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二十四)
旺旺娘對兒子的看法沒有錯。
這旺旺就是志大才高不安分,他滿足於現狀是暫時的,因為他想當孝子,孝子的最大特點就是粘著娘,「父母在不遠遊」這古訓對中國的男人影響可是不小,況且娘是一個寡婦,寡婦熬兒是人世間最辛苦的事情,娘為自己受的苦,他是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他原以為娘只有他這一個兒子,一定不希望他遠走高飛,他也不忍心「丟下娘老了受孤單,就像朝陽舅,是個大英雄不錯,但是他一走二十年不回家」,外公嘆著氣對他說:「我養了三個兒子都很優秀,兩個為國捐軀,一個為國效力,到老了我卻受孤單,這優秀的兒子是為國家養的,窩囊的兒子才是自己的,如果你朝陽舅窩囊一些倒好了,旺,你也這樣優秀,你不會也像他一樣,覺得上下寨放不下你,要飛出去干大事,留下你娘受孤單吧。」張旺他以為,外公說的這些話是娘叫外公勸他的,就說:「我不學朝陽舅,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滿足了,守著娘,守著爺爺過幸福安逸的生活,我哪也不去,我訂婚了,後半年就結婚,生兒育女,養老盡孝,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挺好。」他嘴裡說挺好,但心上不滿足,因為他生活在英雄輩出的新時代,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日新月異,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感召著一代新人發奮圖強,建功立業,上下寨是先進村,什麼事情都走在前面,工廠招工、軍隊徵兵、脫產幹部的選拔,都首先想到上下寨,雖然農村工作很光榮,但是,年輕人還是嚮往外面的世界,一大批優秀的青年離開鄉村,到城裡干大事,回到村子招來的也是羨慕與讚賞的目光,像李紅蓮,被提拔到了縣文化館做了文化幹事,不久就在雜誌上發表了文章,雖然是個小作家,但也備受人們的尊重,馬鋼霞進了縣醫院當了護士,雖然是小小的護士,但也能為村裡去看病的鄉親幫大忙,就是白衣天使,是鄉親們心目中的保護神,李銅鎖考上了洛陽農機學院,夢想成真,沒有畢業就被洛陽拖拉機廠請去了,利用寒暑假到技術處參加科技攻關,在鄉下人的眼中,「這大學生就是最了不起的人物,」李鐵鎖上學成績不咋樣,但是體育好,長胳膊長腿,跑步跳遠都行,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後娘劉春鳳就帶著他,去到馬朝陽的部隊找馬朝陽開後門,說這兒子就是馬朝陽和農村妻子生的,他不能不管,如願以償的到了馬朝陽所在的部隊當了偵察兵,咬槽驢李長鎖,上學成績一般般,不顯山不露水,算不上優秀,但也不是獯蛋,他遺傳了爹爹的優秀基因,有領導才能,從小就愛當幹部,管人有一套,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不願紮根農村幹革命,憑著爹的面子,到公社去當了個通信員,每日里騎個加重自行車,帶著書記到縣上開會,到鄉間視察,既當司機,又做秘書,事無巨細,樣樣插手,指手畫腳,神氣活現,侍候的書記很舒服,一刻也離不開他,對李支書說:「這長鎖到底是李支書您的親兒子,有著優良的幹部基因,我願意栽培他,遇到機會就提拔他」李家這仨畜生娃兒都算成才了,其他的朋友也不差,鋼蹦兒,學名兒馬長興,也憑著九叔馬朝華的面子,進了縣鞋廠當了工人,他腦子活,愛鑽研,進廠不久,就開發出了兩款布鞋,在省輕工博覽會上拿了獎,給廠里創了很大的效益,自己也連升三級,從一個臨時工轉正當上了設計室的副室長,每日里忙的,一年半載都回不了一次上下寨,張旺是他最好的朋友,要見他一面都很難,這些比較優秀的朋友就不說了,就連張毅旺,劉三蛙,王冬來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被張旺瞧不起的所謂的蠢貨,都應徵入了伍,身著綠軍裝,胸佩大紅花,腳蹬解放鞋,背著行軍被,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旁,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唱著雄壯的進行曲,在鑼鼓聲中,在鄉親們期待的注視下,昂首闊步向前方。這真是「牆內開花牆外香,這些人在村裡本來不咋地,到外邊去混了幾年,都混的人模狗樣,衣冠楚楚、得意洋洋,招搖過市,載譽歸來,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而最叫他不服氣的是程寶生,還坐了兩年牢呢,名聲不好,但是他在牢里認識了有本事的朋友,出來后就跑生意,天南海北的到處逛,基本上不在村子里,聽說掙了不少錢,房子蓋得很派氣,穿戴很洋氣,出手也闊綽,過年置辦的年貨吃不完,就送給鄰里朋友,爺爺喝的宋河糧液就是他送的,這酒太貴,他這親孫子買不起,過年他給爺爺買的是一毛燒,就是散白酒,爺爺說「沒有宋河糧液喝著順」,這話一點都不假,一分價錢一分貨嘛,他也想給爺爺買宋河糧液,爺爺不讓,說「你不比寶生,他跑生意,掙的多,你掙得少,還得娶媳婦,要節省一點,不就是酒嗎,這一毛燒和宋河糧液沒有多大區別」爺爺說沒區別,他心裡有區別,他覺得寶生比他強了,村裡人都說寶生講義氣,有本事,見多識廣,伶牙俐齒,在外邊看到的、聽到的,無論是新聞還是故事,或者就是道聽途說,無中生有,都生動有趣的講給大家聽,雲里霧裡海闊天空,把外邊的世界吹的神乎其神,讓孤陋寡聞的鄉下人佩服的五體投地,酒肉朋友一大幫,都吃寶生的,喝寶生的,為寶生抬轎跑路唱讚歌,相形之下,張旺這優秀的人才就相形見絀了,小小科研站,那一方天地真是太小了,他展不開翅膀,還有就是,這搞農業科研的活,其實不適合他,他的志向在羅布泊,他雖然說不學朝陽舅,也說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但是,這不是他的真心話,他就是有一個偉大的英雄的夢想,他就是想當一個像朝陽舅,甚至比朝陽舅還要出色的大英雄,夢是心中想的,他曾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那個帶著特種部隊,穿著生化服的長鼻子團長,不是馬朝陽,而是他張旺,他當上了生化部隊的大團長,指揮著部隊在原子彈爆炸的試驗場,觀察取樣做實驗,他站在戈壁灘上,深情的凝望著那一團冉冉升起的蘑菇雲,大聲地歡呼著跳起來,把他的娘驚醒了。
「旺,你在咋乎什麼?」
「我做夢了」
「夢見什麼了?」
「夢見我把朝陽舅踩了,當了大團長,領著部隊在原子彈試驗場採樣做實驗,娘,你沒看見,那蘑菇雲太壯觀了。」
「蘑菇雲有啥壯觀的?」
旺旺比劃著說:「這不是一般的蘑菇雲,是原子彈成功爆炸后,形成的衝擊波,帶著帶著蒸汽煙塵,在天空形成的巨大的煙柱,原子彈是不是爆炸成功,就看有沒有蘑菇雲,而原子彈爆炸的威力有多大,就看對現場的破壞程度,因為原子彈的威力太大了,對人類有毀滅性的破壞力量,所以實驗都在無人區進行,我國的大西北是大沙漠,有個死亡之地叫羅布泊,我朝陽舅領著生化部隊就到那裡的原子彈試驗場,觀察取樣做實驗,昨天我接到他的來信,說最近要進行原子彈爆炸試驗,他要去試驗場,這段時間就不給我聯繫了,沒想到,今天就爆炸成功了。」
娘說:「夢是心中想的,你是不是老想當英雄?」
張旺說:「對,我就是崇拜朝陽舅,想當一個像他那樣的大團長,娘你不知道,我朝陽舅可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他每天都在和死神搏鬥,那羅布泊就是死亡之所,沒有植物,沒有動物,也沒有水,一望無際都是沙漠,這些都不算,他們在原子彈試驗場採樣,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是,我朝陽舅一干就是十年,原子彈爆炸成功了,這到現場去觀察取樣做實驗,本來沒有他的事情,但他說,『我有經驗,』就又去了。」
娘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兒子,如果你真的想當大英雄,就去找你朝陽舅吧。」
張旺說:「這不過是我的夢想罷了,哪能那麼容易,朝陽舅所在的部隊,是特種部隊,待遇可高了,不是誰想去就能去得,就算是李鐵鎖,也是纏著他的後娘劉春鳳,利用和朝陽舅特殊的關係,說,鐵鎖就是他和鄉下妻子生的兒子,這才內招當了偵察兵,但是,也是一般的偵察兵,和原子彈不搭嘎。」
娘有點嚴肅的說:「大男人志在四方,無論做什麼工作,都要好好做,就能為國效力,為父母爭光,你才二十歲,機會多著呢,如果有機會實現你的夢想,你就飛吧,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上下寨這方天地對你來說,確實有點小了」
張旺說:「娘,你捨得讓兒子走?你只有我這一個兒子,如果像朝陽舅那樣的一去二十年不回家,或者乾脆就為國捐軀了,你能受得了嗎?」
娘說:「那咋受不了,就像你外公,他養了三個兒子,都是英雄,一個犧牲在抗日戰場上,一個為祖國的解放捐軀了,還有一個繼續為國效力。」
張旺說:「可是,我外公老了卻得受孤單,他對我說,他養了三個兒子都很優秀,兩個為國捐軀,一個為國效力,到老了他卻受孤單,這優秀的兒子是為國家養的,窩囊的兒子才是自己的,如果我朝陽舅窩囊一些倒好了,可以陪著爹娘,外公他還怕你像他一樣老了受孤單,就對我說:『旺,你也這樣優秀,你不會也像他一樣,覺得上下寨放不下你,要飛出去干大事,留下你娘受孤單吧。』外公說的這些話是不是您叫外公勸我的,我對他說:「我不學朝陽舅,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滿足了,守著娘,守著爺爺,我哪也不去,我訂婚了,後半年就結婚,生兒育女,養老盡孝,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挺好。」
娘點點頭,心中感到十分的欣慰,「兒子你有這份孝心就行,但是,娘是一棵樹,枝繁葉茂的時候,可以是兒子的依靠,可以養育兒子,保護兒子,但是,這棵樹遲早要凋零,要枯萎,要老死,兒子就得自己為自己找一個生活的位置,這個位置可以在娘的身邊,也可以離娘很遠很遠,這要看兒子的心性和志向,兒子你的命硬,你在日本飛機轟炸上下寨的那個塌天之時,來到世間,經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和磨難,你的爹爹還有老祖爺都在你誕生的日子離開人世,老祖爺給你起名叫張旺,說,張家一定會在你的手中興旺起來,其實,不光是張家,你還要做更大的事情,這國強家安寧,你胸懷大志,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奮鬥吧,不用老粘著娘,更不要因為挂念娘,而耽誤了你的事業,你外公說的對,優秀的兒子是為國家養育的,窩囊的兒子才是自己的,娘寧願我的兒,像馬朝陽一樣是祖國最優秀的兒子,即使二十年不回家看娘,娘這心中也欣慰,而不願你像張銀行的那仨兒子,就是一群窩囊廢,粘著爹娘有啥用。」
張旺的眼熱潮熱潮的,心中泛著激動的漣漪,他沒想到,娘竟有這樣博大的胸襟,這樣崇高的精神境界,其實他應該知道,他的娘不是一般的娘,她出身名門,受過良好的教育,不管命運把她拋到哪裡,她的操守是不會改變的,在她那柔弱綿軟的軀體內,流淌的卻是英雄的血液,跳動的是一顆高傲的心。
張旺拉著娘的手說:「娘,你真是我的好娘。」
娘撫摸著兒子的頭,深情的對兒子說:「你的親爹曾送給娘一段愛的箴言,娘今天送給你了,兒子你無論到了什麼地方,無論你的事業是成功還是失敗,你的生活是幸福還是痛苦,你都記住這愛的箴言,你就不會迷失方向,不會灰心喪氣:愛是無時不在的,不能等待,不能蹉跎,我要把天地間最火熱的愛獻給我心中的女神,愛的陽光溫暖我的軀體,愛的甘霖滋潤我的心田,愛是一片森林,會蓬勃旺盛,開出燦爛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也會被風暴摧折,枯萎凋零,但是這一棵愛的大樹倒下了,還會有另一棵蓬勃旺盛,愛就像川流不息的江河溪流,永遠不會幹涸,也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失去了一個愛,再去尋找一個,只要我們的頭頂有愛的陽光普照,心中有愛的雨露滋養,只要我們不停地播下愛的種子,去精心的護養它,愛就永遠不會從我們的身邊消失。」
張旺將母親這愛的囑咐和父親那愛的箴言都牢記在心中,他覺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幹什麼事情都覺得很有意義。」
七八月的天氣是最炎熱的,人們大都在樹蔭下歇晌,而張旺卻頂著炎炎烈日,鑽到玉米地里給玉米授粉,這個活是個細緻活,教授交代他:「這種子能不能製成,就看授粉這一關,我對別人不放心,你這實驗站長要親自做這件事」頭頂著火辣辣的太陽,他的上身赤裸著,下身只穿一個大褲頭,腳穿一雙露著指頭的破布鞋,汗水還是像涓涓細流,從臉上流下來,順著前胸後背的溝槽往下淌,滲入腳下謈熱的土地,玉米葉子像刀子一樣,劃破了他的腿和胳膊,玉米粉粘在汗濕的臉上,痒痒的很不好受,但是,他顧不上這些,他一面給玉米授粉一面想心思。
這一天是八一建軍節,廣播喇叭里播放著關於國防建設的新聞和歌曲,把他的心燎的痒痒的,但是,他知道癢也沒有用,他當不了兵,不是他的身體條件政治素質不合格,他是全都合格,他連續兩年都報名,但是,李支書不放他,不給他開那一紙證明,他就政審不能過關。「這連兵都當不上,還談什麼團長師長的?」昨天晚上,楊大叔回來了,去看他的爺爺,揚大叔現在是縣武裝部長了,給他透漏一個消息,「馬朝陽所在的特種部隊來招特種兵,全縣只有兩個指標,政治素質、身體條件、文化程度要求都特別高,你不妨報個名試試?」張旺說:「李支書不放我走,他不給我開那一紙證明,我連普通的兵都當不上,這特種兵,我就甭想了。」揚大叔說:「你讓你娘去求他呀,他不是你娘的相好嗎?」旺旺笑著說:「揚大叔,你也損你侄子,甭說我娘是他的相好了,就是他的老婆,他也不會放我。」揚大叔說:「為啥?他不是說把你當親兒子嗎?他把他的三個親兒子都安排了,卻擋住你的道,他想幹什麼?我去找他去,你只管報名,這帶兵的領導是我的戰友,聽了你的情況他非常滿意,說這樣優秀的青年,一定得招到部隊來。」這名到底要不要報,張旺還在猶豫,嘴裡嘟囔著:「這李支書也是的,說是把咱當親兒子,可是,卻處處當咱的道,先是哄得咱上不了大學,又不讓咱去當兵,工人就更不用說了,沒有咱的份兒,咱難道就要在這鄉下窩一輩子?李支書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張旺忍不住大聲嚷嚷。
「我是怎麼想的?我想栽培你,要你接我的班。」
李支書迎著他走過來,「你這小子,不要命了,這麼熱的天,你不在樹蔭下睡一覺,頂著大太陽幹什麼?」
張旺說:「給玉米授粉,這個時候是最佳時機。」
李支書說:「你又出啥妖蛾子,這玉米自己會授粉,那需要你頂著大太陽,干這活,你這不就是脫褲子放屁多一事嗎?」
張旺說:「你,孤陋寡聞了,這塊試驗田,是省農林學院的李教授搞得玉米雜交實驗基地,專門為明年的大田地制種子,用了這雜交種子,一畝地至少增產兩到三成,最高畝產可達到一千斤。」
李支書十分驚訝,他又算賬了:「這一畝地收一千斤玉米,咱上下寨這七千畝豐產方,就可以收七百萬斤,咱村三千口人,每人分兩千多斤,這麼多的玉米,就是馬朝月這大肚漢也吃不完」
張旺說:「高教授說了,玉米的口感和營養都趕不上小麥和大米,今後我們中國人的主食以小麥和大米為主。」
「那咱還費這麼大勁兒搞這麼多的玉米幹啥?」
旺旺說:「做飼料,製藥,醫院用的青鏈黴素都是從玉米里提出的,玉米油也是品質很高的油,玉米的工業價值可高了,甭說咱上下寨產的這麼一點玉米了,就是咱們全縣生產的玉米,都不夠一個藥廠或者飼料廠用,高教授說,咱中國人未來的餐桌,要豐富多彩,不是光有窩頭鹹菜填飽肚子就行了。」
李支書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要張旺講講玉米增產的事情,張旺給他一個小盒子,教他小心的收粉說:「咱父子倆邊干邊說吧。」
張旺將邊上的一行玉米的頭稍抽掉,然後用毛筆在李支書收的粉袋裡蘸了一下,抹在玉米穗上,邊摸邊說:「咱們現在用的玉米種子,都是從收的玉米中揀飽滿的留一些,年代久了,基因就退化了,還有就是病蟲害也會加重,產量越來越低,李教授研究玉米雜交,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農科所引進了一個品種,叫黃馬牙,是從羅馬尼亞引進的,顏色金黃,出粉率高,味道香醇,蛋白質和脂肪的品質很好,但是,玉米芯粗大,高溫高水高肥,種植的成本有點高,於是農科所又從南美的巴西引進了一個種子,顏色雪白,叫白馬牙,南美洲的氣候土壤最適合玉米生長,白馬牙又是優良的種子,它最大的特點就是產量高,在實驗田裡試種,每畝地達到一千多斤,比咱們本地的玉米種子幾乎高出一倍,但是這白馬牙的品質趕不上黃馬牙,不太適應我們這中原的氣候特點,植株高大,不抗倒伏,病蟲害也較嚴重,最重要的是生長期長,撈秋,影響小麥的播種期,於是,李教授就想到了雜交實驗,所謂的雜交,就是將兩種生物,通過人為的干預,讓其成為一個新的品種,就咱像人類一樣,男人要健壯,女人要漂亮,生出的後代才能優秀,這就是生物的進化,既有父系母系的遺傳優勢,又摒棄缺陷,產生更好的變異,一代更比一代強,這雜交育種不僅能獲得集中雙親優點的新品種,還能集中許多作用微小的基因,而表現出數量性狀的超親現象。例如這黃馬牙和白馬牙通過雜交實驗,已經從後代中選到了產量高,品質好的新品種,這雜交實驗,根據親緣關係的遠近,可分為品種間雜交和遠緣雜交,一般雜交育種是指品種間雜交。雜交方式有單交、雙交、三交和回交等,而雜種後代的選擇方法主要有系譜法和混合選擇法。育種程序一般包括以下四個環節:原始材料觀察、親本雜交、雜種後代選擇、產量比較試驗,不光是玉米可以進行雜交實驗,水稻、穀子、大豆也可以,農科所的教授每人都有課題,馬教授在進行動物雜交實驗,他從美國加州引進一種肉牛,和咱南陽的黃牛做雜交實驗,說想『培育一種品質更好的肉牛,不是用來耕地,而是專門給人吃肉,每頭牛一年就長兩千多斤,在咱上下寨建一座萬頭肉牛場,這牛肉咱上下寨人吃不完,就做成罐頭出口換外匯,咱也要像歐洲人一樣,餐桌上不能斷了牛肉和牛奶,歐洲人個子高,身手矯健,牛皮烘烘,咱中國的孩子吃了牛肉,喝了牛奶也能長個大高個,到田徑場上拿冠軍』李支書,你想想,這神奇不神奇。」
李萬祥一頭霧水,對張旺說的話似懂非懂,這或許就是他的為官之道,他說:「咱這當幹部的,不能一點不懂,也並不能懂得太多,一竅不通,他們會懵你,懂得太多,容易越位,咱把別人的事情都幹了,人家幹什麼?」所以他覺得這雜交實驗,能知道這麼多,不至於在內行面前鬧笑話就行了,不必再往深里鑽了。李支書也學張旺的樣子,一邊往玉米穗上抹粉,一邊說:「關於這雜交育種的問題,老子以後有空了,再向兒子請教,今天咱倆討論一下上下寨的人事安排問題。」張旺說:「李支書您常說,這人幹事情要恪盡職守,我是實驗站長,玉米雜交實驗是我的本職,至於人事安排問題,你和支委們討論解決,我如果和你討論了,就是越位。」李支書說:「這是糗理由,我是支書,和誰討論什麼問題,是我的權利,討論好了,拿到支部會上討論表決就行了。」張旺說:「那咱就討論吧,你有啥想法?」李支書說:「王三和當大隊會計,不合適,他賬本不清,群眾意見大,他也不想幹了,想到學校去當校長。」張旺說:「王三和賬本不清,當不了會計就去當校長,李支書您是不是認為,這校長比會計簡單?其實,您錯了,這世間最牛的工作我看就是校長了。」李支書不相信,張旺說:「我有證據,我們縣高中的校長就很牛,我們畢業那陣子,縣上把撥給學校的糧食繳了公糧了,我們的校長就去找縣長理論,還撂挑子,縣長一生氣就准了他辭職,自己任校長,校長對縣長說:『你這縣長我能當,我這校長你當不好,你把我撤了,我不在縣中學當校長,我去省中學當校長』,縣長趕緊給說好話:『你還得噹噹校長,我只不過幫你抵擋一陣子』,那一年縣高中在高考中一炮打紅,升學率超過百分子一百,校長更牛了,省教委調他去當省招生辦主任,他都不去,私下裡對我說,『這世間最牛的工作就是咱這高中的校長了,』我說,『沒有招生辦主任牛,他掌握著我們考生的生殺予奪之權,他不叫咱上大學,咱就是考第一也沒招。』校長說,『招生辦主任也就是一年忙那三四個月,哪像咱一年最少也忙他十個月以上,』我說,『校長,我看你一天到晚坐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紙,大腿壓著二腿在那發獃,你忙什麼呢?』校長說,『忙著赴宴呀,你們這二三百人都考上大學了,不得擺謝師宴嗎?每人擺一場,就是二三百場,我這大半年都得忙著吃香的喝辣的,』我說,『校長,您這做法不對呀,您得學習我們的李支書,廉潔奉公,從不多吃多佔,還要少吃少拿,別人吃請從來不去,我娘是他的相好,給他做點好吃的送去,他都不要,推來讓去只收一半兒。」李支書撲哧一聲笑了「好小子,你涮老子,我只收一半是因為心疼你小子在學校吃不飽,你們校長牛什麼,不是上下寨資助他幾千斤糧食,他散夥了,還一炮打紅呢,還牛皮烘烘呢?他坐到洛河邊哭他的大鱉孫吧。還吃謝師宴呢,紅薯米湯都喝不飽」。張旺說,「就是,我們參加高考的那一天早晨,校長讓把您送去的大白豬給殺了,豬肉熬白菜滿滿兩大鍋,每人發兩個又白又熱的白蒸饃,師生會餐,準備上考場,校長說:『這考場就是戰場,誰考好了,我設謝生宴』校長從豬身上割了一塊肉拿回家了,中午就把我叫到他家,吃了一頓肉餃子,算是對我表示感謝。」
李支書有點感慨:「這校長確實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咱上下寨學校我想把它辦成第一流,來和縣中學抗衡。」張旺說:「你的雄心不小,要實現也不難,上下寨有錢,校舍蓋得好,糧食多,給老師伙有補貼,獎金待遇比縣中學還好,就能吸引老師,有了好老師還得有好校長,甭看縣中學的校長,一天到晚啥事不幹,就坐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紙,大腿壓著二腿發獃,其實,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想法子整老師,把老師整得連軸轉,連去廁所都一溜小跑,那考場就是戰場,比戰場還殘酷呢,一分之差你就名落孫山,你的命運就隨之改變,個人的命運改變了,這家庭的命運也跟著改變,家庭的命運改變了這國家的命運不也跟著改變,所以說,咱上下寨要紅旗不倒,就得把學校弄好,培養更多的人才,」李萬祥說:「所以,我想讓三和去當校長,他學問不錯。」張旺說:「他連會計都當不好,還能當好校長,這校長可不是光學問好就能當得了,像我們縣中學的校長,那水平、那氣度、那人格、那節操都不是一般的,比他學問好的老師多得是,但是都對他服氣,像王三和不行,帥不住。」李支書說:「那,誰行,要不你去吧。」張旺搖搖頭:「我也不行。」李支書說:「這校長的人選還怪難挑的。」張旺說:「其實也不難,我朝英姨就行,她是教務主任,你把她提拔成校長,讓三和去學校當教務主任,再到教育局給局長送點禮,讓給咱上下寨多分幾個好老師,咱這學校就可能辦成第一流的。」
李支書心中很高興,這張旺確實行,自己熬躁了幾十天的問題,到他這一下子就挑明了,行,就是這小子了,他不會讓老子失望。
「旺,把你的工作調一調吧?」
「咋調」
「三和去學校了,這大隊會計就空下來了,沒有人乾的了,你兼了吧。」
「我不行,大隊會計是經濟中樞,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幹不了。」
「我看你行,你當了會計,就進支委,磨練三兩年,就接我的班。」
「那更不行了,你李支書乾的好好的,我那能踩你。」
「我是早就不想幹了,我年歲大了,文化又低,如今三個鎖都長大了,我也船到碼頭車到站了,想歇了。」
「那也不行,咱上下寨幾千口人,能人多呢,讓別人干吧。」
「你這孩子,我不是把你當親兒子嗎?老子要栽培你,提拔你還不幹,你想幹啥?是不是嫌這支書小?」
「是有點小」
「那你想幹啥?想當副縣長?那你去把你朝華舅踩了吧。」
「甭說副縣長了,就是副省長我都不想當。」
「你小子野心大啊?你到底相當啥?」
「我想當兵」
李支書硒笑一聲:「你小子,想當兵?這當兵有啥出息。」
張旺說:「當兵咋沒有出息?將軍都是從士兵開始的,朝陽舅要是不當兵,他能成大英雄嗎?我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樣,當一個特種部隊的大團長,當然了,要是大師長就更好了。」
李萬祥聳聳鼻子:「旺,咱父子開玩笑歸開玩笑,你可只能和我說說啊,要是讓別人知道,你一個鄉下小子,野心勃勃,竟想著出將入相當元帥做將軍,人家會笑話你,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淺,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尿泡尿照照自己看有沒有那尊貴的命相,咱就是個鄉下人,踏踏實實幹好了一份工作,有領導賞識咱,提拔咱一下,到公社當個脫產幹部不錯了,或者像你朝華舅,命好,碰住了老縣是他命中的貴人,提拔他當了副縣長,不管咋說也算是縣太爺了,咱全村人都感到臉上有光,也就盡了,別的,就不要妄想了吧。」
張旺睨了李支書一眼,從他手中奪過粉盒:「李支書你說的對,我會努力工作的,但是,這會計我不當,你另選,還有這實驗站長我也不想幹了。」說著就丟下李支書獨自走了。
李支書大聲說:「你這小子,耍啥脾氣,有話給親老子說嘛,祥伯又不是不開明。」
張旺頭也不回,突突突的走出玉米地,仰望天空,大聲呼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李支書站在那裡,旺旺的嚷嚷教他很懵懂,他也抬頭看天,天上飄著一團白雲,樣子像個怪獸,張著大嘴,伸著舌頭,他覺得好笑,這小子有點不知好歹,這大隊會計就是經濟中樞,多少人都盯著想干,咱的外甥幹不成,就是被張銀行領著張家的人,給告掉的,張銀行還擺出一個謬理,「這權利不能馬李劉平分,也得有程王張的份。」能當了會計的有三個人,一個是程寶生,但他是勞改犯,屬於專政對象,一個是張銀鳳,是張銀行的妹妹,支部會不會通過,銀鳳沒有什麼,文化高工作踏實,就是他哥哥心眼太歪,處心積慮想住進張家大院還不夠,還想掌握上下寨的經濟大權,銀鳳當了會計,肯定事事聽大哥的,他們七八個兄弟姊妹抱成一團,這上小寨就是他家的天下了,李萬祥不能交權,馬朝月也堅決反對,但是,張銀行已成氣候,李萬祥拗不過他,這就想到了張旺,張旺是張家人,又是張銀行的准女婿,還有就是張旺這小子也確實行,有主見,心眼不歪,不會成為張銀行的肘猴兒,沒想到,張旺心不在焉,他看不上這經濟中樞,甚至連縣長省長都看不到眼裡,「他小子真的是心胸大啊,想當什麼團長師長的,他嚷嚷的兩句話是什麼意思?誰是鴻鵠?誰是燕雀?」李支書啄磨了一陣子,還是想不明白了,望著蒼茫的大地,發了一聲感慨:「後生可畏啊!」