家,旺旺喜歡她,她也喜歡旺旺,我把寶生也喜歡珍珍的事也給旺說了,他讓我去問她,是選旺旺,還是寶生,她說選旺旺,我才來給你回話。」寶生娘說:「這樣也好,你的為人我知道,這又是閨女又是媳婦,你肯定待得好,張家院子大,旺又是獨子,生活條件好一些,閨女給你不受罪,就行了,不過,寶生的事情你還得操心。」旺旺娘說:「那是,我操心、操心。」
旺旺和珍珍訂了婚,娘的心中很滿意。
這一天是一九六四年七月初三,是她的丈夫張明賢去世二十周年的忌日,也是兒子二十周歲的生日,還是兒子定親的喜日,天黑以後他領著兒子媳婦,擓著供食拿著香燭來到堤上,來祭拜丈夫,她總算是熬出頭了,她可以向丈夫交差了:「賢哥,你看見了吧,你的兒子長大成人了,這花朵般的姑娘,是咱的閨女也是咱的媳婦,你一定也很喜歡吧,你就等著吧,要不了多久,咱就就會有孫子,到時候我抱到堤上,給你看,你在天上,要保佑兒子媳婦孫男嫡女平安幸福啊。」旺旺娘確實心急,對兒子媳婦說:「等收了秋,閑下來,國慶節就把你們的喜事辦了。」旺旺說:「娘,你也太心急了吧,你急著幹什麼?」娘笑著說:「急著幹什麼?急著抱孫子,不光我急,你爹也急,他等了二十年了,昨晚還給我託夢,我和他從洛陽回來,坐著船,懷中抱了一個孩子,他要抱我也要抱,我倆爭,孩子掉到河裡了,我要跳河撈,他先跳下去了,我就醒了。」
旺旺於是就去找岳父張銀行說結婚的事情,張銀行看著眼前的姑爺,心中很滿意,蒼天有眼,眷顧他這精明之人,這張家大院最終要落到他的手中了,張銀行不知用了什麼妙法把張旺迷住了,不管娘怎麼說張銀行兩口子不是東西,和他們共事沒有好結果,不願和他搭親家,但是兒子卻認為「銀伯是個好人,是爹的好朋友,還救過我的命,有好吃的留給我,還把如花似玉的閨女許給我,不要我什麼彩禮不說,還處處為咱著想,說我這姑爺比他那三個兒子都強,結婚以後,就跟著姑爺過日子,」旺旺一說結婚的事情,張銀行就滿口應承,旺旺說:「我娘急著抱孫子,她說今年國慶節就辦。」張銀行的老婆說:「好飯,不能急,急了會夾生。」張銀行說:「你和珍珍很情願,兩家離得又很近,就是今天辦了,也行,你娘急,我比你娘還急,她急著抱孫子,我急著抱外孫,但是,咱還得按程序走,按咱鄉下的習俗,訂婚後要挺上一兩年,兩年有點長,你小子猴急,萬一整出點事來,讓岳老子臉上無光,明年國慶節辦吧。」
旺旺點點頭說:「中,一切都聽您的。」
張銀行又說:「旺,你手中有閑錢嗎?」
張旺說:「有幾個,幹啥?你不是說不要彩禮嗎?」
張銀行說:「我不要彩禮,我是為你著想,還想再倒貼幾個呢,我想將你住的房子揭瓦一下,這娶媳婦不管咋說也是大事,能有新房子住,不是更好嗎?」旺旺說:「我雖然有幾個閑錢,但錢不多,恐怕蓋房子不夠」張銀行說:「不夠我給你添,你和爺爺住的前大屋,不是太舊,拆掉后,磚瓦都可以用,梁有兩根不能用了,我這院中有兩棵鑽天楊,一樓粗,三丈高,做中梁是好材料,枝梢還可以做檁和椽子,咱只不過費個力氣,操點心,就行了,這事情都由岳父咱來做,我的小舅子是高手匠人,三個兒子到時候都去幫忙,把前大屋揭瓦翻修一新,再續兩間,讓你娘住,三間廈子,粉刷一新,寬寬敞敞你娶媳婦,到時候你有了孩子,你娘看不過來,我和你老丈母就住過去幫你。」旺旺高興地跳起來,叫了一聲「爹,您這是為俺想的太周到了,到時候,房子蓋好,您就搬過去和我們一塊住。」
旺旺把岳父的話告訴了娘,娘心裡不痛快說:「他張銀行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現在經濟困難,手中錢不多,咋蓋起房子,再說,這房子也不破,粉刷一下,就行了,先結了婚再說,過兩年手頭松活了,再蓋房子也不遲.」旺旺說:「我丈人說了,把前大屋翻瓦一下,再續兩間,不花多少錢,他還願意幫咱,說把他家院中那兩顆大楊樹刨了,樹榦可以做中梁、枝梢做琳和椽子,他還說珍珍的大舅是高手匠人,可以幫咱修房子,三個兄弟都來幫忙,娘,你想想咱佔多大便宜,人家不要彩禮,還倒貼。」
旺旺娘說:「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年沒安好心,世上就沒有那個老丈人白給你生養個閨女,不要彩禮,還倒貼,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再說了,要修房子,我自己修,用不著他這外人操心費力。」旺旺有點生氣,「娘也真是的,怎麼能這樣埋汰人呢。」看著兒子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認戝做父,說話辦事都向著張銀行,旺旺娘也就妥協了,「也許張銀行就是好心吧,不管咋樣,先把房子蓋起來再說。」
張銀行樂的屁顛屁顛的,忙著為姑爺蓋房子做準備,先是刨了兩棵大楊樹,又把準備蓋豬圈的磚瓦也說先給姑爺用,三個兒子不願意了:「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你把東西都給了姑爺,是不是讓他養你的老」張銀行吽眼一瞪「是的,就是讓姑爺養我的老,你們三個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是三塊滾刀肉,捆到一起頂不住一個閨女,我指望不上兒子,就得指望閨女,我幫閨女蓋房子,你們不養我,我住閨女家。」張銀行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挑不出一點毛病,村裡的女人們都羨慕旺旺娘「養了個好兒子,定了個好媳婦,遇上個好親家,這福氣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但是,也有一個人,識破張銀行的詭計,這個人就是莽漢馬朝月,馬朝月就是面粗心不粗,張銀行對張旺母子做的一切事情,他都心中有數,那一天下午,他在路上碰見張銀行,哼著小曲,樂顛顛地向他走來,先給他打招呼:
「馬貧協幹啥去?」
「你幹啥去?」
「我去見我的小舅子,他是高手匠人。」
「幹啥,你蓋房子?」
「不是我蓋,是幫姑爺蓋?」
「姑爺?誰是姑爺?」
「旺旺呀,珍珍和旺旺訂婚了,說是今年國慶節結婚,我說,太著急了不好,定住,明年國慶節結婚,結婚前準備把房子修修。」
「咋修?」
「錢少,不蓋新的,準備把前大屋翻瓦一下,再續兩間,讓旺旺娘住進去,三間廈子給旺旺結婚用。」
「那這房子寬敞啊」
「是得寬敞些,等他們有了孩子,怡敏忙,顧不過來,我們兩口子就住過來幫他們。」
張銀行的目的終於暴露了,他處心積慮幾十年,就是想住進張家大院。
馬朝月回家告訴李紫環:「去和怡敏姐說說,張銀行不懷好意,到時候他們兩口住進張家大院,不得欺負怡敏姐嗎?」
李紫環說:「怡敏姐給我們說了,她先是不願意給張銀行搭親家,可是,旺喜歡珍,還有,她也不願意蓋房子,但是,旺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啥事都聽老丈人的,怡敏姐也沒有辦法,你也不要把人想的那麼壞,說不定,張銀行是真的好心呢,他再算計,也不能算計他的姑爺吧。」
馬朝月說:「狗改不了吃屎,豬不改不了哼,張銀行是啥人我心裡明白,他處心積慮幾十年,先是要把自己的孩子過繼給明賢,明賢不要,娶個老婆生一個,他就攛掇族人要把明賢的遺腹子扔進河裡喂王八,四犇叔傾家蕩產保孫子,他得了好處還當了好人,把自己的閨女故意丟在村口,叫四犇叔撿回去,就是想著怡敏姐,帶著孩子住在咱馬家,不會回去了,張家的家產都會留給閨女,沒想到四犇叔把閨女給了怡敏姐養,解放后他們母子回了張家大院,他的陰謀又破產了,就把閨女要了回去,珍珍本來是給寶生訂了娃娃親的,可是,他悔婚,假充好人給旺旺灌迷魂湯,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你想想,他幫姑爺蓋房子,還搭配東西人工,到時候住進去就是名正言順,閨女是人家親生的,姑爺又對人家言聽計從,怡敏姐還有日子過嗎。」
李紫環說:「這世間的事吧,人算不如天算,張銀行算計了一輩子,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算計到最後,得了個啥?他算計張家大院,能不能住進去還不一定,張旺是啥人?他現在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但他有清醒的時候,他就是個大孝子,誰敢對她的娘不好,他可不依,張銀行就是住進張家大院也沒有什麼,他老老實實的,這日子也會過得不錯,他要敢造次,對怡敏姐不好,張旺可是會給他翻臉,到時候你看他的笑話吧,咱就不用咸吃蘿蔔淡操心了,有空操心操心自家的事情,咱閨女也不小了,你是不是也該學學張銀行,看見誰家孩子好,日子也好,撲上去抓住給你當姑爺,倒貼錢財都行。」
馬朝月哈哈大笑「李紫環,聽你的,咱自己的閨女還沒找到好主呢,咋有心思管別人家的事情,你說看張銀行的笑話,我看能看上,張旺是個什麼人?他小子才高野心大,這上下寨放不下他,他遲早會像華弟一樣飛出去干大事,他小子干大了,能做出什麼事,咱可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